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子吴躺在地上,心口上有自己的箭时,戚宿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子吴抱在怀里,疯了般喊叫:“啊!”声音惨绝人寰。
他粗喘着气,紧紧抱住她,“怎么会是你啊,怎么会是你,子吴……”
他的热泪落在她的脸上,她虚弱地把手搭在他脸上。
见到黑狼是子吴,众人也是大吃一惊,如果说此前他们对子吴还是怀疑痛恨的,那么在此时,都化作怜悯。
陈登忙上前给她把脉,随即一惊,说:“箭入心脉,无力回天。”他长长叹息,“孩子,你,你怎么会……”如果说子吴要杀害费奇子情有可原,可银宝明明和子吴没有瓜葛。
子吴的视线看向银宝,“是他,他。”
“呵呵……”银宝突然发笑,神态显得怪异。他颓废地站起身来,举止癫狂。
刚才对狼的惧怕,彻底占据银宝心底,让他无法认清除狼之外的世界。多年前,他逃过绰三郎的追杀,多年后,他也成功逃过子吴的复仇,可他却没有逃过自身心魔的束缚。
银宝痴笑着说:“是我,是我亲生掐死的司儿,她该杀我的。你们不知道吧,仇阿鲤也该死,是他杀的十公,还有费奇子。”这是他今晚最后一句清醒的话语,也是他这辈子最后清醒的话语。说罢,他自顾自地朝着月亮走去,一边走,一边笑。
众人一惊,谁能想到事态会成发展成这般地步。
“我,我没想到,我会死在你的手里。”子吴摸着戚宿平眼角的泪水说,她笑了笑,“也好,我死了,就不会再生出这么多的事来。”她字字说来,无比心酸。“宿平,还有大家,这回你们总可以相信我没有杀人了吧?我虽是狼,但分得清谁善谁恶。”她说这些话,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你别再说了,留着以后再说。我什么都信你,什么都信你。”她的身子在冒着寒气,戚宿平紧紧抱住她,想去温暖她。
她无力地笑了笑,“你不是说过,只有你信我是没有用的吗?”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羞愧低下头。陈登叹息说道,“还有燕樱娘的死,也和子吴无关,是我老丈人杀的。”
嘉娘子说,“怎会是我爹?”
“你爹房内有血迹,有狼毛,还有挪动的痕迹。我在他老宅子里发现他有件衣衫上染有大量的血迹。我和宿平本想查明所有真相再和你们说,毕竟你们现在都坚信子吴是凶手。没想到啊,唉。”陈登说。
陈登本以为他和戚宿平会找到证据来证明子吴的清白,没想到等来的真相却要在子吴临死时才说出。
“再多的事,我都以为我能抗下来,因为我还有你。可是啊……”她眼角的泪珠滴落在戚宿平的手上,“当我得知多年前,是你亲手杀的我父亲时,我再也支撑不住。”
众人又一惊,陈登问:“你父亲是?”
“绰三郎。”她无力说,“祭祀屋中的那块狼皮,是我父亲。”她看向戚宿平,“也是你年少时射死的那只狼。”
戚宿平抱着她的手一颤,不置信地问:“怎么,怎么会是你父亲?”
“我也不愿意相信,为什么是我父亲呢?你知道吗?我找了他很久很久。我这次出来,就是为我父亲报仇,可偏偏那个人是你,是你啊。”
在得知凶手是戚宿平时,她只有绝望,这种绝望贯彻心间,她想不到要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这件事。
杀了他为父报仇,她做不到,她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她爱他胜过自己,她宁愿死在他的手里也不愿杀他。可不杀,她无颜面对绰三郎,还有茶姜。
她是进退两难,无论怎样的处理,都不是她所希望的。因为这种矛盾,让她崩溃了。
加上司儿的死和有心之人对她的迫害,还有照郎的伤,这将都是她不能愈合的伤痛,这些迫使她变成狼身去复仇。
她可以杀银宝为司儿报仇,可以杀仇阿鲤为自己报仇。唯独戚宿平,是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的。
“我本要为父亲报仇,想血刃对方,可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无数的血珠从她身上滚落,失去血气的她,面容比白纸苍白。她哽咽地说:“我不想伤害你,既然能死在你手里,这也许是我最好的结局,不然我继续活着的话,会很痛苦很痛苦,你也会。我死了,就能结束这份痛苦。”
悲痛如戚宿平,她的话字字刺痛着他,让他泣不成声。“别说了,我一定要救你!这些事情,我们可以慢慢算,我就是死也要救你!”他打算要抱她去医治,她摇摇头,“宿平,就让我好好再跟你说会话吧。”
陈登也阻拦他,“就依她,别折腾了。”
她看着他脖子上戴的琥珀,在月光照拂下,熠熠生辉。她叹息了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宿平,你就当我是回家去了,这一切就当做是我对你的告别。你,你以后要好好的。”
“不,我不许你离开我……”他双眼满是泪水,他本以为他可以留下她,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不再分离。
“初遇到你,在你家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那时候真好啊,司儿还在……”她缓缓闭上眼,流下最后一滴泪水。
他以为她是累了,但她握住他的手突然松开,重重放了下来,他身子僵住,泪水滴到她的脸上。明明他想要留住的人就在他怀里,可他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其中无奈,没人能体会。
他把头紧贴在她的脸上,滚烫的泪水滴落到冰冷的脸颊上,是无法跨越的相守。
陈登赶紧给她把脉,无奈摇摇头,已是红了眼眶。
苍林的夜,又如无人时静默,而后不知是谁的哭声打破这份静默。紧接着,哭声彻底占据这林子。
子吴毫无声息来到川溪,也毫无声息离开。她的痛苦和绝望没有随她离去,而是降临在戚宿平身上,他伤痛的泪水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感,他甚至无法接受眼前的会是事实。
泪眼婆娑中,他看到柔和月光照在子吴身上,子吴在他怀里,只是安详睡去。
