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宥不会对鱼百船怎么样,却不能放过这个诱饵,来执行他的全盘计划。因而,哪怕他听到了苏荷苦苦恳求,却毫不犹豫地放下了帘子,一言不发。
目睹此状,杨映兰理了理衣袖,“苏五娘,你明儿个就要当新娘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还是回去好好待嫁吧。”
“王妃,请您也劝劝王爷。”
杨映兰敷衍地颔首,便也坐上了马车。
倒是梦捷屈膝行了一礼,“苏五娘,王爷和王妃要去辅国大将军府拜年,你也别再吹冷风了,早些回去吧。”
苏荷木然地点了点头,目送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越走越远,心彻底凉了,拿什么回去面对符与棠殷切的眼神?
当然,哪怕李宥婉拒了苏荷的请求,坐在马车里的他和杨映兰脑海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
过了半晌,终是杨映兰沉不住气,开腔问:“王爷,一个卖渔获的商人,怎么苏五娘那般诚恳地来求情?”
“这不是你该问的。”李宥疾呼一声,语气有些不悦。
“表哥,你对我越发没耐心了。”为什么心心念念的儒雅表哥,自从结了婚后,像变了一个人?从来都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动不动拿王爷身份来压她,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李宥的耐心,今生今世只给那一个人,便出言警告:“今儿个我陪你去舅舅家,已是最大的让步,你适可而止吧。”
适可而止四个字,往杨映兰心头浇了一盆冰水,忍不住身子都开始发颤!为什么正常夫妻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到了她和表哥这里,非但没有亲上加亲,反而越发生分!连一同去岳家拜年,也成了莫大的恩赐!
她心头泛酸,咬着下唇,陡然抬高声音却压着怒火,“表哥,昨儿个一大清早进宫给母亲和四兄四嫂拜年,都轮番催着我给李家开枝散叶。当时你可看见我脸红得都能滴血?你没替我说一句话!等会儿回了娘家,想必又是这些话!倘若你再不替我说话,我便把结婚这几个月还不曾圆房的事捅出去,我倒是想生孩子,可你给过我机会了吗?”
“你想说就说。”李宥不为所动,嘴角浮现一丝冷意。
连未曾圆房的事传出去都不怕,这事丝毫不顾杨映兰的脸面!她虽为此气愤,却不敢怎么样,只能委曲求全,“表哥,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言毕,她试着去挽住李宥的右臂,却不想李宥先一步挪到了斜对面的条凳上,一脸平静地端详着他,似乎在用眼神警告她不要逾矩。
这般冷冰冰的眼神,让杨映兰越发难堪,可他这张俊脸,实在让她没法大发怒火,只哀怨地问:“表哥,你既然这般讨厌我,为何要娶我?”
“是母亲的意思。”当日为了救她,李宥才不得已而为之。谁能想到,却成了三人的困境,谁都无法逃离。
“表哥,以前的事多说无益,你就看在母亲和我爹娘催得急的份上,我不堪其扰,我们早……早日怀个孩子。我保证等孩子生下来,绝不干涉你任何举动。”一个女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映兰自认已做了诸多牺牲,他没理由在拒绝。
然而,李宥避而不答,只问:“以前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把谁说女子不如男挂在嘴边,想着什么时候能上阵杀敌为国效力,怎地嫁了人,便把这些志向全抛之脑后了?”
“表哥,以前我无牵无挂的,为国效力自然是好的。如今嫁了人,刀剑无眼,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杨映兰说得委婉些,心里想的是假如她上阵杀敌,且不说生死难料,便是一去就是几个月,万一那胡姬来王府勾搭他,两人干柴烈火,等她凯旋而归,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既然她得不到表哥,别人也休想!
本有机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女将军,却为了小情小爱画地为牢,李宥顿感自个儿罪孽深重,喃喃自语:“这世上,没人需要你做任何改变。哪怕是我,也不要。”
“不!表哥喜欢通情达理温柔贤淑的姑娘,我整日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表哥不要多想,我是心甘情愿放下刀剑,为你打理王府的。”
李宥一声长叹,没再讲话。
倒是杨映兰打开了话匣子,“表哥,既然你不讨厌我舞刀弄枪的,那从明儿个开始,我继续练剑,一则强身健体,二则护你安全……”
李宥端坐在马车里,虽则耳边是杨映兰滔滔不绝的说话声,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这一场婚姻,不仅困住了他和杨映兰,也把本该心心相印的穆与棠给推向了更远。如若长此以往不做改变,年纪轻轻的姑娘韶华易逝,等岁月蹉跎后,再在一起有什么用?
