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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公平交易(1 / 1)

已是午后。荀弋坐在星海派斑驳的门墙外,看着桃七娘缓步走来,瞳孔像是嵌在稻草人眼里的木头珠子,僵硬而冷漠。“你把人放了?”

荀弋见桃七娘在他跟前停下,方开口问道,“白鹿先生会相信你的借口?”

“信不信都由他,这次只不过是告诫,让他别轻易打我星海派的主意。”

桃七娘道,“你倒是很克制,把她送去该去的地方就自己回来,丝毫也不留恋。”

“不该如此吗?她要见的又不是我。”

桃七娘歪着头,仔细打量他许久,问道:“谁都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个女人,为何不争取一下?我觉得,你并不比那姓萧的差。”

荀弋摇头:“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

“所以呢?”

“所以,她只会选择她喜欢的,而不是喜欢她的。”

“可像你这样的,应当也不会喜欢没有主见的女人,”桃七娘说着,不自觉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一关,她未必过得了。”

从她放沈肇峰等人出阵的那一刻起,整件事便与她再无瓜葛。被王松一掌切在后颈晕厥过去的沈茹薇醒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处陌生的小屋里,沈肇峰就坐在屋内,破天荒摘下了面具。看似卸下防备,可这一举动,却引起了沈茹薇心底莫大的不安。“他人呢?”

沈茹薇翻身下榻,走到沈肇峰跟前,道。“关着。”

沈肇峰道,“放心,他还不能死,受了伤,我当然会治。”

“有条件?”

沈茹薇蹙眉。“原本是有的,可说出来,你们会答应吗?”

沈肇峰摇头,露出看似和蔼的笑,眼底机锋所藏之深,令沈茹薇丝毫也看不穿。沈茹薇不答。“出阵的时候,我在山里捡到一个人,”沈肇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将茶壶推到沈茹薇面前,道,“就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年轻人,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姓苏……”“苏易?”

“对对对,就是他,”沈肇峰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慌不忙吁气吹着盏中滚烫的茶水,未免烫嘴似的,并不急着喝下。沈茹薇心底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沈肇峰若无其事,“就是把他们关在了一间屋子而已。”

“关在一起?”

沈茹薇蹙眉,“那他现在伤势如何?”

“应当已经醒了,”沈肇峰眉眼含笑,看了看她道,“女儿,你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您是觉得,共处一室,便一定会发生什么吗?”

沈茹薇看似波澜不惊,心里却已开始发虚。“说得不错,共处一室的确未必会发生什么,”沈肇峰淡淡笑道,“但若有药物催发情欲,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你说什么?”

沈茹薇身子一颤。沈肇峰始终坐着,她却一直都是站着的。以至于她的父亲想要看她,还得抬起头来。“别想着去找他,我在这,你出不了这扇门,更何况王松也守在那里,你也进不去。”

沈肇峰抬眼,笑眯眯望着她,道:“丫头,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这一点,为父从前没有教你,今天可必须得教一教了。”

沈茹薇怔怔望着他,鼻尖蓦地一酸。她曾感受过绝望,又如何舍得让自己最在意之人,亲历一次?心像是被无边的寒冷包裹,一点点侵蚀,滚烫的血液也因而结成了冰,在微弱的挣扎下破碎,落下一粒粒冰碴,扎在每一处,痛到几乎麻木。她双膝一软,轰然跪倒在地,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如此一来,沈肇峰终于不用仰视,而是可以居高临下看着她了。“满意了吗?”

沈茹薇的神情,看起来是在笑,发出的声音,却是哭腔,“还是说,这样也还不够?”

沈肇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做人不能太硬气,尤其,你还是姑娘。”

沈肇峰啧啧两声,道,“你只是跪下了,心却还是高高在上,这怎能算是求人的姿态?”

沈茹薇渐渐把唇角咬出了血,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也知道父亲的为人,说得出,就必定做得到。她终于放低姿态,给沈肇峰重重磕下一个响头,再起身时,口中喃喃,眸底光彩尽失,只余麻木:“还请父亲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放过谁?”

沈肇峰眯起眼睛,神情并不算十分满意。“放过萧璧凌,别再用这种方式折磨他。”

沈茹薇眼色漠然,泪水却似开了闸一般,怎么也关不住,见沈肇峰无动于衷,便将嗓音抬高了几分,却不是威吓的口气,而是极力压抑,勉为其难的恭敬,一字一句说道,“女儿请父亲高抬贵手,放过萧璧凌,放过所有无辜的人,您需要什么,我帮你取,就算有悖道义,我也心甘情愿。”

“当真?”

