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
第二天一大早,范贞筠就来敲如蔓的门。她和叶如萧听说了赵熠的事情,又听闻如蔓知道噩耗后晕倒了,直接从昨天中午昏睡到现在还未起床,如萧担心得不行,便让她过来看看。可是,敲了半天门依然无人回应,范贞筠只好从旁边的窗户上翻了进去。
里面空空荡荡的,哪里有如蔓的踪影?范贞筠只一瞬就猜到了她的谋划,在屋里看了一圈,拿起她留在桌案砚台下的书信,去呈报给柴郡主。
“唉,唉,也是个倔强的孩子,罢了罢了。”柴郡主看完信,无奈地摇摇头,思索片刻,叫来她身边的一个女兵道,“郭润,你带上几个能干点儿的沿着官道走,尽快追上蔓儿,千万看住她莫让她做傻事。我处理好这边的军务也会尽早与你们会合。”
“好的,郡主娘娘。”郭润利落地一拱手,转身就去安排人员。
兰斯馨还有其他三个被如蔓救出来的女子得知此事之后,主动找到郭润,要求跟她一起去。郭润被磨了半天,看在她们平时训练极其刻苦、进步神速的份上,答应了她们的请求。很快,这只由五名年轻女孩组成的娘子军踏上了奔向黑暗的旅程。
“兰斯馨、林沙、魏婉儿、古加丽,你们经验不足,路上的一切事物听我安排,明白了吗?”郭润在飞驰的骏马上吩咐道。
“明白!”四个女子铿锵回应,掷地有声。
为了追上如蔓,五人不眠不休地策马南行。就在她们努力追赶的时候,如蔓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此刻已经进入了忻州城。
“吁——!”她用力一拉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直奔忻州府衙,三步并两步跑上台阶,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咚”的一声敲响了堂鼓。很快,衙门里走出来几个衙役,个个脸形饱满慈眉善目,脸上带着和善的淡淡笑容,不像官差,倒像和尚。他们见到如蔓,亲切地问道:“小娘子,这堂鼓可不是随便能敲的,你可是有冤屈要诉?”
如蔓敛襟正色道:“正是,民女的夫婿遭人陷害,希望青天大老爷为民女作主啊!”她这一声震彻天地的鼓声把周围的百姓都吸引了过来,衙门前一下子聚集了几十号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仿佛她就是一个不可错过的大热闹。
衙役闻言连忙把如蔓带进府中,边走边和善地安慰道:“小娘子莫着急,秦大人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你要知道,忻州已经半年无人敲响鸣冤鼓了,你可是头一个啊。莫怕,一会儿见到秦大人,有什么冤屈只管如实说。”
“谢谢几位大叔大哥!”如蔓点头致谢,内心稍安。原本她十分担心秦斐暗地里被人收买,现在看来他是为官端正,治理有方,坚持原则,广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应该不难和他说理吧。她暗暗攥了攥拳头,心中多了几份把握。
她走进公堂,刚刚跪下,秦斐就来了。他快步走到堂上坐下,一敲惊堂木,朗声道:“堂下何人?”
“民女叫叶如蔓。”她微微抬头看了眼秦斐,额头上的几道深深的横纹让他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实际上他怕吓到小姑娘正勉强挤出一点和蔼的笑容。
“你有何冤屈?”秦斐关切地问道,语气中可以听出他毫不敷衍,确实对如蔓所说的冤情十分关心。
“前阵子,忻州杏林村发生惨案,民女的未婚夫婿被列为唯一嫌疑人,民女想为他伸冤。”
“杏林村?未婚夫婿?”秦斐脑中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你…你就是那个假冒的杨家后人!”他脸色倏地一变,原本淡淡的笑意荡然无存,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暴跳如雷。
如蔓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民女不是假冒的,代州柴郡主娘娘可以为我作证!”
“你怎么证明?你倒是找柴郡主来证明啊!”秦斐看她干着急,拿不出任何信物证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满口胡言!杨家乃国之脊梁,满门忠烈,岂是你这种下贱之人配得上的?滚!别让本官再看见你!”
“秦大人,请听我一言!”眼见一旁和善的衙役也瞬间如同变成了凶神恶煞的黑白无常,上来就要把她拖出去,如蔓急得飞快说道,“祐王殿下赤胆忠心,绝不会叛国,从最初流传的谣言到杏林村的惨案,都是冲着王爷去的,其目的都是为了打压他摧毁他。杏林村一案疑点重重,又涉及皇子,事关天家颜面。我是仵作,略通勘验尸体之道,斗胆恳请秦大人准许我再行查验,还王爷一个清白!”
秦斐闻言更是火冒三丈,再一敲惊堂木,怒道:“放肆!此案是本官亲自督验的,证据确凿,就连祐王都认了罪,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仅冒充杨家后人,还冒充仵作,我呸!还不快滚!”
