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大爷眯着眼给岳澜切了许久的脉,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几人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他也下定论:“放心,死不了。”周围才安下心,终于敢有了些响动。
他切完脉坐在桌前抿茶,一脸的苦思冥想,顾掌柜想与他套一套近乎,先问道:“陈老先生是从哪儿过来啊?”他决计无论对方说是哪儿的人,他都说跟他是同一个地方的。
陈二大爷还没开口,沈芊芊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接话道:“陈家垃圾堆里捡的,是真的,不是陈大掌柜主动给的。”
几人飒然无声,陈二大爷脸上一阵铁青,盯着针灸暗暗咬牙。
顾掌柜想,这倒没法套近乎了。
杨连祁忙陪笑道:“她一夜未睡,精神不太好,话听窜了。”
骆长清过意不去,看杨连祁面色亦苍白,劝了他们回去休息,转头思及顾掌柜年岁不小了,也劝了他回去。
屋内冷清了不少,陈二大爷还生着闷气,愤恨道:“他要是只中了一种毒,十分好解,可他体内同有两味毒,两味毒服下去的分量不知,若解一味,反倒会滋生另一味产生变化,那时候说不定就性命堪忧了,我自己调配的药有办法叫他醒,可这药以毒攻毒,本身也是毒物,毒性还不弱,会有些别的影响,你看看要不要用,如果不用,就叫他继续昏迷着,以驱毒之药吊着,但效果很慢,大概过个几十年,就醒了。”
骆长清连忙道:“那第一味药有什么别的影响?”
几十年,即便她能等,可也不想岳澜错过这一生中的大好年华,一梦醒来,已从清朗少年变成耄耋老翁,任谁也不会接受。
二大爷慢悠悠道:“影响其实也不大,两三个月症状就会自己消失了,只不过这两三个月期间么……”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会不太正常。”
骆长清惶恐问:“是会……失忆?”
对方眼一瞪:“失什么忆啊,高丽那边的戏本少看点儿。”
“那……会变傻,宛若孩童,或者,精神异样,会发疯?”
“嗯……根据以往用我这药的病人反应来看,这些情况应该也不会有。”二大爷摇摇头。
那就没什么太大影响了,她想,还能不正常到哪里去?
二大爷继续道:“根据一些病人家属的描述,大多数病人醒来后会性情大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这药会暂时改变一个人的心智与定力,不过你放心啊,都是暂时的,药效过去后就和以前一样了。”
骆长清僵了一下:“性情大变……是什么意思,会怎样变?”
“有的病人原本胆小怕事,忽变凶神恶煞,有的原是儒雅文士,忽而满口秽语……他们记得身边的人,也知道彼此是什么关系,可就是像换了一个人,对身边诸人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庭,待他恢复正常后再来问他,他们却全然不记得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了,所以,我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那么,你用还是不用?”
她沉思片刻,心道凶神恶煞没事,不行就关在家中不让他出去,至于满口秽语……也没关系,好歹不是完全没有理智的。
只是听这位神医所言,似乎每个人的症状不同,这就有些冒险了,未知的事情总让人惶恐。
不过无论怎样,折腾三个月都好过叫他躺上半辈子。
她郑重点头:“用。”
两天后,她与孟寻瞪大眼睛守在床边,屏息凝神等着人醒。
左等又等也没见动静,厨房的炉子上还在煮着粥,孟寻手上有伤,这几日都是她下厨,在孟寻指点下,至少熬的粥是能吃的。
她下楼去盛粥的功夫,躺着的人却醒来了。
孟寻看他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坐起,他不知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性情,盯着他不敢说话。
醒来的人狐疑看他惊恐神情,又低头瞥他手臂,轻轻点了一下那包扎的布幔,开口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孟寻惊愕:“大师哥你还记得这些事?”
“不就昨天么,我怎会忘……”岳澜一顿,四处看了看,“莫非我睡了很久?”
孟寻松口气,拍着手笑道:“没有没有,就两天。”
话正说着,手被轻缓一按,见岳澜皱眉道:“有伤就不要乱动。”而后又叹气,“可惜树脂取的不够,回头我再去一趟。”
孟寻一喜: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啊。
他连忙道:“够了够了,陈家那儿有线,送来了些。”
岳澜愣了愣:“陈家?”
