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映兰一讲出口,便后悔答得太快,此时再说补救的话,倒显得欲盖弥彰。
她轻笑两声,亲自端起茶碗,“我是刚来的新妇,对王府里的一切尚不熟悉,又不知大姑喜欢喝什么茶,现成的只有人参饮,里头加了核桃,大姑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入冬后喝人参饮,补元安神,健脾益肺,倒是极好的。”大长公主接过茶碗,轻抿一口,磨成浆的核桃香味浓郁,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完全盖过了人参的微苦,“委实比寻常的人参饮好喝。”
“既是大姑喜欢,每日熬好了人参饮,我便差人送去给您喝。”
“那就有劳了。”大长公主再喝了一口人参饮,便把茶碗轻搁在桌上,“映兰,七郎跟你一起进宫,还不曾回来么?”
杨映兰脸色微白,极力保持微笑道:“不瞒大姑说,今早是我自个儿进宫去的,并不知王爷去向。”
“七郎也真是的,再怎么着也该陪你一道进宫。不然叫宫里那些嘴碎的瞧见了,指不定又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大长公主忿然作色,指责道。
即便杨映兰心里对李宥没有一同进宫颇有怨言,但大长公主毕竟是外人,当着她的面一起骂他,那自个儿不也没脸?
杨映兰略略思忖,含笑回答:“大姑,昨晚王爷陪我进宫见了各位长辈,已然不错。今早进宫,便没麻烦他。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的都有,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原来是个心大的!
大长公主环顾四周,青庐里的摆设一如昨日,唯有八支龙凤蜡烛全部烧完了,便略显诧异之色,“映兰,昨晚你俩洞房花烛夜,七郎一贯大方,想必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你,怎么也不摆出来给大家瞧瞧呢?”
压根没有洞房花烛,哪来的赏赐?杨映兰再也绷不住,脸色冷僵,不知该实话实说,还是撒谎。
一直立在一旁的穆与棠,听到洞房花烛夜四个字,目光移向那一床红艳艳金丝银线织就的百子被。昨夜,两人折腾到什么时辰,要了几盆水?
虽然她早就知道瑞亲王和王妃成亲了,必然会在青庐里同床共枕,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她真的站在青庐里,眼看着喜气洋洋的陈设,心里还是打翻了醋坛子。
大长公主一句话,惹得杨映兰和穆与棠的脸色骤变,不禁幸灾乐祸,“映兰,你得了赏赐,自是你的本事。拿给我看看,又不偷你的抢你的拿去过日子,实在没必要防我。再说了,我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不给看就算了!”
话里话外,不就是嫌弃杨映兰小气的意思么?
本来在太后那儿挨了训,她心里已很是不舒服;这会儿又被大长公主挑衅,顿时心乱如麻,早忘了瞻前顾后,低声道:“大姑,您误会了。昨儿个王爷没来青庐歇息,何来赏赐之说?”
“什么?七郎昨晚竟没歇在青庐?”大长公主故意一惊一乍道。
穆与棠也甚是惊讶,完全想不通为何瑞亲王不跟王妃入洞房。
杨映兰眉心皱在一起,疲态尽显,竭力克制眼底的失落与难堪,“大姑,想来是王爷太累了。”
“我怎么听说他是有心上人了呢?”
这话一出,杨映兰、穆与棠和梦捷皆大惊失色。
杨映兰:如果表哥真的有心上人,那从昨日亲迎开始便对自个儿不冷不热的,就说得通了!他还惦记着心上人,才不来青庐入洞房的!怪不得太后说花了许多手段,才让表哥答应这门婚事。
梦捷:这事早有耳闻,只因杨府上上下下都要瞒着这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如今王妃才一无所知!可是,王爷有心上人又怎么样?王妃已娶进门,只要王妃活着一天,就永远是瑞亲王妃!这位看着和颜悦色的大长公主,原来竟是个搅屎棍!
穆与棠:早就料到大长公主要兴风作浪,这就来了!接下来,保住小命要紧!
大长公主只看向杨映兰,面露关切之色,“映兰,你竟对这事浑然无知!兵家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想坐稳王妃之位,高枕无忧,得尽早把那人揪出来才是。”
好坏的一张嘴!
穆与棠恨不能撕烂大长公主的嘴!
杨映兰脸色煞白,眸光闪过一丝寒厉,“大姑,想必您知道那人是谁,我甚是愚钝,还请明示。”
“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青庐里仅有四人,大长公主是瑞亲王的亲大姑,一直在昭德观修道,绝无可能;梦捷是跟来的陪嫁丫鬟,以前一直在辅国大将军府规规矩矩的,也不可能!
