今儿个来王府贺喜的女客们,全在墨韵堂和玲珑馆歇息。原本少不得明争暗斗之事,只因今儿个多是掌家娘子带着嫡女来的,明面上看是吃喝闲聊,实际上一桩桩婚事和买卖便从中促成。
再加上,大长公主坐阵,没人敢造次。
穆与棠也落得个自在,坐在一个小秋千架上,荡了整整一个下午。
到了黄昏的时候,亲迎队伍鼓乐齐鸣,前去迎接新妇。
整个下午,穆与棠保持波澜无惊,这一刻却有些撑不住了——光是听到这些繁弦急管,不免想到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去迎亲,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待亲迎回府,行过繁复的礼数,洞房花烛夜,与新妇颠鸾倒凤……
穆与棠坐立难安,索性从秋千架上起身,走到大长公主面前,毕恭毕敬地提道:“殿下,我有些犯困,想先去客房休息。”
“穆二娘,七郎此去亲迎,辅国大将军府离得不远,顶多半个时辰便回来了。你去打盆冷水洗脸,精神头便好了。横竖城门坊门已关,我们这些人要留宿一晚,晚些睡又何妨?”
今晚要住在王府,穆与棠早已料到,但要她坐等迎亲队伍回来,那真是为难她了。
她略加思忖,柔声辨道:“殿下,待会儿观礼的宾客多不胜数,多我一个去,倒挤得慌,还不如早些回去睡一觉,养养精神。”
大长公主早已看出穆与棠有几分别扭,越发不能放她去睡觉,继续劝:“穆二娘,你还这般年轻,以后八成有机会还俗,也要嫁作人妇。今儿个你别走,熟悉新妇进门后的那些事,等你自己做新妇便心中有数,不至于自乱阵脚。我都是为你好,晓得了么?”
“殿下,可是……”
“穆二娘,今儿个是七郎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对你发脾气。你休要再拖泥带水的,从速去洗把冷水脸。”
穆与棠行了一礼,无奈退下。
霎时,观察了穆与棠整个下午的两位贵妇人,凑到大长公主跟前,分立于秋千架左右,轻轻地推着秋千。
东陵被挤得没地方站,索性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自斟一杯热茶。
两位夫人皆出自公侯之家,恭敬地自报家门。
大长公主对二人略有印象,却不喜她们这般明晃晃地前来巴结,便问:“你们有事么?”
“殿下,适才闹觉的那位胡姬小娘子,颇有几分姿色,也跟着您在昭德观修行么?”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没有作声。
“殿下,那位小娘子多大年纪了?”
先说姿色好,又打听起年纪!
大长公主脑子一转,便知她们打着为儿子或侯爷纳妾的主意!也不打听打听穆二娘是被谁喜欢的,她们也配肖想么?
思及此,大长公主开腔呛道:“穆二娘做了昭德观的坤道,年纪大也好,年纪小也罢,与你们何干?”
两位贵妇人立刻告饶,匆忙去了玲珑馆。
“东陵,来给我捏捏肩。”
东陵即刻起身,力道适中地为大长公主捏肩膀,揉太阳穴。
一炷香的时间后,王府外锣鼓喧天,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个不停。
不知谁喊了一声“新妇来了”,贵妇人们一窝蜂地前去看。穆与棠也打算跟去,免得大长公主斥骂。
“穆二娘,你跟着那群蠢妇去看什么?无非是看转席、撒五谷、跨火盆、跨马鞍等事,只要是个正常人长了一双脚都能办到,有什么好看的?况且,人都在那一团挤着,等进了青庐行同牢合卺礼,反倒什么也看不着。不若先去青庐等着,抢占好位子,看点有意思的。”
王爷和王妃行同牢合卺礼,是穆与棠最不想看的!偏生大长公主兴致最高,她只能奉陪到底!
青庐设在上房的院子里,乃一青色帐篷,沿路铺了大红祥云纹地毯,大长公主、东陵和穆与棠三人沿着红毯往里走,除了看守的侍卫和下人们,竟是一个宾客也没有,全挤到前面去看进门时行的那些礼数。
三人在青庐外徘徊片刻,便听到吹吹打打的乐声和谈笑声由远极近地传来。
随着乐声越来越近,穆与棠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接下来,真的要亲眼目睹瑞亲王李宥跟新妇行同牢合卺礼?
