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文解字(1 / 1)

赵熠用力嗅了嗅,果真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酒味。月光下,叶如蔓在四周仔细寻找,忽然发现水池边的草丛里忽隐忽现地闪着极弱的绿色幽光,她走过去一看,发现发出幽光的泥土松松的,似乎埋了点东西。她用手刨了刨,一件白色麻衣外袍浅浅地埋在土里,上面大片湿漉,散发着阵阵酒气。旁边一茬一茬连根拔起的草,泥土堆在一边。

“看来这人很是匆忙,直接徒手挖了个坑把衣服埋了。”叶如蔓拿起几根草,草汁还没干,细闻之下有一股淡淡的酒与草的混合气味,“我想这人应该没走太远,我们在附近再找找吧?”

赵熠朝四周望去,隐隐约约看见远处一个黑影在酣畅楼后一闪而过,问道:“你之前说看到厉叔和吕班主、殷掌柜密会的地方,就在酣畅楼后面?”

叶如蔓起身拍拍手,点头道:“是的,酣畅楼后有一个庭院,他们三人当时就在那里密谈。”

“我方才看见有人过去了,我们也去看看。”

酣畅楼今日只悬了几盏照明的灯笼,不复几日前演出时的灯火辉煌,楼周围都是黑黢黢的,看不清情状。两人走到吕班主的庭院旁,站在院墙的洞窗下,借着月光向内看。

庭院内空无一人,一片漆黑,只是如之前一样在墙角放着几个戏服箱子。忽然,屋内一阵微光闪现,窗户上投射出一个模糊影子,宽袍大袖,手臂张开,可竟然没有头!

叶如蔓大骇,一声惊呼被硬生生压在喉底,双手不自觉地去拉身边的人。

赵熠只感觉自己的袖子突然被人攥了去,一个温热的身子靠了过来。他不禁一愣,刚要张口说话,身旁的人很快就松了手,退后两大步,屈身揖手道:“王…王爷,对不起,小人失礼了!”

赵熠本想伸手安慰几句,见她一下避开那么远,心中忽的隐隐有些失落,收回了手淡淡地说:“无妨,你怕这个?”

叶如蔓尴尬不已,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拼命摇头道:“不怕的,只是这东西出现得意外,我…我被吓了一下而已。”

“待会进去看看便知。”

窗上,恍惚的影子摇了摇,过了好一会儿,又归于黑暗。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从窗户悄然翻出来。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开始翻找堆在院中的箱子。他从其中一个箱子中掏出一本书,似乎是怕看不清楚,他走到墙角拿出一个火折子开始翻看,刚看了几页,远处传来一阵狗吠。

从酣畅楼的方向远远走来两个身影,都是小厮打扮,牵着一只狗。那狗有些焦躁,叫个不停,即使有人拉着,却还在奋力往前扑腾。

院中的黑衣人顿了顿,把书放回原处,又在箱子里扒拉了两下。他向外瞟了一眼,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个旋身越过墙头消失了。

赵熠和叶如蔓也迅速躲入旁边的树丛之中,他们本以为小厮很快会过来搜查这庭院,可两人一狗却在酣畅楼的水池旁停下了脚步。那狗冲着水池旁的草丛狂吠不止。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喝了酒?”远远地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

“喝的还不少,衣服都湿成这样。”另一个小厮说。

“要不要禀报厉叔?”

“算了吧,咱们赶紧处理掉。若是让副庄主和厉叔知道,他又该让我们盘查个底朝天,没得安生。”

“说的也是。”

两个小厮将湿衣服捡起来,把草踩严实,牵着狗离开了。

“走吧,进屋看看。”赵熠说着,一跃翻过院墙。叶如蔓则借着墙边的大树爬上屋顶,又顺着院墙上的藤蔓跳下来。

“很熟练,看来你没少做爬墙头的事情。”赵熠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时候,我很顽劣,这种事确实常干。我娘见我调皮就要打我,每次都是我爹替我求情。”叶如蔓说着,往事一幕幕又回绕在脑海,心中针扎一般地痛。

