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屋子里那炷使人肢软筋疲的迷香上下燃尽,葛俊心知如此下去往后每耽搁一刻,柳少阳这边的胜算便增得一分。先不说自个儿力敌苦撑渐生异象,随时都有遮拦不住肺腑俱碎之虞。单只是一旁的莫凌涛抑住毒劲缓过神来,只需站起抬手一剑,就能将自己开膛破肚。 他有心呼喝外面的锦衣亲军进来相助,但苦于气滞力促生死关头不敢行险,唯恐甫一出气开声就要被柳少阳毙于掌下。只盼屋外有侍从能觉出此间有异,踏入屋中将柳、莫二人尽都挥刃除去。 可葛俊自己也心中明白,自己行事狠辣昔日里治军手段极严。那些个锦衣亲军原先守御京师大内,都是所统率的各卫属下深知自己脾性,适才既然得了退到屋外把守的命令,未经召唤决然不敢入屋半步。这些年葛俊驭下言出如山当罚不贷,眼见各卫军卒多对他行止恭顺心怀敬畏,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作法自毙。他正是心头懊悔不迭,猛听得一旁沉默良久的莫凌涛嘿然一声,余光觑时竟已缓缓站起身来。举手投足之间虽是凝重,却委实没有半分虚浮。葛俊眼瞅莫凌涛抽出宝剑,神情愤恨迈步走上前来。心中惊骇再也顾不得正与柳少阳比斗掌力,遽然间逆运内功劲力反吐,拼得自噬百脉非死即残,也要将柳少阳弹开留得些许脱身之望。柳少阳正借“阴阳掌力”气息交变之法将葛俊双手黏住,冷不防此人为求脱遁大悖武学宗要,竟不惜诸劲反噬逆运内功。一时不备掌间劲息散乱,眼瞅着葛俊身形犹如蓬草,竟飞出丈许摔在了屋中西墙之上。这边两人心头尽皆一惊,紧忙抢到近前去瞧究竟。但瞅这位昔日里权柄京师的亲军统领,此时顺着墙壁缓缓瘫坐于地。口中呜呜难言似有不甘,却挨不住浑身鲜血汩汩直冒。喉头又是咕咕两声身子抽搐数下,便侧扑于地惨然死去。柳少阳俯身将葛俊的尸身翻过,但见他上身骨骼多已碎裂,摸来浑如一滩软泥。想来是本就被自己先前一掌击成重伤,而后又拼斗真气逆运内功。以至于体内受不住如此激震,五脏俱碎经脉寸裂,竟自作自受死得如此窝囊。莫凌涛见这等巨恶已除,念及前情俯身去拜,又羞又愧道:“门主,莫某适才猪油蒙了心,满口胡言当真该死……属下从此赴汤蹈刃,愿誓死追随公子!”
柳少阳紧忙将他一托,笑道:“莫大哥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弟说得哪里话!”
二人心知葛俊已死,外面的数十个锦衣军卫已不足为虑。当下端过桌上的那壶放有解药的茗茶各自饮下,渐觉肺腑百脉气血为之一畅。柳少阳将那枚落在地上的天璇诀收好,又伸手去摸那葛俊的衣物怀中。但见除却几张为鲜血浸透的银票之外,还有方砚台大小的折叠皮革。二人旋即将那方皮革打开,眼见里面包着的是张隐有墨迹的黄绢。再将黄绢展开不由面面相觑俱是暗惊,原来绢帛上面纹有祥云腾龙图案,写着的竟是一道天子手谕:“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自古统驭万方者,当常怀慰下抚民之心。故准允亲军统领葛俊致仕周巡还乡,兼为钦臣暗访北疆州府县镇,上疏奏禀各地军政民情。所至之处勘察诸事以此为凭,各阶官吏当予方便勿作留难。钦此!”
后面盖着“制诰之宝”四个字玉印以示上谕,末尾乃是洪武二十九年五月初八。莫凌涛撇了撇嘴,咋舌道:“我说这葛俊纵然想显威风,怎地会身往北陲的太原府。想不到竟是身携圣旨明里周巡各地以示皇恩,实为替那朱重八查访北疆有何谋逆不轨之事!”
柳少阳将这幅写有圣旨的云锦,折好放入怀中。转而瞧见香炉里那炷燃尽的檀香,不禁又想:“这迷香也不知是姓葛的从何处得来,似能抑人气血恁地如此古怪,说不得日后危急可以派上用处!”
他心念动处又径往上首桌畔的包裹里,翻出几炷适才所燃的诡异迷香一并拿了,正要再寻那迷香的解药。却见莫凌涛走到屋心,拔出地上那柄先前被擒少女留下的三尺古剑,语气惶急道:“门主,那‘吴越剑’钱大侠的孙女还在这班鹰犬手里,我……我得赶过去将她救出来!”
说罢提剑在手,举步要往屋外自去。柳少阳见他急不可耐心头暗笑,正想让他稍待自己寻了解药同去。不想遽然之下,北首的两支高烛燃得尽了嗤声熄灭,房中蓦地暗将下来。紧接着门外庭院里四五丈远处,传来了那冯老三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声音:“葛大人,屋子里的灯烛可都要灭了,您老人家在里面可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