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公室里气氛微妙。
“我前段时间的确听圈子里的朋友说过这事，但不知真假。没想到竟然传到魏总您这儿。”
“你不知道真假？”
魏楠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看向苏樾，眼光灼灼。
苏樾手心微微出了汗。这件事几乎就可以将装修公司赵东盖棺定罪，工程出质量问题毕竟是内部可处理的问题，但若是将工程私自外包给外面的资质不够的小公司，获取中间的差价，那就是重大的经济问题。
“我也只是听说，不敢百分百肯定。毕竟，我不是装修公司的人。”苏樾抬头，坦然对上魏楠的眼光。
“知道了。”魏楠扭头，唤醒了面前的电脑屏幕。
苏樾松了口气，马上心领神会：“好的，魏总，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下去工作了。”
魏楠微微颔首。
苏樾收了笔记本拿起笔站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把皮椅推向老板台归位，转身打算离开。
“哦对了，苏总，请你把林与山项目的一些数据发给我，一是总赔偿额，二是赔了多少户，三是免的物业费共多少户多少钱，四是出事前后的销售情况，五是这个项目的单方成本，六是项目亏损金额，分年度与总额，一起整理后报给我。”
“魏总，您最迟什么时候要？”苏樾站在总裁办公室的中央，翻开笔记本飞快地记着。
“今天下班前。”
“好的。”苏樾对魏楠欠身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你用上那支笔了？”魏楠面朝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苏樾微微一愣。
望着魏楠桌上的同款万宝龙钢笔，苏樾一下子反应过来。的确，她手上这支笔，是几年前魏楠送给她的，他说，那是他给她的报酬。
苏樾大方地扬了扬手中的笔：“是的，它很好用。”
“那就好。你去忙吧！”魏楠没有抬起眼看她，仍旧盯着电脑屏幕。
本想询问他当年的凶手找到了没有，苏樾强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她转身离开总裁办公室，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也随之消失。
品味不错。不管是香水的味道还是那支笔。这个女人，跟几年前不太一样了。有一种毛毛虫变成蝴蝶的感觉，外表没太大变化，但是气质明显变了。
有意思。魏楠心想。
——
34楼的会议很快结束了，陆俊没有心思再进行滔滔不绝的演讲，遣散了众人，回到自己办公室，刚坐下来，峰叶装饰公司的总经理赵东紧跟着就进来了。他熟门熟路地掩上门，坐在了会客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陆俊让秘书小周给他泡了一杯茶。他从怀里摸出烟，抽了一支在手上，将烟盒随手丢在茶几上，又将腿舒服地翘上茶几，这才按下打火机点上烟，对着陆俊木然的脸吐出青色的烟雾。
赵家二爷似乎完全没预测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赵家大老板已经将峰东卖给了仓信集团，他的保护伞没了，却还像个没心没肺的二流子。陆俊脸上抽搐了几下，想了半天，却也只好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办公室不准抽烟。”
他很清楚，这个二流子，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人家根本听不进去。
“老陆，你那胆子也太小了吧。我大哥虽然离开了江城，但兄弟们都还在。”赵东摇头晃脑地继续吐着烟圈，斜睨着他：“别担心仓信集团派来的那小子，让他哪儿凉快去哪儿。水深水浅还没摸清楚呢，想动咱们，那可是吞了豹子胆。最好乖乖当个傀儡，否则老子的那帮兄弟们让他断手断脚！”
吹吧，就吹牛逼吧。陆俊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赵老大不把他这宝贝弟弟带到加拿大去是有道理的，谁知道这家伙会在那边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国外可不比江城，赵老大自忖没本事罩着这个二流子弟弟，再加上风传着二婚妻子对赵老二无比厌恶，所以大家就眼睁睁看着赵家老大把赵二爷留在了江城。
今时不同以往，赵家老二却不明白，但陆俊心知肚明。仓信集团派驻来的这位魏总裁，可不是做做样子，他虽然看人没有那么准，但那个魏楠他是看清了的，绝不是任人欺负的善类。