“走吧。”赵熠怕她回忆过去又要伤心,便止了这个话题,去找刚才黑衣人翻看的书。

“只是一本普通的戏本。”赵熠翻了翻,那书并无其他问题,便放回箱子,又走到屋前推窗而入。

这个屋子面积很大,分为里屋和外屋两块。里屋是卧房,与外面隔着一层竹帘。外屋的东西堆放得又多又杂又乱,主要是演出用的戏服、道具、乐器之类的,地上还有些散落的纸张。

叶如蔓随之翻进屋子,只见窗前左侧隔着几尺距离摆着一个树型衣架,一件极其华丽宽大的戏服披在上面,这就是刚刚映在窗上的“无头鬼”了。她哑然失笑,想到方才自己的举动实在是逾矩,脸上飞过一片红晕。

“站那干什么,快来找东西。”赵熠扫一眼乱七八糟的物品,实在不知从哪里下手。

叶如蔓指着脚下一块地方道:“王爷,吕班主演出当晚,我看到厉叔就站在窗边,他身旁有两个半人高的木箱子,今天箱子却不见了。”

“也许箱子里就是吕班主运送的东西。箱子不见了,吕班主屋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那人翻找许久?我看那人刚刚的动作,应该是在找一本书。”赵熠转头看向屋内的书架。

这屋子的设计也是奇怪,书架并不是成排放置,而是全部靠墙摆着的。每一面墙边都放了两个或三个书架,绕屋一圈。本来房间挺大,这么一摆,加上室内物品纷杂,显得这屋子有些逼仄。要是每个书架都去找一遍,估计得好几个时辰。

叶如蔓指向靠里侧一面墙的一个书架前,道:“我猜,刚才那人应该是在这里找。”

“为何?”

“刚才那人在屋里点燃了火折子,这衣服的影子正好投在了窗户上。这说明,火源、衣服和窗户应该在同一条直线上。您看,只有火源在这个书架前,才能有这种效果。”

赵熠点点头,走到书架前一看,满满地全是戏曲本子和话本子。

“这人该不会是个‘雅贼’,冲着戏本来的吧。”他打趣道。

叶如蔓也往书架走来,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身子直直栽向前,她下意识地就去抓前面人的袖子……

赵熠正抬头专心看书架,又是感觉袖子骤然被人扯住,他本能地转身、伸手,捞住叶如蔓的胳膊。

“王…王…王爷,我…我,那个…对…对不起。”叶如蔓脸上如火烤般烫得不行,把头深深埋下去,慌不择言,无地自容。

“你可小心些,我的袖子都要被扯坏了。”赵熠戏谑地笑着将她扶好,他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一团热气喷在她的耳朵旁。叶如蔓感觉自己脸红得炙热,暗想幸好屋内没有灯光,不然……

“嚓——”赵熠点燃了一个火折子,两人之间亮起一片暖色的光芒。

叶如蔓身子一僵,原本是面向赵熠站着的,赶紧转向书架,假装认真翻找。

“额…那个…《三闹樊楼》、《灵女传》、《大唐遗事》、《错斩崔迎》……这么多话本和戏本。难不成那人是别家戏班子的,来这偷学艺的?”叶如蔓心神渐稳,觉得有些奇怪,便随手取下几本查阅。这些书很新,也十分普通,她正欲放回原位,却发现这一排书的后面还横放着好几摞书。她扒开前排一看,最左侧一摞书的下面压着一本《龙凤亭记》。书显得很旧,还翻着毛边,在一堆新书中对比强烈。

“《龙凤亭记》!”她惊喜地一声低呼,本能地觉得这书有些玄机,便小心翼翼地把书拿出来。赵熠看到她的眼眸中如同落入了星辰,一片华彩在流荡。

她低下头认真翻看,柔光勾勒出她的侧颜,饱满的额头,莹润的脸颊,细长的睫毛如蝴蝶展翅般一眨,挺直的鼻梁带着有些肉肉的鼻尖,流畅的下颌连接修长白皙的脖颈,慢慢地,她好像融进了火光,那细腻而温柔的火光。

“唔,您看!”叶如蔓捏住一片极短的草叶,“落在这书里的,刚才那人也看过这本书。”

