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的近午时分,张茶正在树上荡行之时,远远看到地上有一条黑色的影子,似乎正在林中穿行。那条影子双足立地,两臂歙张,身材修长,像是个人影,莽林中可并非什么风景名胜,走不了几步就能碰到三三两两游山玩水的人。在这里走上三年五载都碰不到一个人才属正常。张茶心中一动,朝那条人影慢慢靠了过去,随着距离逐渐接近,那条人影越发清晰可辨。只见那人身着一件黑袍,通身都裹在黑袍里,头手和足均未露出分毫,那人背对着他,似乎正在专注地捕捉着什么东西。忽然,那人腾身一跃,向前扑去。这一跃,惊了张茶一跳,那人看似寻常的一跃,竟然有两丈多远,就算跟他相比,也不遑多让。但他是有连心兽的人,外加气胎镜傍身,那么,那个人呢,张茶绷起心弦,不敢太过靠近,仔细观察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人在一跃之后,便不再前行,而是箕坐于地,两条胳膊配合着头一动一动,似乎在用力撕扯着某种东西。看着看着,这人的背影,竟然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张茶不由得大为诧异。他所认识的人无非局限在两族,即伴兽族和伴虫族之中,可伴兽族和伴虫族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心中大为惊奇,于是屏息敛气,朝那人慢慢靠了过去,越走越近,及到近前,他终于认出来,这人果然是他的老相识。伴兽族中的祭师。连心兽为红狐的祭师,因为勾结“山神”,戮害村民,被都护逐出大寨,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出现。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竟然可以穿越雾隐绝地到达伴羽族的驻地?还有,跟他形影不离的那只红狐呢?为何始终不见踪迹?张茶抱着满心的疑虑,继续观察祭师。现在的祭师跟他在伴兽族之时相比,已经有了极大的差异,如今的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早没了那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模样。此刻,他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条血淋淋的毛腿撕扯吞咽,手上,脸上,身上全都染满了血迹,而昔日纤尘不染的他却混不在意。张茶的父母可以说间接的就是祭师所害,南宫雨柔也差点毁在他手里,因此他与祭师之间,可以说是有着血海深仇。诛“山神”当日,他的本意就是对祭师除恶务尽,却被都护以让祭师戴罪立功为由放其离去。如今,在这里相遇此人,应当如何应对?张茶暗自思忖,自己如今已非当日同“山神”生死相搏之后的疲态可比。若正面对敌,因他眉心有神木叶加持的缘故,估计可不受祭师的蛊惑,纯粹近身肉搏,应该还是有一拼之力的。只不过,如今他远离故寨,身边又危机四伏,若此时和祭师大战一场,其实也算同室操戈,恐怕会让他人渔利。罢了,天各一方,各走各路,若下次遇上,酌情再作处理吧。念及此,张茶将胸中强自压下的那口浊气,长长地吐了出来,接着,他把攥紧的拳头重又松开,准备转身悄然离去。此前,他一直藏在树上,并未现身,如今,正要悄悄离去时,却没想到,那坐在地上的祭师“腾”地一下从地上猛然站起,一把扔掉手中血肉模糊的毛腿。祭师转过身子,晃着脑袋,在连续抽动了几次鼻息之后,猛然将目光锁定在了张茶的身上。张茶回避祭师倒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不愿节外生枝,但此刻祭师将目光死死地盯住他,他自然不甘示弱,也以同样的目光回敬祭师。不过,待他在看清祭师的那双眼睛后,立时便觉察出了不对,只见祭师双目通红,而且眼中的瞳孔缩的极小。再看祭师的脸上,并无丝毫怨怒愤恨之色,相反,在他的脸上满溢的都是贪婪与渴望之情,仿佛一个饿极了的人突然看到一顿丰盛肥美的大餐一般。张茶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这祭师的样子像极了他身中魔种时发病的样子,难道这祭师也被种了魔种?张茶正惊异不定之间,却见那祭师双腿一躬,猛然一纵,平地跃起有两三丈高,然后双手攀援树木,向他急速扑来。张茶心中尚未拿定主意,暂时不愿与他对敌,平白浪费了气力,因此张茶朝另一棵树木跳了过去,想要先避开祭师,仔细思量后再定行止。却没想到,那祭师速度极快,他避到哪里,祭师便追到哪里,而且离他已是越来越近。张茶曾和祭师交过手,故而他很清楚,祭师的连心兽是红狐,擅长尾力与幻惑。身上带有一根状如狐尾的黑色东西,坚逾精铁,神出鬼没,煞是厉害,但却并不怎么擅长臂力与攀援。因此,他本想通过在莽林中树与树之间的荡跃,来摆脱祭师的纠缠,却没想到,现在的祭师,竟然比他还要擅长攀援和跳跃。费了盏茶的工夫,他不但没有将两者之间的距离拉开,还眼见着祭师渐渐地就要追上了自己。最后,张茶见既然避无可避,索性找了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暗中嘱咐小白在四周警戒,以防备祭师那只红狐的偷袭。原先小白在初登二阶,尚且不能变身之前便能将那只红狐拖住,现在小白已经更加强大,加上可以通过锤击胸膛发生异变,想来,变身后的小白拖住红狐应该绰绰有余。而张茶自己则暗中运力,一边静候祭师的到来,一边思索各种可能的应对之策。那祭师见张茶不再奔行,而是驻足下来,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无其他异动,于是放慢脚步径直朝张茶身前逼来。张茶看祭师离自己只有六七丈的距离,且还要往前接近时,突然张口对他道:“你追我做什么?”
