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实在是遭不住了,终于一咬牙换上了火心石早先送来的服饰。这服饰就是熔炉城女弟子普遍穿的那一套,即便山海城不受凡俗那一套价值观的影响,对于涂苏酥来说一直不肯穿。换好之后果然立刻感觉清凉了许多,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质,无论皮布都有很好的透气性,一点也不闷,除此以外,活动也轻便了许多。“还不错。”
想归想,穿这套外出是万万做不到的,赶紧把原先的衣物清洗晾晒,以便外出取食水的时候更换。第四日,火心烈突然上门,一看换了衣服的涂苏酥,立刻上下打量她。“你瞅啥?”
涂苏酥对她并无好感,堵着门不让她进。“你们是夫妻?”
火心烈莫名奇妙蹦出一句。“谁?”
涂苏酥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火心烈望了一眼房内,指的是谁再明白不过,涂苏酥顿时涨红了脸,跌足愤然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道侣?”
火心烈蹙眉想了想,换了个词。修行界不同于凡俗领域,多以道侣相称,不过熔炉城是个例外。“不是。”
涂苏酥又羞又气,面皮烫的几乎能烧水,这一刻她真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高大矫健的女人打飞,再把张茶扔出去以证清白。谁料,火心烈却是点了点头,用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说:“也对,他气力那么大,不可能看上你这么娇弱的女人。”
涂苏酥足足愣了三个呼吸的时间,而后语调骤然拔高,仰起头柳眉倒竖:“你再说一遍!”
“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们外界的女人太依仗修为了,一旦真元耗尽,或者修为被封印,就只能任人宰割,和绵羊无异。”
火心烈道。涂苏酥怒火直升,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火心烈说的没错,倘若自己没有修为傍身,恐怕连凡俗领域的歹人都斗不过。火心烈接着说:“我们熔炉城的女人可不是绵羊,我们是虎豹,是钢铁,不用真元我们也不比男人弱。”
“你才是绵羊!”
涂苏酥可不是个会服软的脾气,当即一掌拍在火心烈腹部,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绵羊,这一掌她没有使用真元。山海城弟子虽非禅修,但也很重视身体素质锻炼,当年在星城分苑跟着李长老学习的时候,体能训练可是每日的必修课。时至今日,她的体魄比道修弟子强多了,而火心烈力气再大,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她相信自己这一掌必能将其击退。谁料这一掌就跟拍在铁柱上似的,反倒震得自己手掌生疼,而火心烈纹丝不动,再出掌,还是一样的结果。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火心烈一把抓住涂苏酥的手腕,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你就是绵羊。”
说完将涂苏酥往旁边一丢,进屋抱起张茶转身就走。“你带他去哪?”
涂苏酥平生何曾遭受过这种欺负,只觉得羞愤欲绝,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转,可看到张茶被带走,顾不得那么多,一抹眼睛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火心烈只顾前行,并不理会追在身后的涂苏酥,片刻后来到一处水色暗红的袖珍泉池旁,泉池附近生长着许多赤色水晶,其光如火将周围照亮。火心烈二话不说将张茶剥光,而后送入池中,涂苏酥一声惊呼连忙捂脸,心脏砰砰乱跳不敢睁眼。“这是火灵泉,对修复伤势很有好处。”
火心烈终于开口。涂苏酥一听总算是放下心,手指张开一条缝偷偷望去,见张茶几乎全身没入水中,只有口鼻露在外面,这才红着脸放下手。想起方才所受欺负,眼眶又有点热,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下,暗骂自己没出息。火心烈闻声转头。涂苏酥撇过头。火心烈没多问,转身准备离开,涂苏酥眼前忽然浮现出葬龙湾一战的景象。海蜜硬接全体仙宗弟子发动的天诛剑意,当场支离破碎;海银纱舍身相互,被元始真仙毙于掌下身首异处;海无量被元始真仙生生捏爆骨肉为泥;各城同门悍不畏死奋起反击……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再一次让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以及实力的重要性。只有至强者才有资格说出“我要这力量有何用,我想做个凡人”之类的话,凡人不过是砧板鱼肉,连说话的都没有。没有足够的实力,就没法保护重要的人,就没法捍卫自己的“家园”。这一刻,涂苏酥突然体会到了张茶当初所受的欺负,明白了张茶为何会如此努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懈怠。“等等!”