“老陆，你觉得，那个小子会怎么做？”赵东冷不防丢了这句话出来。
“赵总的判断呢？”陆俊又不动声色地把问题给丢了回去。
“哈，他能做什么？大不了又是让我们整改，炒两个人走，再降两个人的职，整顿整顿组织纪律，再搞点什么制度规范出来，总得做做样子。”
赵东眯着眼，咧着嘴把新总裁的招数想了个遍。
“唔……”
“对了，听说那小子是仓信集团那个老头子的私生子，你知道这事不？”
“倒是有耳闻……”
“所以，他可能会比较难对付，毕竟不是纯粹的职业经理人，还有他老子这层血缘关系。”赵东弹了弹手上的烟灰，瞟了陆俊一眼：“那什么，过两天的会上，你得帮我说两句。”
“嗯，我明白，赵总。”虽然赵老板已经离开江城，但多年余威尚在，对这位二爷，陆俊不敢轻易得罪。
“你今天怎么很不在状态，脸色不太好，生病了？”赵东将烟头一弹丢在了茶杯里，凑前仔细观察着陆俊的脸色。
“没事没事……昨天的确没有休息好，要不，赵总您先回去，我去里间小屋躺躺？”
“哈哈，一定是昨晚在哪个女人的小肚子上太用力了吧……”
赵东用力拍打着陆俊的后背，又把手圈在陆俊的脖子上，流里流气地大笑。
“哎哎，瞎说什么……”
陆俊半推半送地将赵东送出了办公室，关上门，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和这位混世魔王赵二爷不同，说穿了，他只是一个身如浮萍的打工人，在企业里虽说干了六年，但如果总裁想把这个总经理位置腾出来换给别人，他也只有乖乖退位让贤。在峰东这几年，他一路跟着赵老板，从项目总做到了总经理助理、再成为副总经理，好不容易转正才一年，刚到他权力的顶峰时，峰东却被赵老大给卖了。
他的心中是有愤怒的，有着深重的背叛感与无力感。但，他又能怎么办？
他的年纪已经到了48岁，再出去找一份总经理职级的工作相当困难，当下房地产行业内卷严重，对于总经理的入职要求，年龄已经限制在40岁以下。他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经营峰东的人脉与权力上，那几年，对于别的公司伸出的橄榄枝断然拒绝，错失了跳槽的机会。现在，他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该未雨绸缪，他还是眼界太小了。猎头们现在都不来找他，他这位子高不成低不就，整个江城适合他的岗位可不多。
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再说那位总裁刚来公司，想要了解上上下下的情况，还指望着他呢，他的情况未必就那么危险。
一会儿等苏樾从新总裁那儿过来，他再探探口风。打定了主意之后，陆俊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
——
苏樾知道，陆俊是个老狐狸。
她屈着手指，按着自己的眉心，刚才在38楼总裁办公室里的那一番对话，她当然不能跟陆俊全部交待，但她必须给陆俊汇报点什么。汇报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事无巨细向他汇报以表达忠心的这个信号才重要。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陆俊安心。陆俊想要的，是她的立场，她的态度。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怀念在房缘代理公司的日子，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只需要埋头把手上的事情干好就行。风风火火的青姐，温文尔雅的叶总，他们都给了她很多工作上的指点与帮助，却从未要求她八面玲珑。
只有在房地产开发商这里，才感受到真正的地产江湖的波云诡谲。
苏樾一路上脑子不停转动着，很快来到37楼总经理办公室前，她敲了敲了门，正了正嗓子：“陆总在吗？”
“在，请进。”
陆俊正坐在大办公桌后等着她，一见她进来，立刻站起身，示意她坐到会客沙发那儿去，又给她递了一瓶水。
苏樾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茶几，发现桌上茶杯里漂浮着一个烟头。不用多想，那一定是赵东，只有他才这么没规距，敢把烟头丢进总经理给他泡的茶里。
看来那位装修公司的总经理刚走没多久。苏樾挑了挑眉，从茶几上收回了目光。
“小苏，你离开后，各部门负责人又提了一些部门现存的问题，会议纪要他们快发出来了，你一会儿上oa看看。”
“好的，陆总，我一定好好领会会议精神。”
陆俊点了点头，嘴里含了一口茶，眼镜片上氤氲出蒸腾的白雾，神情紧绷，等待着苏樾的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