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啸白第一次敞开心扉对人讲述自己的过去。
然后他发觉，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他活了三十年，虽然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个性就是不后悔，哪怕是错了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意愿，可当他这一次认真地把自己的过去全部摊开，当成一个故事来讲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不堪。
原来他还是做不到那份坦然，直面黑历史是需要勇气的。
曾岚听得很认真，眉头时而微蹙，神色平淡中带着些触动，却看不出喜悲。这样一个长长的故事，她一次都不曾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苍白的面孔沉静美好。
莫啸白的故事讲完了，有点自嘲似的笑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不敢直视曾岚的表情。是那种罕见的不自信。
“曾岚，我就是这样一个混账，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孝、很没良心？”他说。
曾岚淡淡地开口道：“既然是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去评论什么。”
她其实知道莫啸白想听什么，她知道他在期待她能说一些或安慰或鼓励的话，起码能让他心里宽慰些。其实倾吐心事对于女人而言是非常简单而且高频的事情，但对于一个男人，特别是像他这种早已成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成了老油条的男人而言，非常不容易。
然而那道门一旦打开了，既表明他对你真的坦然相对，也说明他其实需要你的抚慰。
要不然他说这些干什么呢。
莫啸白愣了，怎么也没想到曾岚的反应竟然是这样，平淡。他抬眼看她，充满了好奇，他知道以曾岚的个性反应应该不会太激动，但怎么都想不到会这样不作评论。
曾岚看着他满目疑惑，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你是不是在期待我说几句安慰你的话？我这个妻子做得不够格？”
如果她是个爱他的妻子，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抱住他大声说，你没有错，你坚持自己是对的，你好厉害，这么多年独自闯荡，你好勇敢，能够冲破牢笼，你不要难过，你爷爷在天之灵不会怪你的……
莫啸白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受了打击。
他苦笑：“老婆，你太聪明了，我甘拜下风。”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很容易被故事感动的人。我从小只喜欢看科教频道，对于那些煽情的电视节目一概不看。”曾岚伸出手去，轻轻勾住莫啸白的手指。
她总是觉得，那些把自己的故事大张旗鼓地拿到电视上讲的人，都是带着点侥幸的功利心理的。而作为观众的她，面对这种情形，只会觉得尴尬。
莫啸白笑着摇头，刚刚心里还揪着的那份不安与尴尬忽然就释然了。反手握住曾岚的手：“不要说对不起，其实你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抱住我痛哭流涕，或者指着鼻子骂我一通，我也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啸白，不管过去的你是个怎样的人，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你，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曾岚眸光闪动，声音平静如水。
莫啸白心里顿时就开出了花朵，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一口：“曾岚，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到你？”
曾岚浅笑着移开视线，清亮的眸子看着窗外。秋末冬初，外面的阳光虽然依旧明媚，却已经染上了一层透明的薄霜一样，不那么亲近了。本来是她最喜欢的天气，冷晴，经过这么一次意外，她忽然变得怕冷起来。
“等哪天挑个日子，我们去给你爷爷扫墓吧。”她说。
莫啸白眉目一动，心里有个地方钝痛了一下，但马上又被一股暖流包围了。
“好，我带你去见我爷爷，他老人家肯定很喜欢你。”他说。
其实这样就好吧，对待往事就该这样，不用深究，也不用感慨。什么时候能这样平淡地、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色彩地再提起，然后放下，才是真的往事了。
他觉得自己被曾岚感染得也超脱了。
曾岚不再说话，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一句关于他父母的事情。