沈肇峰终于露出满意之色。“绝无虚言。”

沈茹薇说着,话音已开始颤抖。沈肇峰故作深沉似的叹了口气,道:“只是,这药力已经生效,若无处宣泄,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说不准,连性命都保不住。”

“您说,我照做。”

沈茹薇保持着方才的跪姿,心堪堪麻木。“只好这样,你去把那姓苏的换出来,如何?”

沈肇峰笑眯眯道,“我把女儿都送给了他,往后无论如何,他也总该多听几句我的话,对不对?”

沈茹薇听到这话,不自觉笑出了声。她的表情,极其痛苦,也极其扭曲,可这笑声却是越发止不住。“怎么?不可?”

沈肇峰眉梢上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茹薇面无血色,咬着牙,缓缓答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萧璧凌已然在另一间四面封闭的屋子里苏醒过来。当他看见蜷缩着身子,抱膝坐在屋子另一角的苏易时,还是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萧璧凌蹙眉,但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因由。苏易瑟缩着身子,拼命摇头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萧璧凌眉心紧蹙,只觉鼻尖嗅到一丝异香,便本能屏住呼吸,四下张望,去寻这异香来源,方瞧见不远处的地面,正放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雕花香炉。谁会在囚禁人的时候,还如此有情调地点上一炉香,而且将这香炉放在地上?真要是有情调,无论如何也会找张桌子来放它的。萧璧凌当机立断,右手卷起被褥抛了出去,使之覆盖在那香炉上,周遭的异香也渐渐淡了,可他还是感到了不适。是从指间到发丝的躁动,某种遍布全身,几欲喷薄而出的暖流。他立刻意识到不妙,当即坐下身来,极力平复这股在他体内肆意流窜的躁动气息。“先生说得不错,这香炉的确会令你起疑,”门外响起王松的声音,“可你不知道的是,毒是下在给你医治伤病用来内服的药里,早就服下了,这香炉不过是诱你运气,让毒发作更快而已。”

萧璧凌听罢咬牙,却不能出声。只因一说话便会泄了真气,令药物发作更为迅速。“下毒?什么毒?”

苏易听到“毒”的字眼,当下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却见萧璧凌已闭上双目,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痛苦。情欲原是万物天性,一经催发,强行忍耐,自然痛苦至极。“催情之药,不会要人性命,只是……”王松说着,忽然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后又继续说道,“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便看你们自己了。”

“你说……什么……”苏易愣在当场。“闭嘴……”萧璧凌咬紧牙关,勉强挤出这两个字,随即向后挪了些位置,极力让后背紧贴石墙,靠着冰冷的墙壁,令自己冷静下来。此类药物,不比寻常毒物,总是自残放血也无用,除非有处宣泄,否则,便只能强行忍耐。眼下本是寒冬,他身处室内,衣衫又薄,原应感到彻骨的寒冷,可如今却因这药物之故,周身炽热难耐,甚至冒出汗来。苏易更是缩在角落里,半步也不敢动。他想着此时应该叫人来,可此间门窗全都锁着,门外还守着一个王松,根本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以他从前心态,对此兴许还有些求之不得,可现在却不同,经历过这么些事,他只觉前路迷茫,方向不辨,万不敢因一念之差,又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以只能目不转睛盯着坐在屋子另一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萧璧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找个物件封我穴道,再去问那王松,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形。”

萧璧凌每说一个字都极为艰难,他说完很久,见苏易仍无行动,便即睁眼冲他大喝一声,“快!”

苏易被他吓得一个趔趄,四下瞧了瞧,实在找不到能够隔空打穴之物,便索性从门框上掰下几个木块,弹指激射而出,封上萧璧凌周身大穴,克制住他行动。“你这么做,只会使血脉喷张,内脏爆裂而亡,”王松在门外叹道,“沈姑娘同先生在一起,性命暂且无碍。”

“他把我们关在一起作甚?”

苏易急切问道,“你们的事,同我有何干系?”

