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程有些跌宕起伏,但第一次贩卖成果总体而言还算令人满意。
少年人忘性大，拍完照和小姑娘们说了几句话便将之前的烦恼悉数抛在了脑后，哼着歌一路打闹回去,时间才十二点不到。
“这一天才刚过半呢，咱们就收获累累了,感觉可真好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小推车安置在小区内某处后，上电梯的刘浩摸着那厚厚的一沓钱，一脸满足道。
许寒来站在电梯一角，手里拎着刚买的几瓶饮料，和一些准备用来垫肚子的小食，见刘浩这么高兴，顺口问了句：“有多好？”
“还能再站三天三夜的好。”刘浩乐呵呵答,兴奋程度直接感染了身旁的郭玉。
后者看看他手里厚厚一袋有零有整的钱,大概也是第一次尝到这类收获的喜悦,忍不住接说：“我也是！”
然后和刘浩一齐傻愣愣地笑起来。
狭窄的电梯里一时间荡满了他们魔性的笑声,且一声比一声响亮。
可两分钟后到家，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齐齐倒在了沙发上，死尸一般动也不动。
连带着从路上开始就像被霜打了的林茄子一起,横七竖八地把偌大的沙发全部占满。
这结果倒是一点也不出人意料，许寒来进厨房给他们弄了点冰水,又把之前买的小食放到茶几上,说：“午饭吃清淡点吧，我一会去楼下订点淮扬菜，时间会久，饿了先吃点零食。”
话音落地，客厅内一片寂静，陷进沙发里的三人都没接声。
许寒来见他们那一幅幅动也不想动的模样,乐了乐，也没继续问。只感受了一下室温，转身去房间里拿了几床薄毯出来。
满城夏季气温炎热，几个人都是从外边大太阳下带着一身汗回来，进房间后刘浩又贪凉地直接将空调温度打到了最低，即便许寒来之后有进行调整，这会儿也多少需要床薄毯罩一罩。
少年人体质好，盖得倒也不用太严实，郭玉和刘浩都是随手一搭，可到角落里的林翕时，许寒来手上的动作却迟疑了一瞬。
一方面是这小孩不同于另外两人睡姿大咧，团在沙发角落里的脸色实在差劲，而另一方面则是––
许寒来眉头皱了皱，顺着薄毯下方皮肤上的一点痕迹，把小孩的领口往下拨了拨。
白皙皮肤上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起了一片红疹。
林翕实在是太累了，回到许寒来家后是第一个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的。过程中他有感觉到冷，可身体却沉重得让他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忌这点不适。
好在后来身上似乎被人用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将那点寒冷驱逐出去，林翕才得以睡得舒坦一些。
但也就只是一些而已，因为没过多久，睡着后的林翕又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爬走，所到之处一片瘙痒。他本能地想要去挠，可双手却像是被人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林翕在睡梦中不断挣扎，急得发出了几声不适的呓语，几乎要睁开双眼，可就在这时，一阵清凉感落向他的皮肤。
那触感落得缓慢又温柔，沿着不适之处一寸寸往下。
皮肤的瘙痒感被它镇住，林翕内心因为不适而起的焦虑也逐渐被压下，像一只被安抚了的小兽，脑袋不自觉轻轻动了动，旋即放松下来。
昏昏沉沉地重新跌入梦境，却还能隐隐感觉到那落在他皮肤上的触感。不知为什么，林翕总觉得这触感里似乎透着几分熟悉。
好像曾经有过这般类似的经历。
放松的大脑深处似有所感地隐约闪过什么画面，林翕怀揣着这个念头，看了许久才看清楚那么一点。
画面里的人好像是他，坐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旁边放着被脱下的玩偶服和一沓纸张，面前蹲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
那人在替他擦药，林翕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什么伤，只知道那药膏的触感也是冰冰凉凉的，和刚才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刚刚的药膏能够安抚住他的情绪，可画面里的药膏却始终没能压住他那颗火急火燎的心。
林翕感觉到，片段里的自己好像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可那些话在嘴边辗转来辗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出口方式。
他似乎反复做了很多次心理准备，时间久到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才嗫嚅着唇蹦出了底气不足的那么两个字：“学长––”
