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沉默须臾,暗想这如果是其他人,管他什么女匪还是罪臣,压根就不是问题,可偏偏碰上的是李牧延,那只能是飞蛾扑火。
一桩旧事叙完,转眼天也快黑了,孟寻犹自嘀咕着应该早点把雁儿接过来,岳澜反倒是不说了,他在看骆长清,见她面上更添了些悲意,只剩下悲,连之前的愠怒都没有了。
他能猜到她亦心疼那小姑娘,可是又有些无奈,怎的她就没去细细思量一番,那徐燕来年岁与他们差不多,她的侄女能有多大?
骆长清心中杂乱,的确没反应过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她先前道自己不能跟晚辈抢人,现在道更不能跟一个不幸的晚辈抢人,于是过往蹉跎的岁月,此间于她看来,已经尘埃落定,她心中悲切,默默转身上了楼。
岳澜原是存心戏谑,他大抵看出了些,她对他未必是无情,可不敢确定,有心想这般试一试她,眼下看她反应又于心不忍。
刚想追上去,衣袖被孟寻一拉,回头见那人挑眉道:“你既要试,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他抿抿嘴:“我不忍心,而且,我现在想,情意其实不需要试探。”
孟寻不放他:“你可知,现在并非是试她,而是你要渡过你心中的阻碍。”
“我有何阻碍?”
“你自当珍她爱她,无时无刻放在手心里宠着也是应该,当然,尊她敬她也无差错,可是,如果要做夫妻,珍爱应当放在首位,若还是尊敬,这关系是不平等的,你如今对她稍微一试,就已觉愧疚,看来心中还是将尊敬放在了第一,时间长了,即便你们能走到一起,也永远也不会真正对彼此敞开心扉,这样的婚姻是索然无味的,所以,你既然要试,就试探到底吧,这不是对她的试探,而是你自己内心的修炼。”
岳澜沉思一番,止住了追上去的脚步,只还万分犹疑。
有些事情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那顾掌柜回去开了一会儿门,吃过晚饭又来了,同来的还有陈升鸿,陈升鸿来见余老先生,人没有见到,只看到一个册子,顾掌柜把册子拿给他看,他倒像是被火燎了一般躲开:“穆派的技艺,我不看。”
顾掌柜眉头一皱:“这时候还分什么彼此?”
“当然要分的,四派各自的心血,那都是先人留下的,不可以共通,也不应该共通。”
岳澜淡淡回道:“再不共通这一行就死了。”
“反正我不同意。”陈升鸿瞪大眼睛,“你们擅自修改双翅比例,这理念跟我陈派大相径庭,我本就是不赞同的。”
他脚还没站稳,就又拂袖而去,临出门前遇到刚好赶来的杨连祁,不用想,杨少爷也是来见前辈的,他将来人一揽:“人没来,不用进去了,回吧。”
杨连祁愣了一下:“可我还要进去把杨派图谱给他们,陈兄请让让路。”
“为什么要给图谱?”
“这是我唯一能尽的力了,我们不再做纸鸢一行,可还是希望这一行能够再现辉煌,如果此行又起,陈兄你的生意定会更好,你也会很高兴吧?”
陈升鸿怔了怔,杨连祁已从他身边走进去,他回头看看,微有思量,然沉静须臾,还是踏步走出。
穆派的双翅比例图册和承风力分析,杨派的取材攻略与鸣哨配备方案,加上唐派的蒙面绘图,这竞技纸鸢取了各家之长,那竹条粗细弹性与受风阻力的平衡勘测不在话下,上糊的使用量与骨架左右重量的测量也不在话下,硬面软面的协调自也是游刃有余,绢面的透气性韧性和着色性都择选到最佳,便是那彩绘的颜料与调和的矾水都经过精心研制。
还有提线长度,取蒙面宽度的二倍,采用双线,硬翅软翅板各有比例,平面大小规格,主体骨架结构,扎口方式与上糊的方法全都做了调整。
全新的纸鸢,更适合放飞,美化工艺也丝毫未减,那竞技规则他们也做了修正,并报给李大人。
工艺之评比仍然要占一部分比例,造型与扎制,裱糊与蒙面这些艺术表现是传统的优势,至于放飞,就有更明确的规则,留空的稳定性,放飞的角度勘测,花样动作与空中效果都做了详细阐述,还有犯规与失败和竞技场地也有明确规定。
李大人表示支持,本想在这一年千鸢会上一试,可是这几年千鸢会倒是不以评比为主了,他需要重新筹划一下。
而目前还有个看似不重要,可也举足轻重的问题没有完成。
这问题他们起先未曾留意,到试飞的时候,才陡然发现,他们将精力花费在纸鸢本体的改造上,及至栓线不小心断掉,才注意到那栓线也是至关重要的,胜败往往就在这不起眼的步骤上。
栓线一般都是棉线或者麻线,棉线柔软,较为轻便,但不够结实,第一次试飞时正是用棉线才断掉,第二次改用麻线,麻线结实,可是太硬,影响纸鸢的飞行掌控。
这是几人未曾想到的,他们三派从没有关于栓线的具体描述,以前棉线麻线随便用,也没有发现问题。
“只有精益求精的陈家可能会注意到栓线。”顾掌柜道,“但陈升鸿不肯来,而且我想,他们大概也不会阐述太多。”
“是,我们不能把希望放在陈家坐以待毙,要自己想想办法。”岳澜点头道。
沈芊芊在场,想了一想,道:“锦城的云锦织造,他们所用丝线质地柔软,也很轻,是否可用?”
