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早上五更三点,穆与棠、柳氏、苏荷和茗韵四人齐聚在敦义坊的坊门前,与上百位起得早等着出坊办事的百姓们,一起等咚咚鼓敲响。
天微微亮,离报晓鼓敲响尚有一段时间,天寒地冻,饥肠辘辘的众人把目光投向近处的吃食店,烤熟的芝麻胡饼、古楼子等胡食,蒸得蓬松暄软的蒸饼,还有各种面片汤、馄饨、粽子等早点。
穆与棠问她们要吃什么早点,可她们推说这会儿太早了没胃口吃不下,一想到铺子开张前后都有得忙,兴许腾不出时间去买早点,她还是每种早点都买了些。
“好香的古楼子!”苏荷拿过一个牛皮纸包的古楼子,趁热大口地吃着。
柳氏和茗韵一看近处的人大多都在吃东西,便也忍不住拿了合胃口的早点,细嚼慢咽。
穆与棠吃着金黄酥脆的芝麻胡饼,满脸笑意,“万万想不到你们都起得那么早,我还打算自个儿先去酒肆,不惊动你们,让你们多睡会儿。哪知我开门的时候,你们都起床开门了。”
“二娘,你这话说的,我跟柳娘子还有茗韵,是那种不晓事的人么?穆氏酒肆开张,是大事,哪怕再冷再困,也得早些起来,给你搭把手。”苏荷朗声笑答。
“苏五娘说得没错,穆氏酒肆开张的日子,有的是事情要做,我们自然要早些全部赶到才好。趁着坊门未开,咱们先商量好,谁点炮仗?谁迎客?谁端茶倒水上酒那些?”
四人正商量着,承天门的鼓楼上传出第一声报晓鼓,霎那间,东南西北各处的鼓楼依次敲响,一波波地鼓声,伴着长安一百二十八座寺庙的晨钟,鼓声慷慨激昂,钟声幽远深沉,一同唤醒百万长安人。
敦义坊的坊门大开,四人随着汹涌的人潮一齐出了坊,雇了一辆马车,行至延康坊。
一到穆氏酒肆,四人便有条不紊地忙开了:苏荷往穆氏酒肆大门的两端插上两根竹竿,再挂上两串炮仗;柳氏扶着木梯,穆与棠踩在木梯上往牌匾上挂红绸,并在屋檐下挂上一对红灯笼;茗韵在酒肆里,擦桌扫地,使得遍处明净亮堂。
辰时末,忽有簪花妇人提着两个大花篮进了铺子,微笑着问:“哪位是穆二娘?”
穆与棠应了声,“敢问娘子有什么事?”
“穆二娘,您的三位好友托我送两个花篮来,祝您开张大吉,财源滚滚。”
竹篾编织成两端粗中间细长的长花篮,绿叶映衬着大朵的红瑞香、紫色寒菊、粉色芍药和大红重瓣牡丹,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听闻长安城的花匠种花技术高超,哪怕天气寒冷,也能让不是应季开放的牡丹、芍药等花开得花团锦簇,只是要花许多的银子。
穆与棠接过两个大花篮,嫣然一笑,“敢问娘子,是何人托你送花篮来的?”
“穆二娘,您那三位友人要我守口如瓶,不可告人。眼下花篮送到,那您忙着,我先走了。”
穆与棠越看两个花篮越欢喜,疑惑地问:“你们说,是哪三位友人花大价钱送我花篮呢?我欠这么大的人情,可如何是好?”
柳氏、苏荷和茗韵捂嘴偷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除非这两个花篮,便是她们送的?
没错,她们不多不少,正好三个人!加之,她们晓得今儿个穆氏酒肆开张!
穆与棠恍然大悟,用确信的语气道:“这两个花篮,是你们买的。”
“二娘,你咋知道的?”苏荷甚是诧异地问。
“瞧你笑得那样,我还能不知道?”
穆与棠委实是从三人的笑容中瞧出端倪的,此时满心感动,不禁感慨道:“干娘,二娘,茗韵,先头你们帮我的忙便不讲了,近来为了穆氏酒肆能顺利开张,你们跟着我东奔西走,一会儿买这个,一会儿买那个,光是买还不算,你们还要帮我一起布置酒肆。今儿个酒肆开张,你们起个大早来帮忙,已然足够。你们却背着我订了两个花篮送来,实在是破费了。”
“二娘,花点银子而已,算什么事呢?只要你高兴,我们就开心。况且,我们看别人的铺子开张,都有一大堆花篮,咱们开在广福寺附近,往来的香客多,不能让小瞧了去。”
柳氏和茗韵连连点头附和。
有血脉亲情的穆家人,知晓穆与棠要开穆氏酒肆,没人来送祝福,反倒可能暗中使绊子;倒是这三位从低谷时相伴至今的好友,为了给她惊喜,宁愿花大价钱,也要悄悄定花篮送来,以后要加倍地对她们好!