祭师“桀桀”一笑,暂时停住了脚步,咧着依旧沾满血腥的嘴,道:“因为你好吃啊?”
祭师的声音,张茶再熟悉不过,而这“人”所发出的声音明显与曾经的祭师判若两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茶继续问道。“一个食物而已,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吗?”
祭师眉毛拧了几下,轻蔑地道。“良宵……生了重病快要死掉了,你知道吗?”
张茶故意将“良宵”两字念得极重。良宵是祭师的儿子,也是他留在伴兽族中唯一的亲人。当日,祭师被都护赶出伴兽族时,张茶就在旁边,因此他知道,祭师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就是他在寨子中的唯一的亲人,良宵。问完这句话,张茶便紧紧地盯着祭师的脸,甚至连他脸上纹路一点点的变化都不肯错过。可惜,听到良宵重病将死消息的时候,祭师的脸上根本毫无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什么良宵不良宵的,你废话真多,来吧,快让我美餐一顿吧。”
祭师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话后,便然后伸出双手,双腿微曲,摆出一副作势欲击状。话说到这里,张茶已经完全确定,眼前的这东西,应该已经不是祭师,很可能是一个披着祭师外壳的魔种。祭师为了一己之私,勾结魔种,出卖族中子女的性命,虽然被都护饶其不死,但到头来他还是死于魔种之手。如果这人真是祭师,张茶倒真不愿在此时跟他同室操戈,但祭师已死,留在他体内的只是魔种。张茶自己曾经深受魔种所害,因此他知道魔种的本能就是通过杀戮,生食血肉来壮大自身,而且这种欲望永无止境。若留着这个魔种在,还不知会祸害多少莽林中无辜的族人和林兽,他心中猛然腾起了一股杀机。“哈哈哈,蠢东西,你该不会连同类都吃吧?”
张茶突然笑着对那“祭师”道。“同类?”
“祭师”疑惑地扬起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打量着张茶。张茶知道自己体内的魔种被暂时封印,不太容易感受出来,于是,他拿出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将一串血珠猛地往“祭师”面前一弹。看到有鲜血飞来,那“祭师”如同见到肉包子的狼犬一般,“嗖”地一下跃起,快得像阵风一样,将他弹出的血珠一颗不剩地全部吞进嘴里。可那“祭师”甫一吃进血珠,却马上又吐了出来,气急败坏地道:“呸,还真是同类,但你身上怎么闻不出一点味道?”
张茶身上的魔种虽然暂时被封印,但魔种入体已久,他的血早就沾满了魔种的气息,这一点,估计也是在白雾笼罩区域的外围,狻猊兽不愿吃他的主要原因。他朝那“祭师”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从人族的领地而来,学会了一些掩盖气息的方法。”
“可我总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祭师。”
再次朝着张茶猛力抽动着鼻息道。“有什么不对劲?”
“说不上来。”
“祭师”终究还是猜不出来张茶体内的魔种已经被暂时封印。“说不上来还不把路让开?我还有要事去办,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悠闲吗?”
张茶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