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石厅内温暖而明亮。张茶注视着前方石壁上,那幅曾被自己描摹的线条粗砺的方形法阵,感受着石厅中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一天。那个幼小的自己浑身都是烧伤和冻伤,饥饿疲惫,熬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满眼泪水。一面惦念着家里重伤昏迷的武叔,一面绝望地以为自己已经死去,进了天国,无助地站在这里。张茶回忆着那些艰难的时光,嘴角勾起了一线辛酸的微笑,眸中又渐渐升起了温情,是的,当年自己就是打开了那道石门,才得到了那条鬼引,救了自己和武叔。虽然石门后的景象是那样的诡谲恐怖,自己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回了家,在自己与武叔生死一线的时候,是这里的神明敞开了那个洞天的大门,救了自己和武叔一一命。张茶不再犹豫,抬起脚步,再次走到了那面石壁的面前,停了下来。便如九年前一样。随着他的注视,石壁上的三幅正方形法阵,渐渐地开始变幻形状,那些粗犷的线条仿佛拥有着生命力,跳跃游动着,很快便清晰地组成了几行古体的文字。这几行古体文字,苍劲有力,字字深刻在石壁上,真实而肃穆,完全替换了那三幅正方形法阵。张茶凝视着这几行古体文字,再次如九年前一样,向它们缓慢地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在这座仿佛不分天地,不别方向,没有昼夜的空间之中。张茶伸指指向石壁的身影,也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与当年那个小张茶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在石厅中投下了一道巨大的影子。张茶用以握刀的右手,稳定而有力,小张茶满布烧伤与冻伤的瘦小手指,却在止不住地颤抖。一大一小两根手指缓慢前行,指影重叠,终于坚定地合二为一,触及了石壁上的古字。便在这一刹那,一道浅淡的青色光芒,在张茶的视野中明亮了起来,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掌心上的那个梭形图案,亮起了一道浅淡的青色光芒。石壁上的古体文字立刻对这道青色光芒作出了回应,充盈起了碧绿色的水波。文字中的水波渐渐充盈饱满,有如花蕊露珠般圆嫩,轻轻颤动,鲜若欲滴,仿佛生机无限,再“啵”地一声爆破了开来,飞溅在了石壁之上,有如泼墨。溅迹锋利巨大,道道都有丈宽丈长,再如流水般飞快地向着整座石厅的石壁上蔓延流淌而去。顷刻之间,整座石厅中柔和的光芒便变为了碧绿的颜色,波波交映,轻轻荡漾,宛如置身水底。三息之后,石厅六壁的碧绿波光又如退潮一般,疾速地涌回了那几行古体文字之中,古体文字的光芒缓缓灭去。“轰隆隆!”
一阵巨石挪动的沉重声音,仿若闷雷般从石壁后方隆隆传来,其力量如此可怕,整座广阔高大的石厅都随之震动了起来。张茶不由得踉跄了一步,震动中,那几行古体文字的正中渐渐裂开了一道裂缝,从中透出了一道刺眼的光线。这道光线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宽阔,自下而上,笔直地切开了张茶面前的这面石壁。时隔九年之后,这道高大无匹的光芒之门,再次开启在了张茶的面前。有如开天辟地,肃穆庄严,张茶站在门前,也再次被门内的洞天震撼。门内的洞天世界,竟然与九年前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仍是那样的深远辽阔,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当年张茶离开的时候,门内的洞天是白昼。而现在,天黑了。在门中无边无际的黑暗正中心处,垂首蹲坐着一具巨大的兽类骨架,高大如若山峦,散发着明亮的光芒,非常清晰。在它的心口肋骨处,有一颗巨大的金色妖石,正闪耀着太阳般耀眼的光辉,它的脚下,有一座古朴的石屋。从这具巨大骸骨谦卑的姿势来看,仿似守护着这座石屋,石屋的前方,有一座高大的祭台,祭台之上,摆放着几头无比巨大的妖兽祭品。祭台下方,安静地跪着数百个人,前首的五个人,身上穿着宽大的衣袍,佩有各种精美的骨制或金属配饰,尊贵庄严。其后的数百人,黑压压的一片,大都只着一块简单的兽皮,身姿雄壮,无一不是强悍的勇士。他们跪姿虔诚,仿佛在那里已经跪了成千上万年,如今俱都成了森森白骨,他们身后投出了一道道巨大的身影,在地面上有如火焰一般不断烈动。他们的身上缠绕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坚定而明耀,与上阶境界大修行武者的武道真气同出一辙。