季姝走进病房时候，就见到两个人安静地在那儿，一个坐在床上发呆，另一个看着对方发呆。她觉得这画面其实挺好，特别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只有真正亲近的两个人才能彼此容忍对方的沉默，然后心无杂念地在沉默中放空。
她有点不想打搅这样的画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却无意间瞥到走廊那端的一个人影。与那人四目相对时，那个人迅速转身离去。
季姝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高兴被季姝一巴掌拍在后背，有些吃痛地回头。
“你跑那么快干吗？也忍心让我一个孕妇追了你这么远！”季姝瞪他。
高兴神色歉疚，萎靡的脸上挤出一个欠揍的笑：“对不起，姐姐，我错了，哎，你轻点打。”
季姝又拍了他一章，用力过大，累得有些喘，她拉住高兴走到楼梯边上的一排椅子，想要坐下，看了一眼又嫌弃地走开。
“咱们出去说吧，这医院的公共椅子肯定不干净，我现在是孕妇，可不能感染什么细菌病毒。”
高兴看着这个毫无修饰的季姝，笑了：“那就老地方吧。”
老地方自然是那家咖啡厅了。以往都是三个人一起，今天只有他们两个。老板已经是熟人，见他们来了很热情地送了新做好的提拉米苏。季姝只吃了两口就放下叉子，皱着眉头，一脸惆怅。
“哎，以前最爱吃这个，怎么现在吃两口就恶心呢。”
“姐姐，那你也得吃好点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呢。”高兴面露担忧。
“别提了，人家都说怀孕了是天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不用担心胖。可我是什么都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你说我现在肚子都显出来了，怎么就不觉得饿呢？”
季姝这次只点了一杯热水，喝了一口，索然无味，又皱起眉头。
高兴摇摇头：“姐姐你能不能不要每天皱着眉头？怀孕了要注意胎教，开心点小宝宝才能健康。我看你这样不行，要不干脆请个专业保姆照顾你一下？曾岚现在自己都顾不了，你也没法指望她。”
季姝笑了，伶俐的眼神儿在高兴身上转了两圈：“你还有闲工夫关心我呢？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哪还有半点公关小王子的样子？你还能再颓废点不？瞧你这点出息！”
高兴神色黯然：“我已经生无可恋了，还要什么出息。”
季姝有点心疼了，拍拍他的手：“高兴，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如今大局已定，你还是早点收手撤退吧。”
高兴抬眼，双眸里满是悲愤：“为什么？曾岚真的原谅那个浑蛋了？为什么？她明明答应我会和他离婚的！”
季姝有些无奈，高兴挺聪明一个人，怎么一遇到曾岚的事情就连最基本的分析问题的能力都没了呢。
“高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能不能活得再有点追求？你好歹也是个总裁，你爸给你那么多钱是让你做出点事业飞黄腾达的，你现在一门心思放在追曾岚身上，大白天的不去上班偷躲在医院角落里当什么偷窥狂？你对得起你爸妈吗？”
高兴叹气，手指抓着头皮，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我还是不甘心。”
“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曾岚有一次说过喜欢你吗？她那么严谨的人，绝不会给你任何可乘之机，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输了就是输了，败了就是败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我怕她再受伤害，季姝你是火眼金睛，你告诉我，你真的认为那个混账会真心对曾岚好吗？万一再发生什么事情可怎么办？那天如果不是我，曾岚可能都……”
“可你不能一辈子保护她，她也不需要你的保护。至于莫啸白，我信不信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曾岚信了他。你要是真爱曾岚，就应该相信曾岚自己的判断。”
“季姝，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高兴的神色忽然变得极其严肃。
“什么问题，你问吧。”季姝愣了。
“孩子的父亲明明就是楚晨，你那么爱他，要怎么才能割舍掉这个人？”高兴一字一句地说。
“啊？”季姝张着嘴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什么情况，这样跳跃的话题，也扯得太远了吧？
“你怎么突然扯我这来了？谁说我爱楚晨了？你小子也太会胡扯了！”
“你不要不承认，季姝，还是说你也已经当局者迷了？你肯定是爱上楚晨了，这点我在外婆家就发现了。但是你不相信他，所以宁可一个人养孩子也要跟他分手，我说得对吗？”高兴的语气十分笃定。
季姝怒极反笑，这死小子，刚刚说自己的事情还傻愣得跟个白痴一样，怎么转眼提到她的事情就成了名侦探柯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