“此前听萧清瑜说过,这位萧公子曾有负于你,先生这么做,兴许只是为了激起沈姑娘的嫉妒之心。”

王松答道。“荒谬……”萧璧凌从穴道受制那刻起,便觉体内气脉立刻膨胀起无数倍,痛苦远比方才更甚,说起话来,也愈加艰难。“这么做没用的,苏易,你快解开他穴道,免得气息乱走,要了他性命。”

王松话里竟流露出一丝关切之意。“解开……”苏易听完,手忙脚乱又准备从门框上掰些木块。然而这时,乱走的气息已然冲开了萧璧凌周身穴道,他大惊睁眼,当下不受控制,俯身向前呕出一口血来。“真是冤孽……先生您来了。”

王松的语气忽然就变了,紧接着房门大开。沈茹薇也被人一把推进屋内,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随后扭头瞧见了苏易,即刻冲他低喝一声,道,“快跑!”

“我……”苏易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王松一把拖了出去。而那位“白鹿先生”,就立在门外不远处,他冲王松摆了摆手,道,“此人已无用,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罢。”

“沈肇峰你……”沈茹薇再如何不屑于苏易,也不至于要他性命,眼下见沈肇峰这般草菅人命,立时便怒了,可她还没来得及阻止,身后的门便已闭锁,怎么推也打不开。“你来干什么?”

萧璧凌艰难站起身子,退到墙边,眼中血丝纵横,生生将他眼白染成一片腥红。“我……”沈茹薇摇头,“我不救你,还能看着你死吗?”

“你别过来,”萧璧凌神色虽稍有放松,却还是戒备着不让她靠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都在门外,又不会看见,”沈茹薇心弦紧绷,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我不是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吗?”

“这不一样,”萧璧凌艰难说道,“我不能在这种地方……你让开,别再说话。”

“你听我说,”沈茹薇一步步向他走近,“落到这种地步,我也不在乎什么尊严,但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头等大事,你听我一言,今天过去,一切都会好转起来,此药剂量太大,你决计承受不住……”萧璧凌仍是摇头,极力向旁退开,避免被她触碰:“我已无法控制自己所为,但你可以。我知道你曾经历过什么,也知道你此刻害怕什么,就算不在乎尊严,我也不想成为你的梦魇,答应我,别再靠近我……我怕……”“算我求你,别再如此对待自己,”沈茹薇三步并作两步,抢至他跟前,握住他右手,紧盯他双目,认真说道,“答应我,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能不能不要弃我于不顾。”

萧璧凌正欲将她推开,却觉指尖多出一丝异样的寒凉触感,眸中忽地晃过一丝诧异,便立刻领会过来。“对不住了。”

他无奈说道。本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的沈肇峰,忽然听到屋内传出沈茹薇的大呼。“凌哥哥!凌哥哥你不能丢下我!”

听她失声痛哭,沈肇峰心知不妙,立时推门而入,却见萧璧凌已倒在墙下,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他大惊之下,伸手去试他鼻息,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怎么回事?”

沈肇峰厉声喝问。“您觉得我的身子是个礼物,可别人不收啊,”沈茹薇痛哭不止,却又忍不住嘲讽他道,“他不愿碰我,只能自断经脉,加上那药力,被他压制已久,怕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了他了。”

“所以说,他这条线索,是彻底断了?”

沈肇峰冷笑,“丫头,别以为你爹我不知道,你也假死过一回,他便不会吗?”

“是不是自断经脉,你验验便知。”

“为父不懂武功,”沈肇峰站起,拂袖背过身去,道,“等王松回来。”

沈茹薇绝望闭目,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王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听沈肇峰耳语交代后,随即进到屋内,检查一番后,又摇了摇头,退出门去。“如何?”

沈肇峰问道。“如她所言。”

沈肇峰听罢,冷哼一声,当下转身进屋,他拿不动玄苍,只能勉强提起照雪,走到萧璧凌身旁,便要一刀斩下他头颅。“留个全尸可好,”沈茹薇苦笑,“怕他死不透是吗?”

沈肇峰不言,将刀尖对准萧璧凌胸口,可他毕竟是个读书人,一刀下去也不过刺入半寸多点,于是便对王松使了个眼色。王松听令上前,替他补上这一刀。“够了吗?”

沈茹薇起身,一步步走到沈肇峰跟前,“是不是连我也要杀呢?”

“你这条命,就先留着吧。”

沈肇峰咬牙切齿,当即拂袖而去,王松也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迹。沈茹薇低着头,唇角勾起一抹略显渗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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