张茶站在高大如山的门外,注视着这座熟悉的广阔洞天,只觉自己渺小宛如蚂蚁,他沉静地闭上双眼,抬脚向门中踏去。石厅的石壁上骤然放出了一片光芒。张茶的身体被这片光芒包裹住,整个人便立时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洞天正中那座巨大骸骨的脚下。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指引,张茶慢慢地抬起头,仰视向了这座高大的骸骨。一刹之间,洞天中的所有光芒都彻底熄灭,变为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张茶目光迷蒙地看到,有一滴明亮的水滴,就像星光一样,从自己头顶上的高空中缓慢地悬落了下来。一直到达了自己的面前,张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接住了这滴火种般的水滴。张茶这才发现,自己接住的不是一滴水滴,而是一块残月状的黑色石头,两指余宽,不及掌长,中间宽,两端窄。竟然是一块玄璜。黑暗的洞天又渐渐明亮起来,张茶手握着这块玄璜,侧过头去,遥遥望向了那座受巨兽骸骨守护,受百人跪拜的石屋。冥冥之中,张茶感觉到,在那座石屋中,有一座雕像正在注视着自己,一直一直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张茶遥望着那个石屋,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寒意,下一刻,他的身上再次流过了一道燃烧般的白色光芒,被送出了这座洞天。巨石山左峰峰顶。张茶的身体回到了赤落大师留下的那幅法阵上,他伏在地上,面容安详,手中握着那块黑色的玄璜,睡得很沉。崖坪上。森宫混沌兽把张茶的小石洞翻了个底朝天,也一无所获,它拔掉一只空酒囊的塞子,仰着脖子使劲往嘴里倒,也没能倒出一滴酒来。它大怒之下丢掉了这只空酒囊,又焦躁地用鼻子把整个小石洞嗅了个遍,终于彻底确定,再没有别的地方有半点儿酒味了。森宫混沌兽恨恨地一扭肥肉,又向着悬崖前跑回而去。这时时间刚到正午,巨石山左峰的崖坪完全暴露在太阳之下,阳光十分强烈。张茶双眼紧闭,仍旧沉睡在法阵上。森宫混沌兽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张茶消失又回来,人立而起,扭着肥肉,挺着大肚子,“腾腾腾腾”地跑到了张茶的面前。然后,它吃力地弯下了圆滚滚的肥肚皮,伸出一只小爪,一下子就捏起了张茶的左脸。“唧唧唧唧!”
森宫混沌兽提着张茶的左脸肉,对着张茶变形的脸庞愤怒地咆哮着。森宫混沌兽小爪揪着张茶的脸肉,前后左右地晃动着。张茶安详地闭着双眼,仿佛疲倦非常,任由森宫混沌兽怎么虐待他的脸颊,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森宫混沌兽吼得嗓子都冒了烟,终于怒而将张茶的左脸一松,再气哼哼地一扭身上的肥肉,又向篝火方向而去。就在这时,森宫混沌兽突然抬起肥脸,看了一眼天上刺眼的阳光,只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晒得脱水,热得都恨不得扒了身上的这层皮毛。它恼火地回过头来,又看向了张茶,只见张茶虽然没有知觉,额上却有细密的汗珠滚了下来。“唧!”
森宫混沌兽烦躁地怒叫了一声,又扭着肥肉走了回来。崖顶上,夜已深,张茶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走出来仰躺在地上,目光有些迷离,恍惚地望着繁星密布的夜空,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张茶动了动手臂,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饥肠辘辘,身体沉重如铅,脱力的几近虚脱,而在心口处,白符仿似又化为了一眼黑洞,开始不停地吸取自己的元气。张茶被吸得浑身发冷,脱力虚弱,几乎动弹不得,咬牙硬撑着解开衣服,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胸膛前的白符符图。这就是这道白符的术力,白日灌注,夜间吸取。张茶又头昏眼花的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攒起了几分力气,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四周。只见到森宫混沌兽躺在自己身侧,挺着肥肚皮,仰面朝天睡得正香,篝火将熄,禁宫混沌兽吃剩下的骨头丢得满地都是。张茶忽然觉得自己好饿,简直快要饿死,他爬起身来,强撑着去找吃的,却不能置信地发现,自己准备的所有食物都让那个死胖子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