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歇了片刻恢复了一些精力的赵云,又去看了一下张著。见他并没有什么异状,便重新持着银枪,在村寨继续搜寻可能落单的乌桓人或幸存者。直到残夜褪去,天边露出一线白,村寨里烧了一夜的大火次第熄灭。赵云来到了一处矮墙,隔着几步便嗅到了异常浓郁的血腥味。他抬起左手,向身后的士兵示意了一下。几个士卒无声相互看看,会意的持刀包围过去。赵云慢慢的走近,墙后传来细碎的声响。距离矮墙两三步时,一道黑影带着强烈的腥气,猛的窜了出来。黑影持着一柄汉军制式的缳首刀,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当头朝赵云劈来。本就早有戒备的赵云轻松一个错步让开,尽管只是一错身,接着朦胧的天光,赵云还是看清了他手里的缳首刀和身上的黑色军大衣,原本刺出的长枪改刺为抽,枪杆鞭在黑影的肩头。黑影呼痛一声,手里的缳首刀掉落在地,站立不稳,往前扑了几步,正要重新爬起,便被几个士卒按压在地,嘴里叽里呱啦的骂出一串乌桓话。赵云皱起眉头,打量着地上这个乌桓人。看见他身上的黑色大衣和手里的缳首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以赵云的眼力,怎会看不出这是张著的刀,想来这衣服也是从他们袍泽弟兄身上剥下来的。暂压下胸中翻滚的怒意,赵云迈步走向矮墙,他要看看这些杂碎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有这样大的血气。绕过矮墙,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十数个年纪不一的女子赤身裸体的躺在嶙峋碎石上,手脚骨骼被人打断了反折在身下,大滩大滩的血迹将土地浸润成鲜红的颜色。赵云挈着长枪的手骤然收紧,用劲到指节发白。他立在原地,微微错开眼,不去看地上女人们的尸体。半晌,才深深吸气,压抑住满腔的怒火。“别过来!”
听见身后士卒跟来的脚步声,他沉声制止道,“去寻些衣裳来。”
诸多士卒俱是一愣,随即均明白矮墙后发生了什么。生在乱世,胡人、贼寇、官军在这片土地上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一个被劫掠过的村寨会发生什么样的惨事他们不难猜到。听了赵云的话,几个士卒转身去村寨里找可以蔽体的东西,有两个路过时抬脚在被按押在地的那个乌桓人头上狠狠跺了几脚。赵云垂眸绕开地上那些脸上凝固着痛苦神色的尸体,走到矮墙后的一处空地。一棵大树旁边洒落着一些新鲜的血。滴滴点点,沿着地面向树后延伸过去。地面的泥里,有一排杂着血的浅浅痕迹,是被拖拽后十指抠挖地面留下的印记。赵云还看见了两片挂着皮肉的指甲,和一些带着血的断发。他犹豫了一下,顺着血迹,走到一处断壁后。年幼的女孩子独自躺在那里,骨瘦嶙峋的四肢被折成八字型,红布束起的发尾浸在血水里。双目圆瞪的望着天空,胸口还有一丝起伏。赵云两步跨了过去,顾不及避嫌,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心猛的一沉。几乎与死尸无异的女孩,似乎被惊动一般,浑身一颤。她动了动眼珠,发现身前蹲的高大人影是赵云时,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是幻觉吗?还是死前的美梦?她竟然又见到了这个人,女孩觉得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她满是血口的嘴唇微微翕动,张嘴要说什么。赵云是认得这个女孩的,他本就是耳聪目明,五感敏锐的武人,女孩那不加掩饰的眼神追随,他怎会毫无察觉?只是他心中无意,便绝对不会对她有半分回应。女孩子当要嫁给一个心中有她的良人。年轻的女郎心思是多变的,过些时日便会遗忘了。没想到,再见面是如此场景。见她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嘴巴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赵云急忙弯腰附耳去听。她若有什么放不下的,力所能及,他可帮她。“谢谢……”女孩嘴唇轻轻开合。赵云一怔,谢谢什么?低头再看时,女孩已经落下了最后一口气,合上的眼睛,眼角沁出一颗泪珠,脸上竟带着一丝笑意。赵云单膝跪在尸体旁,久久没能回神。天越来越亮,一丝晨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下来。村寨中燃起的大火熄灭了,被风一吹,黑色的灰烬飞扬在空中,飘飘扬扬漫天飞舞,落在人的头上身上,竟如黑色的雪。赵云看了看自己身上,卸了甲,脱下外层的戎服给女孩遮挡躯体。只着内衫,站起身,挈枪在手,大步绕开地上的尸体,从矮墙后走出。他走到那个满头满脸是血的乌桓人面前,手中银枪转了一圈,重重插进泥地里。示意两个士卒松开手,那个一脸血泥的乌桓人摇了摇晕眩的脑袋,他抬眼看着眼前高大的汉人将领。对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这个乌桓人歪了歪嘴角,嘿嘿笑了一声,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试图逃跑,只像一只蛤蟆一般趴在泥地上。赵云踱步,走到他的身后,一脚踩着他的小腿,弯腰抓起他的发辫,逼得他跪起来。这个乌桓人吃痛,龇牙咧嘴的骂了两句乌桓话。赵云不想细听,他单手拔出匕首,抵在乌桓人的脖颈边。利刃在喉,这个乌桓人脸上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些动摇,他急促的说了些什么。在场诸人没人回应,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尖锐的利刃划破皮肤,一丝丝刺痛传来,他彻底慌了神,结结巴巴用汉话说道:“我,知道小帅,秘密,别杀我,说。”
尖锐的匕首却没有如他所愿的停下,依旧极缓慢而又坚定用力的,从他的脖颈上自左而右的切割过去。他想挣扎,但头顶好像压着一座大山,强大的力道从身后传来,逼得他跪坐在地,昂首挺胸的露出咽喉。尖锐的疼痛传入脑海,他慌乱的摆头,却甩不开抓着他发辫的大手。铁锈味充斥鼻喉,割开的豁口,暗红的血像是瀑布一般流淌出来。他浑身一软,再没有挣扎的力气,听着自己皮肉被切开,骨骼卡住匕首的咯噶声,他最终失去意识,永远的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