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被楚雪婷的尖叫声惊到，费力的撑起身体，拢紧身上的大氅，推开了车厢的门。
冬天天暗的比较早，好在天地间都是厚厚的雪，衬的空旷的山野泛出些许灰白色的光。
灰白色的野地里蜿蜒出一条雪包形成的波浪线，足足二十几米，线下露出一双双黑色的脚……
金灿灿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车里”李佳吉沉声命令道，说着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往雪包处走去。
林壮护着楚雪婷回了她自己的马车。
金灿灿一吹风咳的更凶了，她扶着车门，对李佳吉说了几日来第一句话：“李佳吉，看脸！”
金光也跳下车去帮忙，他不怕的，以前要饭时哪年冬天破庙里没冻死过人。
俩人很快就将三十多人全部都从雪中拖了出来。
李佳吉直起身，朝金灿灿摇摇头。
告诉她没有严思齐。
金灿灿一颗心稍微回到了肚子里，又突然想起什么，自己跳下马车，踉踉跄跄的跑到雪堆边，蹲在一人脚下，用力的扒他左脚上的靴子，但是靴子似乎冻住了，她无论如何都扯不动。
李佳吉伸手制止她，拿起匕首直接对着靴筒用力划下去。
金灿灿刚想制止他，这样会划破腿，转念又想到，这些已经都是尸体了。
李佳吉利落将靴子划成了几片，分别扯了下来。
青灰色的脚踝便出现在了眼前，踝上的虎头纹身上还带着被匕首划出的黑红色深痕——是无脸！
严思齐的无脸都死在了这里，几乎每人身上都有数不清的刀伤。
金灿灿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了。
小翠正坐在她床边打盹，感觉到她动了，高兴地起身：“您醒了，小姐！”说着便要去端桌上热着的药碗。
“嗯”金灿灿刚一发声又是一通咳嗽，小翠只好回转身帮她顺气。
她咳了好一通，咳的面皮涨紫，才堪堪缓上一口气：“大夫如何说，明日可以赶路吗？”
小翠扶她半坐起来，拿勺子搅动着碗里的药汁：“大夫说您气血不畅，急火攻心，又加上染了风寒，所以得慢慢调理。”
“不用”金灿灿倔强的拒绝了。
“可是，阿，李佳吉说咱们要在这里至少住上半个月，您养好了再动身。”小翠直觉李佳吉与过去已然不同，但是小姐没说，她便不问。只是自觉地改了称呼，不再叫他“阿吉”了。
正说着，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小翠开门，是李佳吉。
他看都没看小翠，径直进来，对着金灿灿说：“掌柜的在这里最多住上十日，见好我们就动身。”
称呼还是那个称呼，话却是命令的话。
“我若不呢？”金灿灿皱着眉，看都不看他。
“好说”李佳吉缓缓坐下，一手撑在膝盖上，看着金灿灿苍白的侧脸：“那便这样病着，等到了大京，香消玉殒，让严思齐给你扶棺哭灵……若是幸运，没准他也不得好，你们一起作对亡命鸳鸯，岂不妙哉！”
说着好像真的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忍不住还鼓了两下掌。
“李佳吉！”小翠怒目而视，两步走到了金灿灿身边，想要护住自家小姐。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李佳吉这样坏，说话这么损阴德。
金灿灿知道李佳吉这是激将法。
但是确实管用了。
自己不能死，要活着见严思齐！
如果他平安，自己就要问问他，为什么睡完就跑，话都不留一句。
如果他不顺，是说如果，那自己更要保重，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一行人便在这小客栈住了下来。
金灿灿前几日连床都不下，按时吃药，咬着牙多吃饭。有的时候咳得太急吐了，便赶紧又叫小翠叫饭进来，补上这一顿。
那倔强的样子让小翠心疼的抹眼泪。
“小姐，咱们回大茂好不好，咱们不去大京了。严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再说，大京有严老爷还有楚家，他们怎么会不管他呢！咱们回大茂等着严大人，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金灿灿固执的摇摇头：“原本我们就说好年后一起上京的。”
她说的仿佛不是严思齐不告而别，而是他提前一步履行约定一样。
回大茂，让李佳吉每天监视着，日夜提防，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不知什么人的命令，然后仓皇失措吗？
不，那她宁肯主动迎上去，早解决早解脱。
直到第五日，金灿灿烧才退完了，她怕出门再惹了风，又实在闷得很，便半开了窗，披着严思齐的大氅在窗前透气。
他们暂时落脚的这里是大茴城的边界，一个小小的镇子，风土人情已与大茂不太相同。
她窗外正对着客栈后面的一条小街。因为还没出正月十五，所以远处还能看到三五稚童在放鞭炮玩耍。
再往回收收视线，便能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和一个温婉的妇人站在客栈后门处说话。
那女子头上包着本地人特有的彩纱，脚边还有个三四岁的稚儿。
她泪水涟涟的摇着头，书生便温柔地安抚她，拢着她的肩，拍着她的后背。
