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元天师…”赵熠眉目不展,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与周怀忠关系如何?”
小太监谨慎地措着辞:“碧元天师道法超然,深受官家信任,所有人都很尊敬他,周都监也不例外,至于其余的,奴才并不清楚。”
赵熠沉默地再度展开手中的纸,反复比对,脑中不停地思索,这仪器的玄机究竟在哪里呢?
小太监见二人都不说话,面露焦急地等了片刻,实在憋不住了,才小心翼翼道:“祐王殿下,周都监给清虚宫定了规矩,要求道场必须在一刻钟内收拾完毕,您看,我是不是可以…”
“哦。”赵熠点点头,又道,“周怀忠人都不在了,你们还这么严格地执行他留下的规矩。”
小太监脸上划过一抹苦笑:“人不在了,可规矩没废,奴才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赵熠挥手让他退下,将目光转回到如蔓身上,只见她望着自己,神色间颇为犹豫。
“怎么了?”他走了过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王爷,我想…我想拆了乾坤通天仪。”如蔓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小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怀疑这里面有问题?”赵熠并没有很惊讶,只是指了指硕大的乌木箱子。
“是,我觉得下面有东西。”如蔓伸手拂过黑釉瓷盘,用指节敲了敲盘面,语气间又有些迟疑,“只是我把握不大,若是平白无故拆了通天仪,又没有找到证据,定会受到官家的斥责。”
赵熠不假思索地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无妨,你尽管去试,成了最好,不成我会向官家解释。”
“可王爷,万一…”
“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这已不是如蔓第一次听赵熠说这句话了,可这次言语中的余韵却比以往都更加强烈,看到他脸颊上绽放的融融浅笑,她竟愣住片刻,傻傻地盯着他俊雅深邃的眉眼,神思一时拐去了九重天外。
赵熠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欢喜又满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又不是乾坤通天仪,你盯着我看作什么?”
如蔓听到这打趣的话,连忙羞赧地收回痴痴的目光,蹲下身来专心研究身旁的大箱子。这箱子六面十二条边接合得严丝合缝,找不到打开箱子的入口。无奈之下,如蔓只好找来一把斧头,冲着雕工精湛的面板直接劈了下去。巨大的声响引来了清虚宫的宫人,幸好,赵熠提前吩咐关闭殿门,不让任何人进来,才没有引起更大的骚动。
如蔓卸下一块木板,只见箱子里面安装了好几排小型黄铜法铃,如同精巧的机括一般整齐得排列在箱体内部。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法铃,黑釉瓷盘的底部便显露出来。
“王爷,有字!”如蔓看到盘底粘着几块磁石,排列成了十二个大字,“宋之命,盛于烁。除佞相,得首功。”
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赵熠眉头越拧越紧,面色变得凝重阴沉:“烁,自然是太子赵烁,佞相,暗指丁谓…果然,周怀忠被诱导了,所谓的‘天命’都是人为。”
如蔓钻在箱底用手探了探磁石,才伸出脑袋道:“不错,我总算明白为何这使用方法上会写扶乩后必须用火烧,因为火烧时,磁石在高温下便会失去磁性,以后再次扶乩,根本不会再看不到这些文字了。所以,这根本就是针对周怀忠设的一个局!”
“好一个精巧的局。”赵熠眸光中凝结着暗火,手在乾坤通天仪上狠狠地按了一下,“走,找碧元天师谈谈。”
“王爷知道碧元天师在哪里?”
“自然是福宁殿。”赵熠勾起嘴角,带着几分讥讽的味道,转身高喊,“来人!”
殿门被打开,几名宫人躬身走了进来,眼见乾坤通天仪的下部被斧头劈开,木板、法铃和其他零件一地狼藉,吓得腿都软了,顾不得尊卑瞪大眼睛看向赵熠,畏畏缩缩道:“殿…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是官家…极为珍视的器物啊…”
“珍视?呵,无妨。”赵熠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你们几人,把乾坤通天仪抬到福宁殿去。”
宫人一听还要到皇帝面前现眼,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可又没无法拒绝,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赵熠身后,默默祈祷一会儿少被打几个板子。
福宁殿的内侍远远便瞧见了这架势,也被吓得不轻,待赵熠走近,忙上前问道:“祐王殿下,这是何意啊?官家的病稍有好转,可经不得气呀。”他好心拦下赵熠,委婉地提醒,若是皇帝被气倒了,那赵熠的罪责就大了。
可赵熠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笑了笑,反过来安抚内侍道:“公公,太子一案有线索了,烦请转告父皇。”
内侍将信将疑地转身进去通报,片刻后,赵熠和如蔓被允许进殿。
福宁殿仍然是上次烟山雾海的光景。一边靠着太医的医术药石,一边靠着碧元天师祈福禳灾,皇帝的精神头儿显然比昨日好了不少。他斜靠在软枕上,看向赵熠的目光深不可测。
皇帝摆摆手免去两人的礼,直截了当地问:“说吧,有什么发现?”