一声呼唤拽住了火心烈的脚步,火心烈转过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涂苏酥。涂苏酥咬咬牙,没有和火心烈对视:“我该怎么做?”
这话显然没说完,火心烈却听懂了:“想拥有爪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能做到!”
涂苏酥终于直视火心烈,目光凌厉中透着如火的愤怒和如铁的决绝。火心烈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略作沉默点点头:“那就跟我来吧。”
涂苏酥转头看了张茶一眼,毅然收回目光疾步追上,这一次,她不要再做绵羊。张茶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坠入炼狱,被一寸寸碾碎再一寸寸黏合,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的梦,梦中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崩溃,却每一次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修复。这股力量起初无形,后来渐渐化为人形,先是李墨阳,接着是苏暮云、涂苏酥、百里狂澜,再接着是海蜜和太清真人,最后竟然变成了自己。这个自己除了容貌,和自己截然不同,尤其双眼是暗青色的,瞳孔如渊深不见底,有种要把人吸进去的力量。“你是谁?”
鬼使神差,张茶问出了这句话。诡异的是,对方居然回答了:“我是真正的你。”
“真正的我?我的深层意识吗?”
张茶记得古书中蜃楼先哲对意识也有深入研究,只不过太玄奥难以理解。对方微微翘起一侧嘴角,露出有些戏谑的笑容:“凶灵附体必成疯魔,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够幸免?凭你是所谓元始老贼为心魔创造的肉身?”
“难道不是吗?”
张茶心头咯噔,突然感到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对方没有回答,双眼却陡然喷出幽幽碧火,自内而外透出摄人心魄的凶煞之气。“你,你是那只凶灵,不,不对,你不可能还有意识,你到底是谁?”
张茶大惊跌坐在地,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青鱼镇外义庄那个血色的恐怖之夜。“我说了我是真正的你,若非神之锤的神意冲击,击碎了固有意识的壁障,我们或许永远也不会见面,这一点倒是要感谢姬无面那家伙。”
对方道。张茶依旧没听明白,还想再问,却感觉到一股无形之力锁定了自己,拽着自己向上升。“你放心,你我一体,我是不会抢夺控制权的,也不可能做得到。”
对方仰起头。“你到底是谁?”
张茶呐喊。对方却再也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诡异的笑容,目送他越来越远,终于,当浓稠的黑暗重新将意识的深渊吞没,张茶猛然睁眼。入眼一片半透明的赤色,其间光晕扭曲,就好像在水中看星星。水中?张茶念头刚起,立刻出现了强烈的呛咳反应,连忙手脚乱抓,哗啦一声扒住池边,伸出脑袋剧烈咳嗽,口鼻间赤水横流。恰在这时,洞口传来一声惊呼:“臭小子!”
张茶听出是涂苏酥,却顾不上转头看,爬上岸跪在地上又是咳嗽又是干呕,一副要背过气的样子。“火灵泉的水是可以呼吸的,你这不过是本能反应罢了。”
洞口方向又传来一个女人声音,有些陌生,但似乎在哪听过。说来也怪,一听这话不适感立刻有所缓解,仔细回忆,方才在水中的确没有窒息感,反倒是出水后呛咳干呕导致自己喘不上气。定了定神,张茶抹了一把眼睛转头望去,原来是火心烈。“我……咳咳……我在哪?”
张茶问。“这里是火灵泉,你受伤了,她说这里可以帮你治伤,就带你过来了。”
涂苏酥连忙解释。张茶这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顿时又是全身一激灵,本能向后缩了缩。“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涂苏酥关切询问。“我昏迷了多久……”张茶话未说完,最后一个字卡在嗓子眼里,双眼直愣愣看着涂苏酥。眼前的涂苏酥一身熔炉城女弟子打扮,长发简简单单扎在脑后,眉宇间少了几分娇蛮,多了几分铁与火的气息,和记忆中的涂苏酥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