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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杀局(1 / 1)

听马帮的人说,荀弋的所在,离泰山并不算远。沈茹薇也并未改换回“青芜”的相貌,连佩刀照雪也不曾示人,只是仔细用粗麻布包裹了起来。这个名字已经招惹了太多的是非,甚至与夜罗刹有所牵连,着实不宜再用了。她出了青州城,在下一个市镇上找到一家客舍落脚,可是这时候,她却感到了些许不适。一个长得好看,又看似很好欺负的女子,在这大庭广众下出现,总免不了会吸引一些三教九流的男人目光,甚至只是拢一拢发髻,也会惹来许多细碎的议论声。她一为图个清静,二也免得惹来麻烦,便打算回房,店里的伙计将她领到门口,还没问她想吃些什么,却恰好听见掌柜在楼下叫唤,说是门外又来了客人,叫他快些去招呼。“这掌柜的也是忙糊涂了,怎闲着的都不叫,便只叫我。”

那伙计小声嘀咕一句,便即回身走到栏杆边上,对掌柜的大声道,“正招呼着呢!”

言罢,便朝楼梯口跑了过去。进来的客人,着一身月白圆领长袍,沈茹薇眼尖,一眼便看出来,此人正是程若欢。她没搭理那伙计便自己找了张空桌在一旁坐下,不等屁股坐热,却不知怎的,霍然抬起头来,盯住酒肆大门的方向。迎着他的目光,一名腰佩长刀的青年,正抬足跨过门槛。竟是荀弋?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哎呀,荀兄怎么又把我说的话给忘了?”

程若欢托着腮的手直接把脸压得鼓起一块,话也变得含混了几分,就像是含着什么说的一般,他冲荀弋挑了挑眉,道,“只要是你到的地方,我就一定会提前守着你。”

“我是该叫你寇公子,还是程姑娘?”

荀弋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随便叫,反正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程若欢笑得十分轻松。“那么,程姑娘打算如何?”

荀弋仍旧面无表情。“是我逼你呢,还是你逼我?”

程若欢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全天下只有你知道白煜在哪,而我偏偏在找他——这就很难办了,你说,我若是能拿得下你,可有机会撬开你的嘴?”

原本打算去招呼程若欢的那名伙计,看到这般情景,本能便停在了楼梯口。他不想惹事,自也是怕事的。沈茹薇暗道有趣,便伏在栏杆上看了起来,谁知身旁一个送菜的跑堂不知是走太急还是看了别处,一盘菜刚好泼在她身上,沈茹薇下意识惊呼一声退开,等匆匆抖去衣衫上的污秽,再抬起头来,却发觉许多人都别过脸来望着自己。有些人是因为好奇,有些人是为了看热闹,还有些人,是喜欢漂亮姑娘,别有用心。程若欢和荀弋二人,也恰好都看到了她。“想不到这小酒肆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程若欢有一瞬间,眼睛都发直了。从她这往楼上雅间门口望去,那个被泼了一身油污的姑娘,的确长着一张足够颠倒众生的脸。荀弋的眸底却闪过了一瞬间的诧异。“你不是女人吗?”

他问程若欢。“我是女人不错,可我喜欢的,也是女人呀。”

程若欢说着,便用手中折扇指了指那位冒冒失失的伙计,道,“你呀,还不快给人姑娘道歉?”

荀弋大概是实在受不了这厮见色起意的嘴脸,手中刀鞘一横,便即向程若欢腰间横扫而去。程若欢看似轻松散漫,然而由始至终,却从未真正松懈,是以在荀弋的刀近身之前,已然一个垫步纵身而起,随即旋身落在丈余开外,折扇一收,代替手指摇了摇,随即指向荀弋的刀,道:“荀兄,你这可就不厚道了。”

荀弋冷眼不答,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程若欢看了他两眼,啧啧两声。她并不想打架,尤其不想在漂亮姑娘面前打架,然而荀弋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刀未出鞘,显然未动杀念,可即便如此,他的刀,也仍旧容不得程若欢过多分神。沈茹薇在这个时候,正走下楼梯接过老板娘手里的一套衣裳,转身回了屋里,打算换上。程若欢不会伤人,倒是能拖延些许时间,她可不想带着一身油盐酱醋的气味,去找荀弋问话。等她换过衣裳推门而出时,刚好避开荀弋横扫而来一刀的程若欢,足尖在桌角凌虚一点,借力跃起,一个纵步到了沈茹薇身旁,随即旋身靠上栏杆,她一手托着下颌,对沈茹薇一挑眉道:“姑娘,你没被烫着吧?”

