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寻脸上一黑:“你也太不负责任了,万一他路上出点事,怎么办?”
陆陵轻吐了口气,面上仍带怒色:“我管了他这好几年,已经很负责了,你别说我,有本事你自己找去。”
“我去就我去。”孟寻甩手,“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我必须得把人带回去。”
此话却叫陆陵心内一紧,试探问道:“为何必须得带回去?”
莫非是已知道他才是师父的弟弟?
他攥紧手,眼神微凛。
这个秘密跟他没关,可他就偏不想再叫其他人知道,仿佛存着这个秘密,往后才有理由去找她。
孟寻没看出他紧张神色,叹着气道:“人是我们带过来的,总得再把他带回去啊。”
他松了口气:“这话不对,小风既然是个活生生的人,就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就算如此,他的安危,我必须关心,顾掌柜还牵挂着呢。”
“顾掌柜牵挂,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寻转头看他:“相处久了,就有感情啊,顾掌柜在我眼中已宛若亲人,那么小风便也是我的亲人。”
他露出不屑:“你认亲认得可真容易。”
孟寻懒得与他再辨,整了整衣摆:“我赶紧去找找小风,哦,对了,等我找到人,再来你这里住一阵儿啊,师父他们过些时日要来的,我等着他们。”
他往外走,忽想到一事,又回头问:“上回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么,师父叫我写的,怕你伤心过度,你……也就不要伤心了啊,还会有好姑娘的。”
他负手点头:“嗯。”
也有疑问要问他:“师父……为何是要你写的,大师哥呢?”
“谁写不一样啊。”孟寻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呀,大师哥写的香一些吗?”
他笑着摇摇头,再多问,就显得自己小心眼了。
孟寻再道:“差点忘记了,你知道杨少爷没了么?”
他面色未变:“如何不知,棺木还是我叫人送到潍远县的呢。”
“你仔细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他来找我问些问题,我没给出满意回答,正赶上我府里出事,他在此地逗留了些时日,因身子不大好了,便打道回府,可还没走多远就病重了,他这趟来对我极不友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我原本不想替他收尸,但……念在同乡,还是算了,不过……”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迟疑。
孟寻附和:“嗯,沈芊芊也说,你们因为一些问题生了嫌隙。”说罢瞥见他眼神,立马道:“你想说什么?”
他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觉得杨少爷死得蹊跷,来找我时,我看他身子骨儿也还好,不至于经受不住长途跋涉,怎么突然就病发身亡了,没准是他财气外露,叫人劫财灭口了呢,要不然,他头上怎可能有锤击伤痕,可惜啊,这些贼人来无影去无踪……”
“锤击伤痕?”孟寻一愣。
他的脸色惊变:“你们都不知道?”
“棺木没完全打开,沈大小姐不让,也就大师哥望了一眼,伤口什么的,哪里发现得了啊。”
陆陵咳了两声。
他自恃滴水不漏,不想自己编得有点多。
但也不算露馅吧。
然而孟寻道:“原来头上有伤,这是大事啊,我回去后定得跟他们讲,得再好好查一查才是,管他是不是无影无踪,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陆陵咂舌,只觉自己画蛇添足。
他不安地走了几步,幸好,孟寻再说告辞,这一回是真的离去了。
再上路的孟寻两袖添风,先往潍远县的方向回,走了一段又想,若是小风走的是这条路,陆陵不应该追不上啊。
就算追不上,他加上这次,期间都来两趟了,也该遇上了才对。
即便是恰好错过,书信都一个来回了,小风走得再慢,也差不多到家了。
百般疑惑垄上心头,他忽然想起来,小风是不认路的,兴许人压根就没走到这里来。
他一拍脑门,迅速掉转方向。
往回退的时候,又杂乱无章地想了些问题。
他想,二师哥能耐了,直呼王瑾玉大名,不该叫一声小师叔的吗?
哦,对了,师父把他逐出师门了。
可是,他还是在喊着师父和大师哥啊。
换做大师哥,或者是他,还没习惯,都有可能直呼大名,但陆陵他们两个以前是相见最多的,当面必定是恭称,这习以为常的称呼,怎么可能轻易就变了呢?
他还想,就算小风不辨方向,但他个子小,脚力慢,二师哥那官兵们当真那么难寻找这么一个人吗?
