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堂内,气氛有些紧张。
被叶如蔓怀疑的五个人,神态各异。周政火冒三丈,殷掌柜据理力争,吕班主表情委屈,而庞冰和海无涯则不以为意。
常无忧如坐针毡,他一方面想查清这件事的真相,另一方面又担心得罪山庄的宾客会惹母亲不快,久久没有说话。
赵熠见状,便道:“诸位,既然此事有诸多疑点,又涉及紫烟山庄声誉,与其相互猜忌,不如说个清楚。请周将军、庞老板、殷掌柜、海大侠、吕班主留步,说说昨天下午的事情吧。”
众人见祐王发话,自然不敢违逆,小厮搬来椅子让他们休息等待,由韩长庚和叶如蔓挨个在偏厅询问,赵熠、常无忧和厉叔旁听。
吕班主第一个被领进来,他本就长得呈女相,走进来时眉毛微拧,看起来很是孱弱。
“吕班主,能不能详细说说昨天下午的事?你们几人几点到的?都聊了些什么?”叶如蔓问。
“昨日茶祭结束之后,天气炎热,我出了一身汗。想到白虹园已开放,便在午膳后过来了,应是未时正刻。小厮将我领到七星馆内的玉衡池,我就直接下了水。大概过了一刻,海大侠来了,去了开阳池,因为我俩不太熟,也就打个照面,各泡各的。后来又过了两刻,庞老板和周将军一起来的。周将军一来就热闹了,他又激动地讲起当年打契丹人的事情。后来因为我还有事,大概申初离开了,走的时候正好碰到殷掌柜进园子,便打了个招呼。之后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里。”
“你是第一个来的,中途可有换过池子?”
“没有,我一直待在玉衡池中,不信你可以向其他人求证。”
“吕班主,您上紫烟山庄之前,是否认识其他几人?”如蔓似无意地抛出一句。
赵熠眼角风一扫,只感觉厉叔微微皱了皱眉,嘴角撇了下来。
“我上山之前,赶上江州洪水,曾在南山村的云锦园住过几日。碰巧,庞老板就住我隔壁。”
“这么巧!您当时可是住在云锦园的百十居?”
“不错。”
“那后来你们是一起上山的吗?”
“不是,我这人比较慢热,也不太打听别人私事。我和庞老板只是打过几次照面,叙过几句话罢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也要上庐山。不过,相比于我,他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此话怎讲?”
“他古道侠肠,周围借宿云锦园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帮忙张罗。虽然只住了几天,但人缘极好,连园里的下人也十分亲近他。有一天晚上,百十居的一个小厮病了,我亲眼看见庞老板送他出去看病呢。”
“确实是古道热肠之人。那其他人有你相熟的吗?”
“没有了。”吕班主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叶如蔓也不逼问,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要送他出去:“吕班主,刚才问话多有得罪,我们也是为了山庄的名声考虑。”
吕班主手一摇表示无妨,如蔓又道:“吕班主,您的戏王爷十分喜欢。不知您之后要去哪里巡演,方便告知吗?他曾说,若有机会,还想再一睹南戏的风采。”
赵熠本在低头喝茶,听到这话,微抿起嘴,目不转睛地看向吕班主。只见他顿了顿,随即一笑,道:“承蒙王爷错爱,在下不日将前往鄂州,再经光州到汴京,若是王爷想听,随时差遣。”
赵熠听罢,向韩长庚暗语了几句,韩长庚点头,转身离开。
下一个被询问的是海无涯。他冷漠地走进偏厅,将手中的剑横放在桌上,下衣一拂坐定下来。
“海大侠,昨日你是几时到的?几时走的?”
“未时一刻到,一直在开阳池中。申初二刻与庞老板、周将军一同离开。”
“这段时间里,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不曾。”
“你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不知道。”
“你当时可留意到其他人在做什么?”
“没有。”
海无涯惜字如金,不欲多言,问了半天都是嗯啊相对。如蔓只得换了个话题:“海大侠,据说你对剑器很有研究,你觉得王爷的青霜剑在江湖上排得上号吗?”
海无涯简单地说:“青霜剑我都未曾见过,谈何评判。”
“江湖上就没有类似这样的剑吗?”
海无涯警觉地抬起头,眼瞳一缩,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不知。”他的视线定在如蔓身上,明显有些不爽。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了,如蔓叹了口气,刚想让海无涯离开,却发现他握剑的手上红斑点点,便问道:“海大侠,你的手怎么了?”
海无涯挠了挠手背,道:“在池中泡了许久,皮肤起了些红疹。”
“红疹?你何时发现的?”
“大约就是申初二刻,我身上突然感觉有些瘙痒,就离开了。”
“你以前可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曾。”
如蔓脑中灵光闪过,拿出一块方巾,抓起鱼腹中的浅黄色牛胶,递给海无涯:“海大侠,你介不介意接触一下这块牛胶?”
海无涯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指反复捏捻,片刻后,他揉了揉红点渐起的手,道:“有些痒。”
她眼睛一亮,对常无忧和厉叔快速说道:“副庄主,厉叔,海大侠的皮肤不宜接触这类胶质物,烦请一位郎中替他看看。”
常无忧一点头,厉叔立刻安排身边的小厮,寻郎中去了。
下一个轮到庞冰。他对赵熠和常无忧行一礼,和善一笑,也不需如蔓开口便主动说道:“昨日茶祭后,我碰到周将军,便邀他一起来泡汤,约是未时三刻到七星馆,当时吕班主和海大侠已经在里面了。周将军挑了天权池,我就在他旁边的天玑池。闲着无事,我等几人就天南地北地胡侃。后来,我、周将军和海大侠一起走的。”
“你们都聊了什么?”