突然间,从林子深处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身形丰腴的女人,领着一对孩童。女人身边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个青壮年,全都身穿毛皮兽衣,披散着头发,有着和子吴一样的狼图腾。他们行走在林间,带着某种神秘的氛围而来。
“子吴!”茶姜见到戚宿平怀里的子吴,人一顿,浑身发抖。
陈登等人被这群突然造访的客人惊吓到,看他们服饰,又认识子吴,不用想便知这群人是子吴的族人,来自那个异族。
茶姜发了疯般冲过去,一把推开戚宿平,把子吴搂到自己的怀里,拼命地哭喊着。一个母亲失去她的孩子,人人都能想到其中的心情该是多悲哀多无奈。
族人把茶姜母女包围住,同样在低声哭泣。
莫缺看着子吴的尸身,叹息着说:“我们还是来迟一步了。”
在九里,迟迟不见照郎和子吴归来,莫缺不安的心情越来越重,想着子吴照郎定是在外界有难,他们必须出手,不能眼睁睁看着子吴和多年前的绰三郎一样,明明是为族人利益去外界,到头来却死在外界而无人知晓。
全族人本来已经够对不住子吴一家,何况子吴又找回焰石,子吴有难,他们不能袖手旁观。茶姜本来是打算只身一人来外界的,莫缺深思熟虑后,决定率族中青壮年十余人冒险来外界寻找子吴。没想到,他们还是来迟一步。
“子吴!子吴,你醒醒啊,母亲来接你回家了……”
“阿姐,阿姐醒醒……”
茶姜和一双儿女不断哭喊着,似乎是想喊醒子吴。熟睡的子吴,始终没有回应。
“啊!”茶姜可谓是锥心之痛,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的子吴还是死了,她要怎么办啊?她哭得双眼满是血丝,她以为她能留住子吴,起码不会重蹈绰三郎的悲剧,可她还是迟了。
“对不起,对不起。”戚宿平跪在子吴尸身前,当见到茶姜和族人为子吴哭泣时,他才彻底理解子吴的选择,子吴不止属于他,更属于她的族人。
这一句对不起,茶姜就知他是杀死子吴的人,也知道,他是子吴心心念念的外界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杀死子吴!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再到你们外界来的!”茶姜发狂的脸上,有狼的模样。
“为什么啊!”茶姜的吼声,响彻山林。
戚宿平低头不语,唯有落泪的声音。他对不住子吴,也对不住她的亲人。
茶姜不顾身孕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就是一咬,达哥和阿双也和茶姜一样,抓住他的手死咬,他们要把这怨气发泄出来。母子三人死命的咬,咬出血来,血和泪交融,归于土中。
戚宿平没有半点反抗,任由母子三人咬。嘉娘子想上前阻止,陈登拦住说:“这是宿平欠他们的。”
咬着咬着,茶姜看到戚宿平脖子上戴的琥珀,忽然停顿了下来。她抚摸着琥珀,再看看子吴,还是放开他的手臂,也让两个孩子停下来。
琥珀是子吴从小佩戴的,从未离身,如今给了戚宿平,其中含义茶姜怎能不知,子吴,是真的很爱这个外界人。
末了,茶姜想起司儿来,“司儿,我的司儿呢?”
陈登等人又是一怔,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悲伤的母亲说出如此残酷的现实。
过了会,燕光把狼尸带来,他把狼尸小心地放在子吴身边。
茶姜一看到狼尸,虽她早有预感,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月升到林子正上方,柔和月光洒姐妹俩的尸身上。她表现得极其平静,把两个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
正是她这般平静,让在场的人觉得心痛。
有族人把受伤的照郎抱了回来,照郎受了重伤,须好好休养。
“我们回去吧。”茶姜用平和的语气说着。她要把孩子们都带回九里,带回家去。
戚宿平猛然朝茶姜跪下,“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是我害死子吴的啊!”
茶姜发狠地盯着他说:“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致使你杀的子吴,如果你真的爱着子吴,对她怀有愧疚的话,你就给我好好活着。但凡你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你都要永远记着子吴是你所杀!我要你一辈子都将痛苦地活着!活在愧疚之中!”她的话,如同诅咒魔音,在他耳边回响。
“这是我对你的报复!”她指着琥珀说,“这琥珀是子吴父亲留给子吴的,子吴能把琥珀给你,说明她是真心爱着你的,她爱的人,我不会杀。可杀她的人,我必须报复!我要你在子吴面前起誓,你这辈子都必须苟活于世,日夜想念子吴!”
茶姜看得出来,戚宿平是爱着子吴的,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手里,这份痛并不比她失去女儿的痛少。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要折磨他,她尝过思念的痛苦,她要把这份痛苦全部给他。
“我,戚宿平,对子吴起誓,我这辈子都将苟活于世,日夜思念子吴。”一字一句,椎心泣血。他面向子吴发誓,这是他对子吴最后的承诺。
“好,我希望你能做到。”茶姜含泪说道,她抱起狼尸,族人背起子吴,准备离开。
戚宿平上前走了半步,伸出手想阻拦,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没有勇气,也是没有资格去阻拦。他楞在原地,看着子吴就这样离开他,他就这样永远失去子吴了……
随着悲戚哭声,茶姜等人走向黑暗中,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阳光洒在带有露珠的树叶上,晶莹剔透,林子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自此,昨夜的事都结束了,新的一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