“大人!大人!能不能让我见王爷一面…”她喊破喉咙也没用,秦斐已经怒气冲冲地转身进了后堂。如蔓被一左一右钳住胳膊,饶是她用力挣扎也是徒劳,最后被两个脚力飞快的衙役干净利落地扔出了忻州府衙。
“滚!”背后震天响的一声怒吼,随即大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嘶——!”如蔓的腰背在台阶上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得她嘴巴一咧,整张脸都扭曲了。此刻她真有些后悔没听柴郡主的话,一时冲动什么准备也没做就跑来了忻州,现在反而是乱上加乱。
她坐在原地喘上几口大气,扶着腰慢慢站起来。再抬眼一看,方才围观的群众又聚集了过来,都用一种鄙夷蔑视的目光看向如蔓。这含义自不用说,秦斐广受百姓爱戴,在忻州的威望甚高,这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竟惹得知州大人勃然大怒,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如蔓对于这波无妄的恨意倒是毫不在意,此刻她一心只牵挂赵熠,既然见不到他,只能另谋它计,现在必须找到张复,搞清楚杏林村当天的情况。她无视一旁说三道四的人群,沿着主街慢慢走,在一家人气很旺的茶坊前停住了脚步。
要说城中哪里的小道消息最多,那非茶坊莫属;要论何人对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如数家珍,那非茶博士莫属。如蔓走进茶坊寻了个空位,叫上一杯茶和两个小菜,趁茶博士掺茶之际,打听起来:“大哥,听说杏林村前阵子出了件大案子,你知道吗?”
说起这事儿,茶博士精神头儿来了:“那能不知道吗?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个案子在忻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整个村子都被屠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啧啧,真够狠的。哎,你可知凶手是谁?嗐,估计你猜不着,就是当今皇帝的第四子、河东的主帅祐王赵熠!”
如蔓学聪明了,不敢再表明身份,便假装毫不知情地问道:“是嘛,一个王爷怎么会与八竿子打不着的杏林村村民结仇?”
茶博士谨慎地看了看周围,低下头轻声道:“小娘子,看你面善的份上给你透露一个我这两天才打听到的消息——祐王赵熠他有病!不是普通的病,而是被邪灵附体的病!他白天是一个正常人,晚上则变成一个杀人魔鬼,见人就砍,杏林村的人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个丧门星!”
如蔓差点按捺不住脾气,真想揪住他的耳朵怒吼一声“狗屁”!这谣言是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疯狂了,也不知传到皇帝耳朵里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看来始作俑者为了毁掉赵熠,已经无所不用其极。此时更加需要忍耐,她狠命几口深呼吸,才将将压下怒火,佯作好奇道:“不是说整个村子没有留下活口吗?你又怎么知道祐王是发病杀人的呢?”
茶博士一噎,十分不满地瞟了她一眼:“小娘子,这可不是我随口胡编的,这是祐王自己承认的,他就是在梦里毫无知觉地杀了人。再者,虽说杏林村没留下活口,但祐王有几个随侍也是亲历者,你要真想知道,有本事就去问他们啊。”
如蔓惊讶地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不敢置信道:“大哥,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茶博士一脸骄傲,鼻孔都快翻上天了。
如蔓连忙掏出半个银铤塞在他手里,一顿讨好道:“大哥你果然神通广大,你把地址告诉我呗,我特别好奇。”
茶博士眼珠一转,略一思忖,将银子纳进袖子里,悄声道:“告诉你也无妨,就在忻州城西安平巷的陈家客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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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博士走后,如蔓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就着眼前的茶菜大快朵颐起来。她奔波了一天一夜,又被官府的人一顿收拾,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她顾不得形象,埋头狼吞虎咽,正将最后一片菜叶塞进嘴巴,忽然桌面一振,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只长满汗毛的粗壮手臂。
“哟,小娘子,一个人吃饭呢。”一个衣帽歪斜、又矮又壮的泼赖一只手撑在桌上,正眯起眼睛色迷迷地瞧她,身后跟着三个个子很高的同伙,嬉皮笑脸地起哄道:“小娘子这般花容月貌,怎么落得孤身一人啊,不如跟着我们大哥一起吃香喝辣,哈哈哈….”
如蔓不欲生事,收拾东西就要走人,谁知四个泼赖竟将她围住,为首的矮子大哥那个伸手就过来勾她的下巴:“小娘子,我看你方才一副饿虎下山的样子着实是饿坏了,我这心里啊,可是心疼得紧。别着急走,我请你再吃点好的。”
如蔓在代州跟着杨宗保学了好几招基础的防身术,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她抬起手臂挡开那人的咸猪手,手肘一击他的腰部,趁众人猝不及防之时从包围圈中钻了出来。几个泼赖没料到她还有些功夫,更加发了狠,尤其是为首的勾起鹰爪就来撕扯她的衣服,边动手边嚷嚷道:“好啊,还是个有功夫的,来来来,跟爷切磋切磋,爷要是输了,就跟你回家怎么样啊?哈哈哈哈……”
眼见他们就要得手,如蔓从腰间抽出碧云剑,凌厉的剑光一闪,她一声断喝:“别逼我动手!”
泼赖原本只是看她年纪貌美孤身一人,起了采花的心思,现在看她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又动了真格,就想退缩,但又觉得丢了面子,挣扎僵持之际,茶坊外有人喊道:“忻州府捕快来了!”
泼赖一听捕快来抓人了,再也顾不得面子,连忙落荒而逃。如蔓深深舒了口气,往外一看,巧了,来者正是方才将她扔出来的衙役。
那衙役也认出了她,眉头一皱,没好气道:“方才有街坊报案称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民女就是你?”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从百姓报案到捕快出街竟然能如此高效,如蔓暗暗惊讶于忻州府的办事效率,更惊讶于秦斐的管理能力,不由得心道一声佩服。但她此刻不想节外生枝,便低眉顺眼道:“辛苦大哥跑一趟,我方才在此间吃茶,没成想遇到几个泼皮,好在他们听闻忻州府之名就吓跑了,我亦无事,多谢了。”
“既无事,我便回去了。”捕快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刚转身又不放心地回头盯了她一眼,警告一般劝诫道,“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不要生事。如蔓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不好意思,她偏偏就要生事。她走出茶坊跨上马,往城西方向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