叶如蔓翻阅一遍,发现前面都是戏文,最后几页是几幅插画,对应着戏文中的几个场景。每一幅插画上都有一首题诗巧妙地嵌入其中,不仔细看就会直接忽略掉。

画上的诗文如蝇头一般小,叶如蔓只得瞪大眼睛,把书直接搁到眼皮底下,活像个眼神不好的老太太。

“你要把书吃了么?”赵熠心情很好地调笑她,举着火折子靠近过来,叶如蔓才得以看清文字,却没留意两人此时距离极近,烛下共读一本书。

第一幅插画的诗文写道:

“甲造者器方

光源茶饮南

向具者器之

日略南饮之

金源茶事方

鳞事者煮南出方

开煮者出南”

读罢,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茫然懵懂的表情。再翻后面几幅插画嵌入的诗句,都是一样的不知所云。

叶如蔓道:“这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似乎…只有竖着看,第一列还能读懂些,‘甲光向日金鳞开’,这是李贺的诗。可其余的,实在是看不明白了。”

“甲光向日金鳞开…”赵熠偏着头沉吟,“是出自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雁门关,雁门关,难道是……”

赵熠的脸色骤然变得严肃,一双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在烛火下显得深沉而清冷。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叶如蔓,说到:“你可听说过堡寨么?”

叶如蔓摇头:“不曾。”

“澶渊之盟后,我朝北部疆域基本安定,但仍有一部分辽人过境耕种,侵占边地。若遇灾年,他们甚至强入宋境剽夺器甲和赀畜,劫伤老幼。对于这些行为,当今圣上坚持无战为上,地方官员也不欲兴事。因此,河北路、河东路、陕西路等地的边民只能自发组织防御,这就是沿边的堡寨。”

“这堡寨与这句诗有什么关系吗?”

“六年前我被召回京城之后,堡寨在河东路发展得很快,其中规模比较大的有七个:甲谷寨、广回寨、向家寨、日空寨、锦山寨、林间寨和开河寨。各取一字,便是‘甲光向日金鳞开’,用来代指河东路一带的堡寨。这事一般只有沿边的守将知道,可显然,吕班主知道此事,紫烟山庄恐怕也十分清楚。”

“一个庐山的茶庄竟与沿边的堡寨有关系?那吕班主每年运送的是什么呢?茶叶吗?”叶如蔓甚感意外,指着诗文道,“那其他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熠举起火折子四处翻找,道:“这应是隐语,需要对应的密码本才能解开。”

叶如蔓道:“我想那人应该还没找到密码本。看他刚才的样子,从室内找到院外,一直到狗吠还恋恋不舍地继续找,最后才不得不离开。若是我们能赶在他之前解开,也许就能明白整件事情的原委了。”

赵熠长叹了一口气,此事说起来也简单,无非是紫烟山庄可能得罪了什么势力,被人借诅咒之名行报复之事,意欲毁掉多年来山庄建立的声誉和生意。可偏偏其中涉及到边防之事,他要万分地小心谨慎。若是真有敌国的势力渗透其中,那就必须上报朝廷查个清楚。

他想了想道:“解开隐语并非易事,密码本可能是你见到的任何书或者文字,必须要找到其中一一对应的关系才能解开。”

“密码本应是消息传递双方都知道的,对吗?”

“那是自然。”

“那么,作为中介的传递人是否会知道呢?”

“这个不好说。若是军中通信,为避免落入敌人之手,送信之人多半是不知道的。可若说是吕班主,我猜,他有可能知道。”

“我想,他一定知道。”叶如蔓笃定地说,“从吕班主巡演的轨迹来看,他多年来一直为紫烟山庄运送货物。而且常无恙曾提到,常庄主手边有一本吕班主送的《龙凤亭记》,极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一本。”

赵熠道:“饶是如此,我们还是需要找到密码本。”

叶如蔓道:“王爷,您可记得,茶祭前一日,我在酣畅楼旁被一个伶人撞了一下,当时他着急被吕班主叫回去找东西,找的是《茶经》。”

“我记得,那个伶人还觉得奇怪,说他怎么会看这种书。”

“不错,据他说吕班主因为找不到书还差点急晕过去,由此可见这书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如果密码本就是《茶经》,也许就说得通了。”

赵熠思索着,缓缓点头道:“不妨一试。此地不宜久留,我那也有一本《茶经》,回知鱼轩看吧。”

两人将那首奇怪的诗默记下来,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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