“多谢关心,没有。”

沈茹薇配合着回答,并不打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表明身份。程若欢只当她是被这阵仗给吓着了,立时收敛起那些玩世不恭的姿态,问道:“在下还不知姑娘芳名,可否相告?”

“等你打赢了这一场,我就告诉你。”

沈茹薇盈盈一笑,却忽闻得风声近面,扭头一看,恰好看见程若欢一个漂亮的剪步腾身跃起,向后一个空翻落地,完美避开了荀弋的刀。“荀兄这般不解风情,可叫人如何是好?”

程若欢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荀弋也跟着摇了摇头,淡漠的眸底写满了厌倦。几名靠近屋角坐着的食客,起初未被殃及,便都只是躲起来看热闹,而这时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各自所在之处腾身而起,纷纷亮出藏在袖里或是桌下的兵器,朝着程若欢刺了过来。程若欢未免殃及旁人,自是护花为先,立时便拉着一旁的沈茹薇疾退而去,可谁知那些人却飞快调转锋芒,将手中的刀剑,通通朝荀弋砍了过去。荀弋也不知为何,竟慢了这些人一步,只一刹的迟疑,那些刀剑便有三四把已然没入他腰腹血肉之中。“借刀杀人?”

沈茹薇眉心微蹙。但见血光飞溅,有些早就躲得远远的食客酒客也都骇得四散奔逃,本都做好了迎敌准备的程若欢更是懵了。她分明看得荀弋握刀的手倏地攥紧,生生爆出了几道分明的青筋。只听得他低吼一声,暗运内劲将那些刀剑一齐震断。周围这一干人等,分明看得那些行刺之人连人带兵器一同飞了出去。荀弋不觉咬牙,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他见那几个倒在地上的人,还有几个能够爬得起来,便一声不吭,拔刀出鞘,抹过那几人脖颈,连声惨叫都没听见,都送去见了阎王。他抬眸望了一眼程若欢,眼底分明有重叠的血丝盘踞在眼白之上,显得分外狰狞。“等等,这些人同我无关呐!”

程若欢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大呼无辜道。“想是对方仇家太多,而你二人又有恩怨。这些人便打算借姑娘你的手,杀了这人吧。”

沈茹薇悠悠开口。“你不怕?”

程若欢这才觉出沈茹薇的异样来。作这般打扮,看起来又温婉端庄的姑娘,面对生死搏杀,即便不会惊慌失措,也已该吓到脸色发白了。可她如此镇定,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荀弋不言,手中刀旋即已刺入身旁一具尸身下颌,径自挑了起来。那死人身形干瘦,挂在刀尖上还止不住晃动,这般诡异的画面,衬得荀弋带着审视的冷眼打量它的模样,还真像个阎罗。“他快不行了,”沈茹薇看出了荀弋眼中杀机,在程若欢耳边提示道,“若他丢了性命,你想要的线索,一条也得不到。”

程若欢听完这话,便更加诧异了。就在这时,几人又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响动,那是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有些轻,又极快。荀弋适才中了数刀,伤口的血仍在向外淌着,随后踉跄了几步,便只能靠着堂中木柱勉强站立。他亦已觉出楼上还有敌人,可因伤势牵制,到此刻能够做出的反应,对打算取他性命之人而言,已是迟缓至极。“罢了罢了。”

程若欢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从二楼飞掠而下的那几人,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程若欢竟真的会出手。从方才开始,这女人就没打算认真和荀弋打这一场,不是嘻嘻哈哈就是躲避,却又躲得十分轻松,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仔细想想,似乎在这江湖之上,还真没有几个人见过,此人真正的实力。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她手中连把像样的刀剑也没有,就一把拿着好看其实脆弱至极的破扇子,可就是这样的“兵器”,却在顷刻之间,就让那些人没一个还能站着。沈茹薇蓦地便想起了这厮当初自创的那套“匕首诀”来。程若欢打完以后,还恭恭敬敬对那些人一一拱手,道:“真是对不住了,我看诸位也都没什么胜算,何必去惹这么一索命的阎王?不如回去好好休养生息,有什么仇以后再报便是了,也免得那些个丧命的弟兄没人收尸,是还不是?”