“父皇,有人利用乾坤通天仪诱导了周怀忠,证据已经带到殿外了。”
“宣。”
殿门被打开,几名宫人抬着破损的乾坤通天仪走进来。皇帝看到这架势,惊得瞪起双眼,撑着上身挣扎坐了起来,瞬间拉下脸来,怒斥道:“老四,这怎么回事?好啊,你胆子够大的,竟敢私自将乾坤通天仪拆了!”
“父皇稍安,谋反的证据就在这里,请看!”说着,赵熠走到乾坤通天仪旁,当着皇帝的面,整个身子用力一压,直接将大瓷盘卸了下来。
“你…!”皇帝横眉立目,气得说不出话。
赵熠抢在被申斥之前,大步走到皇帝面前举起瓷盘,道:“父皇请看,这上面有字!”
皇帝责骂赵熠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映入眼帘的十二个谋逆大字,愣了一刹:“怎么回事!”
“父皇,这盘底粘有磁石,而扶乩用的五行沙被偷换成染了色的铁屑,所以只要一扶乩,就会看到盘底的字!”
皇帝越听,脸色越是蜡黄,嘴唇发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颤颤地抵着床架怒喊道:“反了…反了!”
“陛下,小心龙体呀!”刘资见皇帝情绪激动,忙趴在床边扶住他。
“这…这是谁干的?”皇帝按住胸口,气喘吁吁。
话音一落,一片沉寂,赵熠没有回答他。
“老四,怎么不说话!”皇帝质问道。
“父皇,这是从乾坤通天仪上取下来的。”赵熠没有明说,意指却十分明显。
皇帝气糊涂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这瓷盘底部的磁石位于通天仪内部,自然只能是制作者放进去的。
“天师。”皇帝抬眼地望向在不远处观望的碧元天师,阴沉暗哑的声音在偌大的殿中回荡,“你可认罪?”
一个身批华氅、鹤发童颜的男子从烟雾中走了过来,衣服上金丝银线绣成的日月星辰、仙鹤祥云图案让他看起来宛若神仙。他方才一直冷眼旁观,沉着得仿佛一切与自己毫无瓜葛,此时,施施然行到皇帝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贫道并不知情。”
皇帝一拍床板,咬牙切齿道:“不知情?这东西是你做的,你说不知情,朕会信?”
“陛下,乾坤通天仪并不只有贫道经手。要说起来,将作监的工匠送刻了木板,教坊的司乐安装了黄铃,就连司天监的大人还来清虚宫看验过通天仪,还有…”
“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皇帝扬起手愤怒地指着碧元天师,“你的嫌疑最大,狡辩也没用,既然你不承认,朕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刘资,叫黄信过来!”
黄信是皇城司长官,也是皇帝赵恒的贴身心腹和耳目。他为人阴狠,精于探事和审讯,据说在他手下就没有撬不开的嘴。碧元天师乍一听到黄信的名字,下意识抬起头望着皇帝,微微眯起眼睛,尽量平静地解释道:“陛下,正因为此事贫道的嫌疑最大,所以贫道才最不可能。试想,乾坤通天仪出了事,这板子就要打在贫道身上,贫道必须全力保证万无一失才对,又怎么会犯这种大逆不道的错误呢?”
皇帝虚弱地靠在软垫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也许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呢?”
碧元天师深深躬身叩首,言辞恳切地道:“陛下,贫道耿耿忠心,天地为鉴,绝对不会行此犯上谋反之事。陛下明鉴!”
皇帝被气得不行,在床上剧烈咳嗽起来,刘资忙从木盒中取出一粒丹药让他服下。很快,皇帝的气息顺畅不少,他捂住胸口顿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丹药便是碧元天师炼的,对他的气虚之症最是有效。思及此,皇帝的脸色略微缓和,若有所思地看着天师。
“天师此言差矣。”赵熠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根本没想到乾坤通天仪的秘密会被揭露出来,因为按计划,在周怀忠使用之后,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去。”
“祐王殿下,此话怎讲?你可不能平白污蔑人啊。”碧元天师对赵熠突然插话颇为不满。
“既然天师矢口否认,那你不妨听听我的推测,看满足这些作案条件的是否还有别人。设局人在制作乾坤通天仪的过程中,在瓷盘底部安装了磁石,并将五行沙偷换成铁屑。而后,他对外称要等官家龙体大愈再用通天仪扶乩,而私下里却偷偷将使用方法透露给了周怀忠,并授意他先行试用。周怀忠在扶乩时,铁屑从铜漏中流出,受磁石吸引就在瓷盘上显示出那十二个大字,他看到后坚信这是上天的指引,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动作。”
赵熠又拿出周怀忠做过笔记的那张纸,呈给皇帝:“父皇您看,这是从周怀忠房间里搜出来的,按照纸上所言的使用方法,每次扶乩结束后,必须用火烧仪盘。这么做正是为了利用高温去除磁石的磁性,确保不会留下痕迹。下次扶乩时,便没有人能看到之前的文字,磁石的秘密也永远不会被发现。而设局人只需再寻机将五行沙换回来,整件事情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可天算不如人算,我和乐水在清虚宫调查时,无意中发现五行沙会被罗盘吸引,进而顺藤摸瓜,才挖出了整件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