这时,穆氏酒肆门外停了两辆马车,率先走下来六位胡人乐师。他们穿着彤色翻领窄袖胡服和长靴,头戴幞头,各持乐器,分别为两个笛鼓、一架正鼓、一架和鼓、一架小鼓和一对铜钹。
随后,盛装打扮的米夏婉在婢女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她梳着双环望仙髻,饰以花开蝶围镶红宝石造型的分心,身穿粉红色云锦斗篷,将曼妙身姿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翘头红皮靴微微露出了斗篷,美似姑射神人。
“恭喜姊姊的酒肆今儿个开张,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姊姊笑纳。”
米夏婉屈膝行了福礼,送上羊脂玉五蝠如意梳。
大晏王朝极为推崇上等羊脂玉,通体莹润,光可鉴人,不仅刻成了齿梳细密的梳子,还雕有五蝠如意图,寓意好又金贵。
“婉妹,你人来了就好,这么贵重的礼,我真不能收。”
“姊姊,你若不收,我便打道回府了。”
因米夏婉答应在穆氏酒肆跳舞,甚至还许诺连胡人乐师也一并安排好带来,穆与棠便没有管这两件事,相信她能说话算话。她比预想得来得早,胡人乐师们也不少,果然言而有信。
离开张吉时越发近了,倘若穆与棠为着不想收重礼,而气走了米夏婉与胡人乐师们,仓促之际,她哪里找得到合适的舞姬与乐师?
今儿个收了这么些厚礼,改天想办法回礼才是正经!
打定主意,穆与棠喜笑盈腮,柔声道:“婉妹,我收便是。”
“姊姊,这就对了,送礼你就收着,爽快点儿才好。”
穆与棠接过羊脂玉梳,便邀请米夏婉和胡人乐师们入内,“昨儿个,我把席案重新摆过了,空处那么一大块地方,够么?”
“姊姊,我跳胡旋舞,只要一小块地毯那么大的地方就够了,他们六人,不妨全聚在一起,席地而坐,也不用占多大地方。还是让那些来喝酒的客人们坐得宽松些,免得一个个喝醉了,你挤我我挤你的,生出许多事来。”
穆与棠一听极有道理,便和茗韵一起将席案重新摆过,好让食客们坐下喝酒较为舒坦,也让整个酒肆看起来开阔些。
“姊姊和茗韵力气小,干得颇为费力,你们搭把手。”
米夏婉一讲完,六位胡人乐师接二连三地把乐器放在墙角,便拉起袖子,帮她们一起挪席案。
胡人乐师和米夏婉都来自龟兹的一个小地方,穷苦出身,男人学了胡乐来中原当乐师,女人学了胡旋舞来当舞姬,皆不失为一条好出路。学成之后,他们和米夏婉跟随商队,从西域经由丝绸之路而来,见识长安城的繁华。
可惜,貌美胡姬抢手,他们这些五大三粗长得有些彪悍的胡人乐师,却没人要,不禁为前途担忧。好在米夏婉听闻胡商要把她卖掉之时,以死相逼,声称要买她就连六位胡人乐师一起买走,不然她宁愿饿死也不卖。
是以,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城,只对米夏婉心服口服。
摆好了席案,众人再次审视穆氏酒肆,全已准备停当,便安心地等吉时到来。
“吉时已到!”
苏荷喊了一嗓子,便拿出火折子,先后点燃两串炮仗。
火星随着引线不断地点燃炮仗,伴着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两根竹竿上的炮仗越来越短。众人手捂耳朵,盯着燃放炮仗,喜笑颜开。
两串炮仗点完了,穆氏酒肆门前浓烟弥漫。
苏荷走出门,打算取下两根竹竿时,忽见数十匹骏马一一停下,那些骑马之人长相都不错,一眼认出了瑞亲王李宥和谢玉衡。
他们是专程来穆氏酒肆开张捧场的?
苏荷赶紧取了两根竹竿,靠着外面的墙放下,忍不住喊道:“二娘,你快去外面看看是谁来了?”
穆家人?
大长公主府的人?
王妃杨映兰派来的人?
穆与棠按捺住心中各种猜想,跨出了穆氏酒肆的门槛,便见一群文弱书生围着瑞亲王往这边走来。
李宥怎么来了?
他大婚次早,大长公主那一闹,王妃已然晓得穆与棠是情敌,他也在场的。新婚才几天,他不守着王妃,带这么一大帮人来穆氏酒肆捧场,说得好听是帮她开门红,说得难听点这不是让王妃更记恨她吗?
为酒肆开张奔波的这半个月,隔三岔五便有人来使绊子,她真的怕再招惹王妃,使得王妃一气之下命人来胡闹,让她的酒肆开不下去!
眼下,把穆氏酒肆开起来,让跟着她的人都能挣到银子才是正道,实在没工夫搞谈情说爱争风吃醋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