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乌云片片,暗淡无光。期山流朴,众多的人与狼居于其中,让这个少有生气的林间变得吵闹。本是大获而归,幽鳌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喜悦,整日神情凝重,紧锁眉关。
肖莫娘猜他是因迟迟未能炼就成功的狼丹,才这样忧心烦重。她劝慰道:“莫急,多试验几次便能成,凭你这般厉害,还怕世上有你做不成的事?”
他摇头,回想着那晚和子吴相见,他能切身感受到子吴因悲伤而起的心痛,这种心痛和他当年被人一箭射死时的剧烈疼痛感几乎是一样,他后怕了。
重生归来,他诸事不惧,只怕死亡。没有人比他更珍惜性命,世上什么事可以夺,可以抢,唯有性命,失去便无法再得来。
他能重生,说是天意,实则巧合。他能因子吴而重生,也能因子吴而亡。经此心痛,他清楚了解到,他的致命弱点,会是子吴。
偏子吴势必站在他对立面,他甚至不能囚禁子吴,他怕子吴会寻死,子吴是不怕死,他怕。
他该怎么做?既不死,又能成就霸业。他犯难了,他哪一个都不愿舍弃。
末了,他抬头看着在养伤的族人,还有因恐惧缩成一团的村民。他笑了笑,有那么多筹码在他手上,他何必再担忧。
子吴的亲人,族人,还有她看重的外界人,这些人都在他手里。她是不怕死,但她怕这些人死。
萍水集。每家每户里,充满着疲惫与悲伤,失去往日应有的活力。
他们为死者悲哀,更担忧被掳走的人,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该如今去拯救?
孙家院落。众人依旧沉浸在缄默中。子吴这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戚宿平,他们都以为子吴会因此一蹶不振,会伤心成泪人。可自从那晚接过狼珀后,她冷静得让人陌生。
她把莫缺和死去族人的尸身暂时安放在青子林,并不安葬,问缘由,她说:“我要把族人带回九里下葬。”她说得坚毅诚恳,令人无法反驳。
戚宿平看到她胸前又戴有竹哨子,似乎和三年前如出一辙。
可这次,他感觉她变得愈发坚韧,不再是当初任人欺辱的小姑娘。面对亲人死亡,她可以这般冷静沉着,想来心境已不同往日。
此时,她独自坐在床榻边,身子丝毫不动,剩下眼睛在眨。
见证那么多人的死亡,背负着天狼族的存亡,她半刻也不敢怠慢。她恨不得立即杀了幽鳌,来解救族人和被掳的外界人,然而幽鳌岂是她一人能对付的?
再者,就是搭上所有人性命,未必能除掉幽鳌。况且为个幽鳌,再牺牲他人性命,实在不值当。
“二人同命,生死相关,生死相关……”她默默念叨这个。心想自己和幽鳌有多般渊源,割舍不清,又在回味莫缺所说是何意。
她想到幽鳌此前控制她伤人,再如何凌虐她,都不会危及她性命。加上她曾为救人来威胁幽鳌,幽鳌竟会害怕。
二人同命,生死相关。难道是说她和幽鳌虽分为二人,却是有同一条性命的?她生,他亦生,倘若她死呢?
她瞳孔一震,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吧。
“子吴。”茶姜进来看她。
“母亲。”
族人伤亡诸多,加上莫缺之死,母女俩皆是满怀心事。茶姜把她搂在自己怀里,轻抚她后背。莫缺把天狼族重任交给她,想必她心里煎熬。再有眼下这等局面,无法破解。“实在累的话,便放心睡个觉,母亲守着你。”
她摇摇头,“母亲,我想除掉幽鳌。”
茶姜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一颤,随即眼泪掉落在她脸庞上。她感受到脸上不断滴落的热泪,忙起身,替茶姜擦拭这泪水,问:“母亲,您这是?”
“长老临终前那句话,你和幽鳌,二人同命,生死相关。”
她看了眼茶姜,随即低头不语。
“你还想瞒我吗?你要以自己性命,去除掉幽鳌,是么?”
“我……”她深吸口气,跪在地上,鼓足勇气点头。
“万一这只是长老随口说说呢,这不值当。”茶姜宁死也不愿让她再去冒险。
她惨笑着说:“母亲,这值当的,我有把握。何况这是眼下仅有的办法,哪怕是假的,我都得去尝试。”
“这可是拿你性命去相搏啊!”
她摇摇头,“那也得搏。”她抬头,眼含泪花,哽咽地说:“他因我复生而活,倘没有我,便没有他。”
茶姜半晌无话,眼里布满红血丝,只望向子吴,落下满脸泪水。而后她发狠着说:“早知如此,我们何必费尽心思救活你!”