杨映兰眸子里凝聚着一丝怨毒,起身站起,莲步轻移,打量穆与棠不俗的样貌,叱问:“那人是你?”
穆与棠手执拂尘行过稽首礼,“王妃,瑞亲王是正人君子,贫道亦不是那等水性杨花之人,从未有任何逾矩之事。谣言止于智者,请您明鉴。”
“原来真的是你!”
不论这位胡姬道姑品行如何,杨映兰相信表哥李宥绝不会越雷池半步。可是,一想到他最喜欢的女人竟另有其人,这王妃之位不要也罢!
思及此,她恶狠狠地盯着穆与棠!
杨映兰武功高强,还曾上阵杀敌过,穆与棠怕小命难保,越发不敢激怒她,低头无言。
大长公主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碗,一面喝人参饮,一面琢磨:杨映兰将门出身,习得一身武艺,寻常男人尚怕她三分,怎么不敢对穆与棠动手?反观穆与棠看起来谦卑谨慎,却毫无畏惧之色,两人也毫无互扯头发的意思,真没劲!难道这些话都白说了?不,还得想办法再拱一把火才是!
“映兰,原本太后就极为讨厌穆二娘,才把她安排到昭德观去。这不她一听说七郎要结婚,便眼巴巴地来送礼。昨晚七郎没来青庐,指不定歇在谁的房里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穆与棠气得脸色涨红,青筋暴怒,“殿下,你当着我的面造谣,有什么好处?如若不是你定要我下山来给王爷送贺礼,我敢来么?我来了,你又往我身上泼脏水!”
大长公主万万想不到穆与棠竟会撕破脸,立即沉了脸,“穆二娘,你倒会蹬鼻子上脸了!我何曾泼你脏水了?”
“昨晚,我跟好友苏五娘一起睡的!”穆与棠歇斯底里地吼完,再收敛神色,平心静气地对杨映兰道:“王妃,您若不信,只管把全王府的下人叫来问话。我若说的是假话,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新婚之夜,即便瑞亲王李宥不想与王妃同房,也绝不可能蠢到潜进穆与棠房里过夜。
此事,杨映兰根本就不用派人去查,只是为自个儿跟表哥青梅竹马十几年,怎么顶不上才认识没多久的一个胡姬呢?
大长公主一看杨映兰眸子里的愤恨削减了几分,开腔呛道:“穆二娘,我只是说七郎不知歇在谁房里,你非要对号入座,还大发毒誓,吓唬谁呢?”
“我不吓唬谁,就是表明无愧于心!”穆与棠顺势接话。
大长公主用嘲讽的语气道:“好一个无愧于心!倘若你真想无事发生,那就不该来!”
“是你要我来的,我不敢不从!再说了,假若我不来,只怕到您嘴里,又成了我在道观里嫉妒得发狂,见不得王爷娶王妃之类的话。”
言外之意,便是大长公主两面三刀!
大长公主绝没料到,穆与棠撕破脸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禁气得身子发抖,“来人,将穆二娘给我捆起来!”
横竖已经激怒了大长公主,穆与棠料想活不到明天五更,越发不管不顾,要揭发她的丑恶嘴脸。
“我跟师父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心情好的时候,把我们当人;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把我们当狗,一脚踢开!师父早被你驯化了,我却不当你的狗!”
早有一帮婢女婆子闻令前来捆穆与棠,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再五花大绑。
杨映兰和梦捷听了这些话,才知道穆与棠也是个苦命人,要数大长公主最坏!
穆与棠这会儿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憋在心里太久的话像火山喷薄而出,“你是瑞亲王的大姑,也是瑞亲王妃的大姑,王爷和王妃成亲第二天,你不想着说些吉利话,倒拿这些乌七糟八的话来刺激王妃,是想激得王妃亲手杀了我吗?”
大长公主拍案而起,搁在桌边的茶碗滑落在地,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落地生花,岁岁平安。”梦捷快嘴说了句好话,免得成不吉之兆。
大长公主厉喝道:“杀你一个胡姬,还用得着王妃动手么?”
左一个杀字,又一个杀字,哪怕杨映兰几度出入沙场,手刃不少敌军,却没想这么草菅人命。
一则,大长公主在昭德观有的是机会除掉穆与棠,偏偏留到王府才来,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大长公主能全身而退,她却背上了一条人命;
二则,表哥委实有些喜欢穆与棠,没越雷池半步,她直接把人给杀掉,便是杀人不眨眼容不得人的妒妇,往后还怎么讨得了表哥欢心?
她捏了捏眉心,吩咐道:“梦捷,你去请王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