深情款款，令人动容。
果然那妇人很快被他哄好了，开心的笑着，又将孩子抱上来给书生看，书生爱怜的抱着他逗弄。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书生便又返回客栈了，妇人抱着孩子对着他的背影又抽泣了起来。
金灿灿看着，便又想起严思齐了，他每次也是这样哄逗自己的，想着便用手攥起大氅的两侧，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大氅上严思齐的味道已经淡了许多，金灿灿不甘心的用力嗅了几下。
小翠推门进来，一看金灿灿站在窗前，赶紧上前关了窗，责怪道：“我的小姐呀，您还没好怎么能见风！”
金灿灿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便顺从的关了窗又回到了床上。
刚坐下，便听楚雪婷在外面敲门：“小嫂嫂？”她倒是没改称呼，这让金灿灿心中略有安慰，如果每个人都断了她和严思齐之间的“关联”，会让她有一种严思齐已经不在了的恐慌。
“进来”
楚雪婷身后还带了一个人。
也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女子，她身着粗布衣，未施粉黛，头上连朵珠花都没有，可尽管如此，仍然能称得上一句大美女。
“婉姐姐”女子跟着楚雪婷叫了一句，福了福身。
金灿灿想起身回礼，却被楚雪婷摁住了：“你病着呢，不要起身，给你介绍的我的新朋友”，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了新糖果的小孩子。
楚雪婷性格活泼，真是到哪里都能交到朋友。初见时总以为她骄奢蛮横，可是一相处就会发现她天真直白、重情重义，确实值得结交。
“是的，婉姐姐无需客气”林月冉淡淡笑着坐在了床前。
三人闲话了片刻，原来林月冉也是大京人，相公是大茴人，俩人这次回大茴就不走了。
“那你为何还住在客栈”金灿灿有些奇怪。
林月冉害羞一笑：“我相公家中困顿，祖屋年久失修，现下正是寒冷，施工多有不便，我们得住到天气暖和，祖屋修葺好才能搬呢！”
楚雪婷也是才知道这事：“住那么久！”，说着想起她家中困顿，便有些不自然的小声寻问“那你们银钱够吗，我还有银票，等下你跟我回房里取？”
林月冉亲昵的握了一下楚雪婷的手：“我体己银子多，不怕！”她原本不过是因为楚雪婷也有大京口音，所以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想不到萍水相逢，她竟然待自己这样真诚。
金灿灿听着俩人的对话，却略微走了神。
林月冉看出来了，便起身告辞：“听阿婷说婉姐姐病了许多日才见好，那我不多叨扰了，婉姐姐安歇。”
“我送你”楚雪婷起身送她，走到门口商量着：“咱们明日去集市吧，我听小二说明日这里开集”她到底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等楚雪婷送完林月冉回来，金灿灿问她：“你不觉得的她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不许你这样讲我的朋友，婉姐姐！”楚雪婷有些撒娇道。
那林月冉，虽说粗布衣加身，可通身的谈吐气派都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却偏偏跟着穷相公不远千里从大京来到了大茴。
说是计划出行吧，算算时间，年都是路上过的。而且偏偏要在大冬天的祖屋都不能修葺的时候回来，住在客栈里。
还有，她相公既然家中困顿，她的体己银子怎么就那么多，女子的体己银子无非是家中攒下的。
就算她是娘家里攒的，既然娘家优渥，那她为何不和相公一起在大京生活呢？
楚雪婷听完金灿灿的分析，显然也被勾起了疑惑：“那我去问问她！”她腾的站起身来。
“你回来”金灿灿叫住了她：“我觉得八成是私奔，萍水相逢，你不要去干涉人家这样的私事！”金灿灿一个现代人眼里，人家两情相悦的事，旁人管不着。
“私奔？”楚雪婷声音都高出了八度，话一脱口，吓得自己都捂住了嘴，然后压低声音窃窃道：“私奔我就更要管了，你可知道，我们大京的风气，私奔的贵女被抓回去那是要勒死的！别说是贵女，就是庄户家的女子，那也要浸猪笼的！”
楚雪婷红润的小脸上难得带了苍白：“难怪，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同她认识的。是昨日在大堂，有一队士兵进来找人，她吓坏了，我便顺手将她拉到厨房里躲。后来那队士兵抓了一个逃犯就走了……”
她说完更是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找林月冉，阿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被勒死呢。
“那你就去，最好能把她带回大京，送她被勒死去！”金灿灿在她身后冷言到，楚雪婷便又蔫头耷拉脑的坐回来了：“那怎么办呀！”
“你就当不知道便可，她自己选了良人，愿意屈居这小镇上，那自然是爱的深，你为何要拆散鸳鸯？”
“好吧”楚雪婷早就没了之前介绍新朋友的高兴劲儿，恹恹道：“傻阿冉，那我走时还是得给她留些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