声音不大，却确确实实用了十足的勇气，只是才刚落地，就被面前人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
说：“不准有下次。”
那人似乎有些生气，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比之前重了几分。至于是什么不准有下次，他没说，画面里的林翕也没再吱声。
昏暗的房间重新落入平静。
林翕看见画面里的他好像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瘦小胸膛下翻滚的无尽情绪满当到连画面外的他都能够共感，并在模模糊糊间，听见了他无数复杂的想法交杂在一起，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最终卡在喉咙间，再没有勇气脱口的那句。
“学长，学姐也不是第一次失约了，你想想她这样会不会，会不会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
……学姐？
什么学姐？
心脏像被什么猛地敲打了一下，林翕一愣，立即睁开双眼。
入目的同样是光线昏暗的房间，可不同于梦境中的是，眼下的房间要更宽敞些，是个客厅，且角落里往他的方向打了一小盏暖光灯。
他身上是严实的薄毯，耳侧是熟悉人的低语声。
空气中充斥着温暖的气息，将方才的场景温柔覆盖。
第一个注意到林翕醒了的是许寒来，他一直有留神客厅的方向，所以余光瞥见小孩坐起时，立刻将目光转了过去。
其他两人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坐起的林翕，刘浩一把将手里的瓜子放下，克制的低语一下变得明朗起来：“哎我靠，小林子你终于醒了啊！我天你睡了快七个小时你知道不，吓得你浩哥哥赶集似的把那玩偶服给退了。”
郭玉接：“对啊林翕，而且你身上还起了红疹，虽然刚刚许学长给你上过药了，但你还是赶紧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但客厅里的人却没应声。
许寒来眉头微蹙：“林翕？”
林翕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应了句：“……啊？”
他身上的衣服睡得凌乱了些，露出脖颈处往下到锁骨的皮肤，红色肉眼可见地比之前消退了不少，许寒来暗自放心，可刘浩就没那么心细了，大喇喇道：“就说啊，你快看看你身上，刚刚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睡着了都想挠，这会儿还痒不痒啊？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林翕眨了眨干巴巴的眼睛，迟疑地摸了摸脖颈道：“不痒了，也没有不舒服。”
“是吗？那牛还是我们寒哥牛啊，我看见都吓一跳没主意，他倒好，一下就知道要买什么药，还这么灵的。”刘浩一边说，一边坐回了凳子上，松口气道：“不过今天真的好险，还好小林子现在没事，不然真的，这摊摆的一点意思没有……”
刘浩向来话痨，后边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但客厅里的林翕却全程没什么反应，好像在想什么事情，这次连郭玉都察觉到他不对劲了，叫了句：“林翕？你怎么了？”
他话音落地，刘浩也不说了，整个客厅寂静了一瞬。
才见林翕摇摇头：“没事。”
随即见他们都很担心的模样，迟疑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郭玉：“梦？”
厨房最里侧的许寒来：“什么梦？”
“……不知道。”林翕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迷茫：“就这个奇怪了，我明明刚刚还记得的，醒了之后没多久就忘光了。”
要是寻常梦境也就算了，偏偏这个梦，林翕总觉得好像还挺重要的。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梦做完忘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听哥一句劝，啥梦也比不上填饱肚子重要。所以来来来，赶紧的，你浩哥给你热点菜，你一会速度吃点，啊，午饭也没吃，晚饭也没吃，回头没被累到痒到反而饿坏就不好了。”刘浩一边说，一边立马拿着桌上给林翕留的饭菜，乒乒乓乓地跑向了微波炉。
“对啊林翕，我也经常做了梦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算了呗，吃饭最重要。”郭玉接。
确实是这个道理，而且林翕也的确饿了，于是在闻见微波炉内传来的热菜香时，冲厨房内一笑，说：“好，来了。”
而梦境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搁置在了脑后。
林翕吃的也是淮扬菜，但不是中午那份，是下午许寒来看着时间临时去新买的，只是没想到他能一直睡过七点，连这份都不得不进一趟微波炉。
林翕一边吃，一边听刘浩给他描述他睡着之后学长发现他的红疹，是怎样把另外两个人喊起来看着他，又给他买药上药，再卡着时间去给他多买了份晚饭的，越听越心虚。梦的事是彻底顾不上了，回想起之前学长对他客气行为的不悦，偷摸抬头看了面前的许寒来一眼。