荀弋这样的人,满天下都是他的仇家,程若欢也不想因此而伤人性命惹一身骚,如此处理,虽算不上高明,然对方与自己无冤无仇,又技不如人,如今又未因她插手而有更多折损。所以,只要他们不是愚蠢过度,或是闲心过多,多半也不会上门来找她的麻烦。只可惜,她这样的好心,对某些人而言,只能算作多管闲事。荀弋意识尚存,见她如此插手,顿时便露出了些许嫌恶之色。程若欢的脸皮倒也真是奇厚无比,非但不理会他这嫌恶,反倒冲他挑眉一笑。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个称得上漂亮的女孩子,喜欢女人也是她的事,这种在男人之间只能算是正常挑衅的表情,在荀弋看来,除了分外别扭之外,还有那么一丝不便直视的妩媚,一时之间,只能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今日这群人行刺之所以能成,借的便是荀弋过多专注对付程若欢的东风。而程若欢不好惹,他们也不会不知。一个为报杀父之仇,甚至不惜揭发亲生兄长的女人,即使表面看来再如何玩世不恭,那里有着怎样的反骨与逆鳞,他们猜不到,却不得不畏惧。“我说程姑娘,你可别不识好歹啊。这厮追踪你多日,我们在这了结了他,可不正是帮了你吗?”

那倒在地上的其中一人揉着受伤的屁股,冲她说道。“这话在理,可我怎么听说,荀弋为人重义,我这救他一次,他就欠我一回,想来往后我与他之间这点过节,说不定就能一笔勾销了。这么算来,既不用杀人,也不必被人追着跑,多划算的买卖?”

程若欢咧嘴一笑。好一个不要脸的东西。荀弋听着这话,心里不由暗道。沈茹薇听到程若欢的话,却是掩口一笑。她显然对自己已有所怀疑,却还是将她从中摘了出去。完全萍水相逢,便能如此相护,倒真是个仗义之人。就在这时,方才质问程若欢的那人,身形却忽然动了,然而与她所料不同,那人既未对荀弋动手,也没有袭击程若欢。沈茹薇索性一动不动,就想看看这厮打算玩什么把戏。“程若欢,你还要护着那阎罗是吗?”

那人将沈茹薇挟制在手中,道,“那我索性便实话实说了,我们几个,都是罗刹门的人,这厮却一向独来独往,不受门主笼络,我们正是奉命前来,取这小子人头的。”

此言一出,周遭立刻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沈茹薇却忽然笑了。她用极小的声音,对挟持这她的人说道:“可是,夜罗刹手底下那么多的活死人,几时轮得到你们动手?”

话音刚落,那人还来不及诧异,便已被旋身脱出他掌控的沈茹薇一掌击在脑后,顿时便没了知觉,向后栽倒在地。众人一片哗然。“果然……”程若欢惊得张大了嘴。她倒是料到了沈茹薇有些身手,却料不到她方才用出的,竟赫然是孤城派的轻功身法——清风过月。沈茹薇神情泰然,即刻回首对程若欢微微一笑。“什么夜罗刹的手下,我看你们几个,不过是想投奔他罢?”

沈茹薇的笑容,竟比往日多了一丝张扬的邪魅。这也难怪,从前她虽经历许多,却始终受着从小被灌输来的礼教和规矩的束缚,即便在八年前那场大难后九死一生,但那许多的习惯,却也渐渐形成了烙印,约束着她。而此番失忆,反倒让她渐渐释放出了骨子里那个不羁的灵魂,飞扬跳脱,无拘无束。那帮人的同伙相视一眼,没一个吭声,便都麻利爬起身来拖着这位被沈茹薇打晕在地,半死不活的“壮士”撒丫子飞奔出了酒肆。“行啊小美人,”程若欢朝沈茹薇招了招手,笑道,“深藏不露呢。”

沈茹薇唇角微扬,却一个纵步飞身到了她跟前,从身旁桌上的筷筒内拿出一支筷子,沾了些许盏中的茶水,在手心飞快画了几笔,伸到程若欢眼前。程若欢看着她掌心那茶水描摹,若隐若现的藤蔓标记,笑容蓦地僵了一瞬。沈茹薇笑而不言,她瞧见不远处的荀弋正冷冷背过身去,正打算离开的模样,便即朝程若欢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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