刚问完,见骆长清端着食案走进来,一眼看到他已醒,那手上食案险些掉地,她快走几步将东西放到桌上,行至床边:“澜儿,你醒了,你……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大师哥好好的,没有变化。”孟寻在旁道。
“真的?”她也欣喜,将岳澜左右打量一番,又抬抬他的胳膊,按按他的肩,“身上也没什么不适吧?”
岳澜任她折腾,浅声道:“我应该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没有,太好了。”她兴奋转身去盛粥,“这样我就放心了,来,吃饭。”
她先给孟寻盛了粥,因他不便,特地为他准备了勺子,将一些小菜帮他提前夹到碗里,又去添另一碗。
孟寻盯着桌子悠然叹气:“师父你昨个儿还喂我呢。”
还没等回应,他又道:“好吧,看在大师哥安然无恙的份上,我就把这待遇让给他啦。”
说罢抬头,见骆长清坐在床边,正拿勺子舀着粥。
那人听他的话却是一顿,放下了勺子,道:“昨日你还有些发热,说自己身上无力,我可不是要好生照顾,今天你已经好了,饭当然要自己吃……”
她解释着,想来这若不是他不方便,画面的确不大好看,当此也不好意思再喂岳澜,思及刚才看他身上都还好,便直接将碗递了过去:“这粥还有些热,你吃的时候小心一些。”
岳澜看了她须臾,不抬手接,只道:“既然有些热,就先放一边凉着吧。”
她一怔,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只好将碗放在床头。
刚放好,忽而反应过来。
以前的岳澜,便是热,他也会接过去的,然后再自己放到一边。
不对,他压根就不会让她替他盛饭。
莫非他的症状是变懒了?
那倒是不要紧。
她又安了心,还没放稳,听楼下顾掌柜在喊:“孟小哥,下来换药啦。”
那为孟寻剔肉的大夫每日都过来给他换一次药,顾掌柜有空就陪着过来。
孟寻听这喊声一阵肉痛,唉声叹气地往外走,骆长清也起身:“我陪你去?”
“不用了,有顾掌柜呢,你陪着大师哥吧,反正……不管谁去,也缓不了疼。”他的话说完,人也已经走出了房门。
她只好任他去了,再回头看看岳澜,见岳澜微勾嘴角朝床头一瞥:“粥该差不多了。”
“哦。”她走过去试了试碗边,端起来往他面前递。
岳澜笑看着她,仍然不伸手去接。
真的是变懒了,她默默印证内心里猜测,拿勺子舀起,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
面前人一口一口吃,不看碗勺,只看她。
她问了好几次自己脸上可有脏东西,对方都只是摇头,不回话,直到碗已见底,她放回桌边,方听他道:“往后不可喂他人。”
她怔了一下,似没听清楚,疑惑回道:“啊?”
岳澜眯着眼睛:“以后阿寻若有恙,我去照顾就好了,喂饭这种,你不可以对他人来做。”
她纳闷看他,觉得好像性情还是有些变化的。
糊里糊涂点了一下头,收拾碗筷要出门,又被叫住,回头看岳澜披衣服下了床,缓缓向她走来。
看他一步一步走近,还没有束发,那墨色全垂在肩上,眼中微含笑意,却平添了些邪气,她竟觉有些心惊,悄然后退了一下。
来人近至她面前,抬起一臂阻了她出去的路,她贴墙站住,以食案挡在面前,定定神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岳澜一字一句道:“陈家?”
“什么陈家?”
“陈家送来了线?”
她松了口气,解释道:“是陈大掌柜送来的,他主要是卖杨少爷面子,若是我去肯定是不会给的,哦,对了,陈家二公子这几年来来走走,在潍远县呆的不多,最近好像不在的。”
她一口气说完,微喘着气露出个自认为非常和煦的笑,再向他的手臂看了一下,示意他该放她走了。
岳澜的手不收,反俯身离她的脸更近了些,轻声开口:“我只问一句,你何以解释这么多?”
那气息铺在面上,有些痒,她想向后退一些,却无处可退,只能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连气息都想秉住:“我是……”
支吾半晌不知如何来说,唯剩下杂乱心跳,只有立时走掉才行,可待她再动一下,对方那原本还未抬起的右手忽然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只是稍一使力,她就不得不抬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