要她亲眼看着自己女儿送死,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她宁愿死的是自己。
她接连失去那么多幼小儿女,现在连子吴也保不住。她经历过一回失去子吴的苦痛,为何偏偏还让她再遭一次呢?
“母亲,如果不这样,他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性命。我怕最后全族人,都会死在他手上。长老遗言,要我保全天狼族,我必须做到。就算不为别人,也为了您和弟妹们。”子吴说,“既然他是由我带来的,那便由我带走吧。”
茶姜再无话,良久,终是无奈叹气,问:“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她真不愿子吴再去送死,她不明白为何这些责任都要子吴来承担,当初寻找焰石是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子吴笑笑说:“要有他法,何苦死那么多族人?”她知道这样做,会给茶姜带来很大伤害,但凡还有其他办法,她不会走上这条绝路。她有时候想想,自己能活过来,到底是福是祸?
“不会的,不会的。”茶姜连连摇头,一时失了心智,慌忙起身出去,“会有办法的,我不能白白让你送死……”
留下她独自在房间里,黯然失神。她想到什么,起身要出去,看到门外站着戚宿平等人,他们皆是楞在原地,不置信地看向她。
他们没想偷听她和茶姜谈话,只是小羽偶然路过听到,而后引来戚宿平等人来窥听。
最为震惊当属戚宿平,他杵在门框边上,没半点言语,红着眼看着子吴。
子吴看了眼他,随即慌张地转移视线,人手足无措起来,说:“那个,我,你们都听到了?”她本不想让他们几个知道,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让她以死相搏。
“子吴,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小羽说。
她摇摇头,“没用的,我们力量弱小,如何能敌得过他?”
酒老儿无奈叹息,“孩子,你想得太天真,倘若你一死便能救两族人也就罢了。可有一条,你能想到这点,他幽鳌自然能想到。他知道你和他是同命相连,难道不会想出对策来吗?”
“您的意思是?”她恍然大悟,是啊,就如当初,她能以死威胁,幽鳌就能以他人性命来威胁她。她一死可以带走幽鳌,而幽鳌一死,却能带走两族人性命。只怕到时候当真是同归于尽。
酒老儿点点头,“他手里有太多筹码,我们什么都没有。”
“那难道就任由他作恶吗?不除掉幽鳌,将来危及的不仅仅是天狼族和百云壤,还会有更多人因他而亡。”
“此事需从长计议,万物相生相克,总有办法能对付他。”酒老儿说。
听着大家商议计策,沉默良久的戚宿平突然发问:“等等,如果我们除掉幽鳌,子吴你会不会随他……”
众人一楞,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子吴性命能牵扯住幽鳌,反过来呢?
子吴想了想,说:“应该不会。我和他好比藤缠树,藤依附树才能生存,而树没了藤还能好好好的。”话是这样说,但其中存在太多未知性,她只能这样安慰大家。
酒老儿说:“论理,幽鳌既是从狼化人,自然也是肉体凡胎,你们族人能被人伤,他定不是刀枪不入。”
“是这个理没错,那天有人向他射了几箭,他躲得快,受了点擦伤。”高三一说,“不过他身边狼子狼孙成百上千,我们连靠近都不能,怎么除掉他?再者,就算他一人,生得那么威猛,您是没看到,他狼的模样,更吓人。”
“难道他没半点弱处?”小羽说,“要不我们去偷袭?”
“那可是狼,别说偷袭,我们还没靠近他们,估计就被他们发现了。要是能把他引出来就好办,一匹狼和一群狼,总是一匹狼好对付。”高三一说。
“你能拿什么去对付,还好对付。”小羽说。
“倒不是不能对付。”酒老儿悠悠从布袋里拿出个小木瓶来,“这瓶里装的东西,叫做无药救,无论是人还是牲畜,但凡沾上半滴,便会顷刻没掉性命,无药能医。”
高三一拿过木瓶仔细研究,“有那么神?”
“这是我从一位神医那里得来的,我怕路上会遇到什么猛兽,便向他讨来。”
小羽问:“那您用过吗?效果如何?”
“若是效果不好,我哪能好好坐在这和你们说话呢?”酒老儿说,“我们是万事俱备,就差一阵东风把他吹到我们面前来。”
子吴想了想,道:“我去引他出来。”
“不行。”戚宿平率先开口说,“你和他不是能彼此知道对方所想吗,你要是去,他还能不知道你的目的?”
酒老儿说,“还是再想想吧,就这几天,我怕再迟,掳走的村民会性命难保。”
他们在这边说着话,殊不知都让角落里的茶姜给听去,她瞧了眼高三一手里的木瓶,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