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你总躲着我。”
李宥竭力控制情绪，暗暗吸了一口气，将两人之间的别扭撕开了一个口子，皱了皱鼻子，等她回应。
穆与棠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王爷，我打理酒肆，虽每日没什么大事，但一件件零零碎碎的小事加起来也足以让我头疼，并非有意疏远，望王爷能体谅一二。”八壹中文網
“忙忙忙！你为了碎银几两，竟是一点儿都不想我！”
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充满了李宥的胸腔，到了嘴边的气话，全变作了思念。但看她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越发气了，一拳砸在腊梅树上，稀稀疏疏地掉下了几支红色腊梅，飘落在他的肩头也浑然不顾。
怎么会不想？只是，他已为人夫，不能想！大抵只有苍天晓得，为了抑制对他的想念，她才会忙个不停，甚至不给自己的喘息，以免一停下来，便会被思念席卷！
然而，他却把她说成是个为了蝇头小利四处奔忙的庸俗女人，语气中对她开酒肆颇为不满，端起了高高在上的王爷架子！也许，在他眼里，被他喜欢，是一个姑娘的无上荣耀，应该放下一切手头的工作，马不停蹄地奔向他，把世俗伦理抛之脑后，与他双宿双飞！
他又何曾知道，为了一家酒肆的运转，不止只是她，连干娘和米夏婉也拼尽了全力。可这些努力变得不值一提，甚至刻意抹去！他贵为锦衣玉食的王爷，本就不懂普罗大众为生活奔忙有多累！
穆与棠脸上血色尽失，咬唇辨道：“王爷说得没错，我为了碎银几两而庸庸碌碌地忙着，压根没时间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原是我配不上王爷，也从未想过高攀。”
“为何你总要出口伤我？”李宥的心仿佛中了一根利箭，千言万语都讲不出来，只剩一句质问。
穆与棠再次咬了咬唇，鼓足勇气回话：“王爷，并非我有意伤您，那些话都是事实罢了。您不去想，不代表不存在。您和我之间的鸿沟，我便是卖八辈子酒也跨不过去了。因此，我想这次见面，不光是年前最后一次见，也希望是咱们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
“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绝？你是不是上天派来专门克我的？”费尽苦心才得来的一次见面，竟要被她看成这辈子最后一次见？李宥心如刀绞，颤声发问。
这一回，穆与棠应得极快，“民女不敢。”
“你不敢？”李宥冷哼一声，“你确实不敢，因为直接死生不复相见了，哪里还能惹我呢？不过，这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没问过我的意思。我只因出身好，便跟你有了鸿沟。那么，今儿个我便告诉你，这王位我不要了，只要你！”
那日李宥护送她上山去修道，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今时今日，情景再现，穆与棠越发觉得他这一生顺遂惯了，以为最大的困难便是舍弃王位，对之后的生活毫无预想，实在天真。对他这份赤子之心，她本想大肆嘲讽，可扪心自问，当初被他吸引时，不就是他不问俗事却能对她事事呵护？
穆与棠脸上藏着一抹坚定的神情，如常开口：“王爷，只因我是个大俗人，晓得有情饮水饱只是戏本子里唱的好听罢了。民女斗胆问王爷一句，您若不当王爷了，便成了籍籍无名的一介书生，以后当如何养家？”
这题不难，李宥成竹在胸地答道：“琴棋书画诗酒茶，我无一不精，即便不能给你优渥的生活，也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是么？”穆与棠笃定地问了一声。
李宥气愤地问：“穆二娘，你这什么意思，不信我的能力？”
“王爷，我比任何人都相信您有才华有能力。可当您出身不好，又无功名在身时，便一切不复当初。”
“穆二娘，你别门缝里瞧人！”
饶是李宥气得瑟瑟发抖，仍舍不得对她撒气，甚至比往常的声音还压低了一些。
穆与棠原不想把话挑明，已闹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把话说全，继续质问：“王爷，即便您能养家，那您早已迎娶了王妃，凭着王妃跟您青梅竹马的情谊，看到您落魄，哪里舍得弃您于不顾？届时，您跟王妃夫唱妇随，有我什么事呢？”