改变,势在必行!
他已经谋划好了一个契机,在此之前,要给穆与棠一个暗号才行!
“停下!”李宥蓦然大喊。
车夫勒紧缰绳,紧急停下了马车。
杨映兰为这猝不及防地停车而担忧,“王爷,您有何事?”
“今天都正月初二了,我还不曾去看大姑,待我去看一眼,必在午饭之前赶回去与你们一起用席。”
大姑,不就是大长公主么?
听闻她大年夜都不曾下床,整夜疼得嗷嗷直哭,新年第二天,便去看这么个病入膏肓的人,杨映兰认为大为不祥,可她不敢大言不惭地劝他别去以免过了病气,便道:“表哥,殿下是你的大姑,也是我的大姑。既是你要去,那我也一起去。”
“不必了。”
李宥跳下马车,勒令一位随从下了马,便立刻翻身上马,扬鞭而去。虽然他从未独自走过这条路,但路上的每一次转弯,他都熟人于心。他意气风发,捧着一颗炽热的心,要去见仰慕的人。
此时此刻,他就像含辛茹苦培训出了一株姚黄牡丹,静静等待第一朵盛开!
离那宅子越来越近,李宥却生出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之感。他早早地下了马,牵着缰绳,在脑海里预演接下来见到她要说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他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后门,将缰绳绑在一棵柿子树上,再负手立于小小的木门前,多次抬起手,却不敢敲门——后院很热闹,显是为苏五娘明日出阁做准备。
他站了片刻,便了解到后院现有多人——笑得咯吱咯吱的小六娘,磨刀的柳氏,切肉的茗韵,以及两个不大熟悉的女声。怎么她不在?
“茗韵,你去瞅瞅阿棠在作甚?怎么苏五娘出去了,阿棠也不见踪影?”
苏五娘还没回来?难不成穆与棠去找她了?早知道,他不该一口回绝苏五娘的要求,毕竟,苏五娘肯定是受她所托才会去王府求情的。
“阿娘,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叫茗韵找我了!我没乱跑,去叫往日卖柴的老丈赶紧送几捆柴来,免得明日柴火不够用。”
是穆与棠的声音!
李宥一听见她的声音,心头泛起涟漪阵阵,再也无法平静,便抬手叩门。
“老丈这么快就送柴来了?”符与棠一边嘀咕着,一边晃动门闩,打开了后门。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眼前人竟是心上人!顿时,她娇羞地低下头,“王……王爷,有事么?”
来人是王爷?柳氏一瞅,可不是光风霁月的瑞亲王!他眼巴巴地找上门来,不走前门,而走后门,定是有话要跟阿棠说,便立马扯起嗓子喊:“段娘子,穆四娘,茗韵,咱们干了这么久的活,腰酸背痛,该歇会儿,去吃点东西了。”
其余三人也都是极有眼力劲的,随口附和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如此一来,符与棠越发不好意思了,“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不必如此见外。”
“若不嫌弃,进来坐坐吧。”
后院里有一口水井,架了一根晾衣裳的竹篙,全是小六娘的衣裳和尿布,外有一盆盆要切的肉,虽则东西多,却也井井有条。
“王爷,您要喝什么茶?”
李宥迈进门槛,“我还有事,说几句话就走。”
“王爷,您只管说,我洗耳恭听。”穆与棠随手带上了后门,恭敬地回道。
李宥开门见山地问:“其一,你真的打从心底里愿意原谅鱼百船?对他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
“没错。”
“其二,等我十年,我三十二岁的时候会来娶你。”
突如其来的承诺打符与棠一个措手不及,毫不犹豫地回答:“王爷,您说笑了。”
明媒正娶的王妃今儿个回门,他却承诺十年后来娶她!十年,世间变化万千,谁说得准呢?
“你等我十年,能做到么?”
符与棠心里没底,咬唇不语。
“十三年前,我救了你一命;如今,换你等我十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等他十年,十年虽久,却也不算太长。符与棠打定主意,便道:“王爷,我答应你守这十年之约。”
“不论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等我。”
“好,我等你。”
没有拉勾,没有拥抱,没有信物,李宥讲完这十年之约,便笃定地信了她,笑容灿烂地上了马,回归到俗世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