这时,两位身穿喜服的执事各拿一块全新毡席,弯身不断调换。新妇每走一步,便把她踩过的毡席,移到前面,保证新妇脚不沾地,谓之转席。
一下子涌进太多人,穆与棠本能地往后退缩,目光却舍不得从李宥身上移开。此刻的他,被众人簇拥着,身穿只比皇帝低一级的衮冕之服,俊美的五官异常出众,通身的王者之气,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与此同时,李宥的目光也定在她身上,今儿个她是这般神采奕奕,恍如仙女下凡尘……
“请王爷和王妃走进青庐,行对拜之礼。”
礼官扯着嗓子高喊,将李宥的思绪拉回现实中,与新妇一同进了青庐。
青庐里,八对龙凤蜡烛照得亮如白昼,百子帐中百子被,墙上悬挂着观音送子图,桌上摆的是蜜枣、莲子、花生、桂圆等八样应景的吃食。
新妇手持鸳鸯纹团扇,与李宥互相对拜,再坐在床边。
两人刚一坐下,数不清的金钱彩果撒下来,花生、莲子尚好,像铜钱、银子、金元宝、栗子、枣子等,砸下来生疼。
身穿青衣大衫的杨映兰,双手执着团扇遮面,却偷偷地看身旁的他,只见他坐姿端正,不论什么东西砸下来,都不见闪躲。她只能看清他的侧脸,今日的他比以往越发英俊,今晚能与他春宵一度,便面红耳热了。
过了好一会儿,撒帐礼毕,喜娘端来一碗牛羊豕肉和两杯石榴酒。
“请王爷和王妃同牢合卺,往后夫妇一体,相亲相爱。”
穆与棠的个头比在场过半的男宾女客高一些,哪怕在青庐最外围,稍稍踮脚便能看见里面两人同牢合卺的样子。
李宥慢条斯理地吃肉,新妇也吃得甚是斯文。虽则新妇用团扇遮面,但可想而知是多么高兴。
“合卺酒!合卺酒!”男宾起哄道。
穆与棠立刻转身,往外走。
谢玉衡拦住她,“穆二娘,王爷交代礼毕,他有话对你说,请你先别走。”
他刚迎娶新妇进门,干嘛又要招惹她?哪怕他再喜欢自个儿,现下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王妃娶了进门,就不该再暧昧不明地继续往来。
“请王爷和王妃各剪下一缕头发,绾作同心结,往后夫妻同心,白头偕老。”
穆与棠听到这话,不禁鼻子泛酸,竭力克制想哭的冲动。她早就知道跟王爷白头到老的人是王妃,而不是她。为什么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却心痛不已,连身子都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谢玉衡也不敢再说什么话,只回头望向青庐。
“冬月芙蓉独自开,月明星稀人徘徊。有花堪折直须折,何来团扇遮玉面?”
不知何人讲了一首却扇诗,在场的人多有诗才,一首接一首地吟诵起来。
新妇杨映兰听到这些却扇诗都不错,却没有一首出自郎君之口,便迟迟不肯却扇。
终于,李宥开口道:“冬月千林一番黄,唯有芙蓉独自芳。宝髻妆成真国色,却扇来簪鬓边花。”
杨映兰这才羞答答地放下团扇,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李宥。
李宥将早已备好的红芙蓉,簪于她的鬓边。
“王爷和王妃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瞧瞧王妃这俏脸蛋,比白瓷还滑腻,王爷当真艳福不浅。”
“王爷选的这朵红芙蓉,实在不俗,衬得王妃人比花娇。今晚王妃承欢,王爷可要轻点儿。”
来观花烛的男宾女客多是早已成亲的,更是有不少风月老手,借着这般场合,讲起来越发肆无忌惮,羞得杨映兰的脸比红芙蓉还要红三分。
“你们观观花烛,差不多就行了,王爷和王妃还要进宫朝见,回来也有不少礼数。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卖我一个面子,去外头吃宴席,让王爷和王妃早些进宫去。”
大长公主发了话,谁敢不从?宾客们识趣地三三两两散开了。
李宥抹了一下额头的细汗,“大姑,多谢你替我们解围。”
“观花烛这事,你们越是害臊,他们闹得越起劲。唯有比他们闹得还起劲,他们才不敢胡闹。不过,你俩都脸皮薄,只好我出面来做这个恶人。”大长公主含笑回话。
杨映兰多次被羞得无处躲藏,满怀感激之色,郑重道谢。
“既是你喊我一句大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一颗东海夜明珠,送你当个见面礼。”
杨映兰从小就看过不少好东西,却是第一回见小半个拳头大的夜明珠,双手捂住,发出莹润的幽光。她曾听闻不少大长公主的风流轶事,第一会见了真人,才知道出手大方,和善可亲,便越发嘴甜地道谢。
“时候不早了,我也不耽误你们了。”
言罢,大长公主走出青庐,分别挽着东陵和穆与棠的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