李宥脱口而出：“那我可以休妻！”
“王爷，您今天说的话越来越荒唐了，大抵是今儿的风太冷，快进屋去暖暖身子。”
李宥大动肝火却隐忍不发，穆与棠看似卑微却句句切中要害，别看区区一个小胡姬，把瑞亲王拿捏得死死的！看来，李宥想跟她纠缠不清，还得看她脸色呢！
“东陵，倘若皇宫里那一拨人看到七郎被这般怠慢，早气得七窍生烟了。”倚窗听墙角的大长公主，好似浑身的疼痛都减了七分，饶有兴致地想往下听。
东陵比划了几个手势，也不管大长公主看没看到，径自出了内室，冲着那对怨侣拍了拍掌。
穆与棠立时脸红如腊梅，“师父，殿下叫我还是殿下进去？”
东陵伸出两根手指。
借此机会，李宥隔衣抓着穆与棠的皓腕，轻描淡写地张嘴道：“大姑的召见来得及时，正好让大姑评评理。”
“王爷，你撒手，被人看见了不好。”穆与棠低声求饶，迈着快而细碎的步子才能跟上他的步划。
李宥极为受用，侧头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地反问：“有大姑给我撑腰，你不敢神气了？”
“您我之间的私事，不要闹得人尽皆知。”穆与棠的头更低了，脸色羞红。
李宥哑然失笑，看她惶恐不安的样子如受惊的小鹿，轻声宽慰：“我是那般没分寸的人么？逗你玩罢了。”
这是逗着玩的？
穆与棠可不想被人嚼舌根，暗暗使力，好让右手腕抽出来。说来奇怪，他看着文文弱弱的，手上力气却是不小的，哪怕咬牙运了几次力，却未动分毫。
察觉到她的抵抗，怕真的惹怒她，李宥没再强抓着，一边松开一边提醒道：“我这就松开了，急什么。”
言毕，李宥松开了手，与穆与棠一齐迈进了内室。
行过福礼后，穆与棠说了些吉祥话，大长公主照例给了打赏，闲聊家常般地询问：“穆二娘，你近来忙些什么？”
“无非是那些日复一日的琐事，没什么要赘述的。倒是民女瞧着殿下精神头好了许多，能安心过个好年。”
“过年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好的？”
人人都期盼着过年，大长公主却毫无期待，一时间把穆与棠问倒了，不知如何回话。
李宥不着痕迹地打帮腔：“大姑，您嘴上说着不盼着过年，却把府里装扮得花团锦簇，真是应了四兄那句话，不论多大年纪的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
一句调笑话，惹得大长公主捧腹大笑，“不愧是女人堆里成长起来的四郎，总结得非同凡响。”
“那当然。”李宥也笑了起来。
在一团和气间，穆与棠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笑容灿烂。
“七郎，我最信你，穆二娘是东陵的徒弟，师徒情分虽浅，但东陵颇为信任，我也很看重。因此，今儿个你俩都来了，我也能了却一桩心头事。”大长公主坐在铺了两层软垫的扶手椅上，一左一右地握住了李宥和穆与棠的手。
李宥脸上覆上一层庄重肃穆，“大姑，您要说什么，只管说，我和穆二娘定不折不扣地照做。”
“其实，我要吩咐你们的事，早已写成了文字，日后自然会交到你们手上。只有东陵孤苦无依，又口不能言，是我放心不下的。换做是二十年前的我，定要把他带去做伴。可这些年他的陪伴，让我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多会说话，多会耍哄人的手段，而是细水长流地陪伴，让一个个了然无趣的日子变得有趣。”
在穆与棠和李宥看来，大长公主选中东陵做伴，无非是看中他长得俊听话乖巧又有三大特长，就像一袭华服，穿久了自然会厌弃，终将落得焚成灰烬的下场。可是，大长公主说他的陪伴，让日子变得有趣，分明是一对有情人！
这时，大长公主扭头看向东陵，那含情脉脉的样子，哪怕已年老色衰，但眼神绝不逊色于任何一对有情的年轻男女，甚至还夹杂着跨越生死的大气！
“东陵，去把我珍藏的双鱼玉佩拿来。”
将东陵支走后，大长公主脸色低沉了几分，“先头父母在时，曾说过怕我寂寞，定要找人殉葬。四郎已多次派人来问殉葬名单，东陵要头一个加在名单上。我这辈子造孽多端，不想再为了莫须有的事，陪上那么多条人命。是以，让我赤条条地来，无牵无挂地走，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你们一定要看好东陵和府里一些长情的婢女家奴，让他们好生活下去。”
“殿下慈悲心肠，实在是让人感动。”穆与棠眼含热泪，轻声回道。
李宥也湿了眼角，“大姑，您想那么多做甚，劳心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