就见人正垂眸往模具里塞饼干。
林翕前一天是准备了两天贩卖量的同时，发酵好了第三天做饼干的面粉的，所以今天在他睡着的时候，刘浩他们已经将第二天卖的饼干全部装盒，许寒来也在按模具摆盘，准备第三天的。
对此，刘浩一边说他今天实在是太逞强，一边又夸林翕有先见之明。
这对林翕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他听来听去，还是最担心学长白天对他不开心的情绪没过去。
于是嘴顾着吃饭，眼睛却总小心翼翼地去瞟许寒来。
一开始刘浩和郭玉围在他身边的时候，林翕觉得有人能分散注意力，瞟得大胆一些，后来刘浩张牙舞爪地被郭玉拉去复习功课，林翕就立马下降了频率和动作的幅度。
三分钟后一次，半秒，八分钟后第二次，两秒，发现两次都没引起学长的察觉，第三次就大胆了一点，足足看了五秒。
还有没有不高兴呢？林翕咬着筷子，正犹犹豫豫地想，就见面前的许寒来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还没来得及躲，便听对方直接开声道了句：“有。”
林翕：“……什么有？”
许寒来：“你一直看我不是在猜我还有没有不高兴？我等你问很久了，但你一直不问，不如我先回答，拉快一下进程。”
他一边说，还一边冲林翕笑了笑。
嘴上说着不高兴，但笑容里却没有半分不悦的情绪在，在厨房顶灯的照耀下，简直温柔得过分。
林翕：“……”
他的脖子一路红到了耳尖，一下子连面前的饭都不敢吃了，手指搓了半天筷子，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在跟你客气。”
事到如今林翕虽然担心学长还在生他气，但却是一点也不后悔那样做了的，想想如果他之前没有坚持穿那件玩偶服，现在起红疹的有可能会变成许寒来，他内心就万分庆幸。
“我只是觉得学长你……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你好，而且收钱那些我确实是不擅长，真的不是在客气。”林翕半真半假道。
许寒来看他一眼，说：“我对你很好？”
林翕点点头：“对啊，学长保护过我，不止一次，还帮我擦头发，上药……”
还有很多很多，学长对他的好从来都是毋庸置疑的，不管是在那一段时间线上。
“哦。”许寒来一边应，一边慢悠悠地又按照模具捏了几个饼干，然后有些乐说：“但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回报我而做的。”
“嗯？”他好像话里有话，林翕一下没反应过来。
“保护你，擦头发上药，归根结底都是爱惜你的身体，你既然知道珍惜我对你的好，又为什么做背道而驰的事情？”
林翕愣住。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今天他确实是让大家担心了，可一想到那红疹，他内心就没有半分后悔。
只是有些想法终归不合适道明，林翕怀揣着一颗听见“爱惜你的身体”之后就不断向外冒出欢喜的心，笑了笑，将自己的心思掩盖下去，顺着学长的话说：“今天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会想更好的方法回报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弯起那对圆眼笑了笑，令人疼惜的话说得无比自然。
许寒来内心一动，片刻后，颇有几分无奈道：“只是你想，不问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学长还有想要的回报？
林翕一愣，随即立刻想起来，之前答应一起摆摊的时候学长好像就说过他有想要的东西，思及此，连忙问道：“那学长你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许寒来的视线落向他，看着小孩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心下先是紧了紧，随即又松弛开来，说：“不用回报，你接受就好了。”
“最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哪有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好的道理？林翕瞪大了双眼，觉得这简直是歪门邪说，可许寒来这会儿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像在开玩笑。
所以林翕就仔细想了想他的话，想完之后，还是觉得奇怪得很。
人情一向是有来才有往，关系和关系之间更是这样搭建起来的，这个世界上，有谁的好能是心安理得去接受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tvt时隔一个月，躺平任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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