“主要是周将军在讲一些沙场往事,那可真是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他讲得慷慨激昂,我们听得差点连时间都忘记了。只是…”庞冰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如蔓看庞冰脸色似有难,便道:“庞老板但说无妨。”
“周将军,唉,性格太直了,言语间常流露出…对朝廷的不满,还说当今圣上太过软弱,失了太祖和太宗打天下的风骨。就连上过战场的…祐王爷,额…也没有应有的气度和眼光…”
如蔓尴尬地偏头看向一旁,只见赵熠神色如常,不见丝毫不豫,还慢悠悠喝了口茶,倒是常无忧脸已经紫黑,坐立不安,内心已经开始咆哮了,若周政不是母亲的旧友,他打死也不会把这口无遮拦的人请到山庄里来!
她收回眼神,接着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怪异之处?”
庞冰回忆了一下道:“当时海大侠靠在池边,头上的护额湿了,他解下来拧水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额头上有块刺青,远远看着是个方形,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黥面?”
庞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是…不过我当时没看清楚,也不是太确定。您可一定要查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
如蔓沉默了,若是海无涯受过黥刑,那有可能犯过盗窃之罪。他既有案底,那么来紫烟山庄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他否认与青霜剑有关联,究竟是真还是假?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吗?”庞冰的声音响起,她回过神,想去吕班主的话,又问道:“听吕班主说,你上山之前也住在云锦园的百十居?”
“是,我本经由江州上庐山,结果碰上了洪水,便在云锦园借宿。”
如蔓笑了笑:“吕班主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位大善人,在百十居时,就连园里的下人,你都能以礼相待,在他们生病时给予帮助。想来,庞老板的生意做这么大,也是因广积善缘而结出的善果啊。”
庞冰摸摸胡子,淡淡一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一提。”他客气了两句,走了出去。
下一个进来的是周政,他一脚迈进偏厅,依然是怒气冲冲。
“周将军稍安,”如蔓替他倒上一杯茶,“您可信鬼神之说?”
周政哼了一声,道:“自然是不信的。什么诅咒,这根本就是有人栽赃于我!”
如蔓道:“这接连两日出了事,诅咒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庄子上还有好几位外地茶商前来看货,恐怕不查清楚会影响紫烟山庄的名声和生意。您是常庄主的旧友,您想想,若是常庄主在,一定不会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肯定要查个明白,以免山庄受到心怀不轨之人的陷害。”
言及常庄主,周政脸色缓和了些,道:“常庄主之事,也是我的事。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
“那请您详细说说昨天下午的事情吧。”
“昨日下午天气很热,本来我要回房睡觉的,碰到庞冰,他说白虹园的汤池子极好,都夸上天了,还说什么冬病夏治,夏天泡温泉对我的腿好,非要拉着我过来。左右我也没别的安排,就随他来了。未时三刻到的,申初二刻走的,中间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就是聊了聊天而已。哦对,申初时,吕班主走了,殷掌柜又来了。”
“你们几人可有中途换过池子?”
“没有,都不曾换过。”
“有没有人去过那个鱼池附近?”
“没有,那鱼池子离得远,我都没注意那是个鱼池。”
“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啊,我们一直在聊天。”
几个人的说法都差不多,时间线基本捋顺了。如蔓心中有了些把握,好言好语送走了周政。
最后轮到殷掌柜,他说道:“昨天下午因为碰到初九丫头的事,我来得比较晚,大概是申初才到白虹园,刚好和吕班主打了个照面。小厮带我进七星馆的时候,我见周将军、庞老板和海大侠在聊天,就坐进了摇光池。过了二刻,他们三人就起身走了,我自己待到申时正才离开。”
“你是最后一个走的?”
“是。”
“你泡汤池的时候可有觉得谁的行为比较奇怪?”
“额,怪人是没有,怪事倒是有一桩。我离开的时候,听见七星馆角落边传来水花扑簌声,走过去一看,原来还有个鱼池,那鱼池里一条白鱼在水面使劲扑腾,溅出好多水花。我叫了一个小厮过来,不过那鱼很快又不扑腾了,我就没多心,和那个小厮一同离开。现在想来,应是那鱼不小心吞入牛胶丸,很快就死了。”
“你觉得是谁在池中放的牛胶丸?”
“必是在我之前来的人,具体是谁,我也不曾注意,我一直在听周将军聊往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整个过程没有人换过池子,因此,应该是手上有些功夫的人,不然不可能在众人不知不觉中把装了牛胶丸的纱包扔进所有的池子里。”
五人全部询问完毕,如蔓长出了一口气,她心中大致有了些判断,正欲给赵熠汇报,突然有个小厮惊慌失措地跑进偏厅,半是急切半是恐惧,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了一跤。
常无忧脸色一变,压低嗓音,呵斥道:“你干什么?成何体统!进来说话,不要惊扰贵宾!”
小厮哆哆嗦嗦爬过来,颤声说:“副庄主!厉叔!饮泉村那边出大事了!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