骆长清听罢摇头:“这个丝又太轻了,还容易打结。”以往丝线也不是没用过。
岳澜的神思转了一番:“云锦是用蚕丝加工而成,不单是蚕,植物中也有很多东西可以凝结成丝状物,木棉种子加工成棉线,亚麻韧皮加工出麻线,世间自有平衡的原理,动物的丝太软,植物的丝太硬,兴许,两者结合,就能综其优势,去其缺点。”
“这倒是个好主意,他们云锦织线之前也是要根据不同需求按数量拧股的,只不过云锦是材质相同,我们将不同材质拧在一起,想来也不是不可能。”顾掌柜点头称是。
杨连祁却皱了皱眉:“就怕不同材质,不能稳定结合。”
“这就还需要一些助力了。”
沈芊芊灵光一闪:“用浆糊来粘。”
几人沉默了一下,没人想浪费口舌回答。
须臾后,岳澜继续道:“的确需有粘合物,但浆糊太重,定是不行,我倒是想起一物,树胶,粘合性很好,又质地轻便。”
骆长清眼前一亮:“这个的确很合适,只是……”她微蹙眉,“不是什么树都可以,后面那些枫树就不大合适,树胶是树木伤痕处渗出的,越是在高处经历风吹雨打,树胶越容易提取,质地也会更好。”
“嗯,城外山顶可取。”顾掌柜拍手,“只是那山峰陡峭,有些危险,我们……”
“这倒不怕。”岳澜道,“那山不算太高,我能够上去。”
“那山体常年有水较滑,又多嶙峋怪石,很容易磕着碰着,对了,背光处容易丛生有毒之物,毒虫毒草之类的,防不胜防,可不能当成儿戏。”顾掌柜眯着眼睛道,说完睁眼在几人面上一扫,“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连祁摆手:“自是相信您,但既然这么危险,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沈芊芊不以为意:“不就是爬山吗,城外那山我都能上去,有什么可怕的啊,你们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们一并,我还就不信了。”
他这话说完,孟寻接道:“行了行了,我和大师哥去。”
“我也……”骆长清刚开口,顿了顿又打住,她想一起去是情不自禁,可心知肚明去了也是添乱,跟着去只会劳他们分心照顾,并不会有什么用处,后话只能吞回去。
岳澜想说什么,却被孟寻抢了先:“师父你要想去,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岳澜忙回头看他,以口型对他:“这么危险你让她去干什么?”
孟寻挑眉轻笑:“我这是给你们制造逆境中相处的机会啊。”
他瞪了一眼,难道太平盛世之下不够好好相处,非要去在困境中才能成全这情意吗?
孟寻又笑:“你不想看看她愿不愿意和你出生入死吗?”
他又没好气地摇头,谁会希望遇上生死攸关的事情?
如果非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印证情真意切,那他宁可不要。
他二人在这边比了半晌的口型,忽听骆长清道:“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千万注意安全,若是不好取也不要勉强,办法还会有的。”
岳澜愣了下,回头一笑:“你放心。”
扭脸又对上孟寻调笑的神色:“你失望了?”
他坦诚地摇头,这本就是心中所期,谈何失望?
只是有些疑惑罢了,疑惑她是当真不想去,还是仍介意雁儿小姑娘的事,在暗暗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