也许真如他所言,是懒得找了。
但这也很奇怪,他都留他几年了,怎么这出去找一找,就没耐心了,他不怕小风再给他添乱了?
繁杂疑问叫他心不在焉,也不知走到了哪个方向,看前方有个街市,他下马过去。
街市简陋残破,他抬头看看,有个牌匾,上写“欢喜坊”。
他沿街走了几步,看这两边偶有路人,面黄肌瘦,并无欢喜之色。
还真好意思叫这个名儿。
他本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拉了一小贩,将小风画像展示给他:“请问可曾见过此人?”
那小贩抚着下巴思量了好久:“眉眼有些熟悉,似乎前一阵子来过这里,但不太确定,那小哥可比你这画像上瘦多了。”
孟寻又问:“那这位小哥可曾向你们问过路?”
“有问过啊,他说要去潍远县的。”
孟寻收了画卷,眉头微蹙。
陆陵没有说实话。
怕小风乱说话,所以不叫他走,给了他一个院子,这些大抵是真的,可是,小风在他那里过得并不好,要不然不会暴瘦,也不会急着逃跑。
他握紧手,压在心底而又不愿承认的念头升起:小风就是被拘禁了。
他抬头看看落日西斜。
即便这样,他却没觉得陆陵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不是有苦衷的吗,不是权衡了各项利弊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人的感情有亲疏远近,这叫他从最开始就站在了陆陵的角度来看此事,这注定是不公平的,一定有人会被辜负。
可他还是没有说服自己。
真是该死!
他发着愣,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转脸,见到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道:“你要找风哥?”
他眼前一亮:“你们很熟?”
小乞丐摆手:“也不算熟,一并走过几天。”他拉了孟寻坐在街边的石阶上,“别找了,你找不到的。”
孟寻瞥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小乞丐一笑:“风哥是个话痨,跟我说欢喜坊都是好人,还有人只见了他一面,就送了他斗笠。”他昂头向方才的小贩道,“老胡,是你送的么?”
“可不是么,你遇着那小哥啦,他找着家了没?”
“要是找着了,何至于家里人又跑过来找他?”
小贩一怔,叹了口气,拉着摊子往前去了。
小乞丐继续对孟寻道:“你想找他,只有我带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孟寻眯着眼看他:“你这话……不大对劲。”
他起身跟着小乞丐走,走过这条破落的街,沿路看到两边的铺子与房屋,大多是二层三层,只是已空置。
这儿看上去,曾经繁华过。
穿过长街是土路,土路走到头,一片荒山野岭,小乞丐停住了脚。
孟寻心内微微一颤,一点点下沉。
目光扫过几个小土丘。
确切说,是几个小坟堆。
小乞丐往那最边上的坟塚一指:“人就在那儿,我埋的,拿斗笠裹上的,你要不要扒开来看看?”
尽管已猜到,孟寻还是愣了一会儿,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道:“我……我看看。”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在那坟塚前,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是嫌弃,是害怕,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以这种方式再见,他还没做好准备。
他的手抖了抖,想过很多可能,眼前这种也揣测过,只是不愿面对,也不愿细细思量。
到头来,便是这样,叫他必须得猝不及防的面对。
幸好,来的是他,不是顾掌柜,他想,起码他还有机会叫顾掌柜慢慢地接受。
小乞丐在耳边继续道:“扒出来后,你把他带回去,他一直想回家。”
“我……如何带回去?”
“烧成灰,拿坛子一装不就是了,人都死了还管他有没有全尸啊,以前生瘟疫的时候,尸体不都是烧掉的。”
孟寻低声道:“你倒看得开。”
“我是看习惯了,这儿以前死了多少人啊,埋不了,只能烧。”
孟寻跪坐在坟前,又问:“他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与他结伴走过几天,之后分离,半个月后,我行乞至京师附近,发现一个斗笠,风哥爱显摆,得了那斗笠一直我面前炫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儿,果然在那周遭一寻,从一个谷底发现了他的尸体,这欢喜坊是我的家乡,埋在别处我怕以后找不到他,把他弄回来埋了。”
他蹲下来捧了一些土:“风哥说这欢喜坊的人好,是好地方,我想想也是,就安心留下了,要不然,还碰不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