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寻连夜赶路,回来时垂头丧气,说事情没办成,因为愧疚,他甚至扬言要去把陈华渊给打出潍远县。
两人连忙安慰:“你本就是帮我们的忙,谈什么愧疚,你这样说让我们情何以堪?”
“哎,但还是怪我,要不是我手糙摔坏了二师哥的耳坠,说不定还能拿来的……”
两人愣住:“那玉佩在阿陵手中?”
他顿了一下,丧气点头:“是,但他不给。”
岳澜困惑:“为什么会在他那里,他又为何不给?”
骆长清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他定然记恨着我,恨我与他断了师徒关系。”
孟寻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瞥向别处:“有点怨气是正常的,但记恨倒不至于,不过这世上叫人钻在牛角尖抵死不肯回头的,大概也不仅仅是因为恨。”
二人不解看他。
他又叹:“哎,那就只能另想出路了,我已说了,实在不行,我去把陈华渊给打一顿,看他还嚣不嚣张……”
岳澜摇头:“你不要冲动。”
“喂,我替你们着急啊。”他拍着桌子,“大师哥你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岳澜没有回话。
既然玉佩拿不回来,他就再去找一趟陈华渊问他还能接受什么,如果那人不肯善罢甘休,那么……他可能真的要去叨扰一趟宁亲王府了,但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走。
孟寻看他沉默,以为他没办法,更加着急起来:“是我的错,我一时心软了,我想着总该有其他解决办法,不忍心非要二师哥去揭伤疤,可是现在看来……”
他索性站了起来,提高声音道:“二师哥那个人什么事都不肯主动问,还偏要七想八想,还有啊……大师哥你别说话,听我说完,还有,他这个人又冷血又无情,把自己锁在枷锁中,受伤不愿意叫人瞧见,可怜的时候不肯示弱,还恨不得把关心他的人都给赶走,也不知道顾影自怜有什么意思,就他那性子,要我说啊,他压根就不适合在朝为官……大师哥你刚才想说什么?”
岳澜刚刚要开口,被他给挡了,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方站起身,给了他一个眼色,迅速往门外走。
孟寻狐疑回头,赫然看穿常服的陆陵正站在门边。
岳澜将人迎进来,人来了有一会儿了,起码方才孟寻这一番话听去了大半,但没人引他,他便没往里走,无端的生疏,仿佛这里曾经不是他的家。
而屋内的人见到他,亦有些许迟疑,缓了一会儿才起身。
有些事没当面挑明,却不能让它凭空消失,当初他封禁纸鸢坊,驱赶纸鸢艺人们,尚可理解为领了命令身不由已,可小风和杨少爷无端的死,虽不知详情,但也猜得到多少跟他有关。
岳澜在听着孟寻絮絮叨叨的时候,神思转了千遍,到最后,孟寻的话落下,他还是起身迎了他。
真相早晚会大白,该偿还的一定会被偿还,可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久别重逢。
圆桌子分坐三人,原是岳澜与骆长清并肩挨着,孟寻在旁边坐,骆长清另一边位置大,岳澜自也将他这儿引,然他顿了一下,退两步挨着孟寻坐了下来,中间隔了空,以至于四人的位置极其不协调,看上去十分怪异。
骆长清的眸光微暗,心道他定然还在生气。
而孟寻心中了然,悄然轻叹。
来人坐定,几句敷衍寒暄后,扭头望着旁边:“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孟寻一慌:“我那个……”又一咬牙,“我说你怎么了,那么大的雪,我大半夜从你府里被赶出来啊。”
“是你自己要走的,我什么时候赶你呢?”
“那……你也知道路不好走,你好歹留一下我啊。”
“我叫人去找你了,你走太快,没找见。”
“这……”孟寻无言以对,他其实听见府邸那个小厮喊他了,但当时不高兴,懒得理他,“好吧好吧。”他妥协,“哎,你来干什么?”
陆陵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囊,递到岳澜面前:“五燕独山玉,王瑾玉被流放前交给我的,要我替他保管,你们既然需要,那就给你吧,只是若将来王瑾玉怪我没替他保管好物件,你们得替我说些好话。”
岳澜惊愕,先看了一眼骆长清,才接过来。
骆长清紧锁眉头,在她看来,陆陵对她怨气颇深,连理都不想理她,她叹了叹,道:“阿陵……”
后话微顿,她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
陆陵的手微微攥紧,坐在他身边的人感受到他连呼吸都静止了,可等来等去却再无后文,那桌下的手越攥越紧。
孟寻及时插话:“你说谁,王瑾玉?”
他陡然松了手,面无表情道:“对。”
孟寻沉默须臾,笑对另两人:“嗯,是的,我上一趟去京师的时候在二师哥府邸见过,所以这次才说去找他要。”
说完又向他板起脸:“你不是说不给吗?”
“我只是不用你来转交。”
他瞪大眼睛,已完全不能理解这人的逻辑。
但东西拿来了,总归是好事。
另两人都松了口气,岳澜思量片刻,正色道:“夜长梦多,师父,我们能不能够……提前成婚?”
骆长清震惊,先下意识地瞥了瞥孟寻,方道:“要多提前?”
她道岳澜得守丧,岳澜道她要等小师叔回来,这婚事再提,两人都心中打鼓。
而孟寻斜眼看了一眼陆陵,见他不再有反应,也没有什么表情,好似一尊石像。
听岳澜一横心,道:“把东西还给陈华渊后,就开始办,就这几天,可以吗?”
骆长清看着他的脸,点头:“好。”
对方松口气,笑起来,轻拉了她的手,两人对望了一会儿,方想起其他事来,扭头向陆陵道:“阿陵你既然回来了,可有空多呆几天,等我们成婚?”
陆陵点头,只看着岳澜一人:“三五天可以,再长了就不行了,若是能赶上最好,赶不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话接的丝毫没有迟疑,倒叫孟寻疑惑起来,原以为他成了“石像”,神思早就离了
身体,可大师哥一说完,他就立马回应,看样子,是极其留意他们的话的。
但他仍然把自己藏在严严实实的“面具”之下,不肯将自己的心思显露分毫。
他暗自摇头,心道你这样活着累不累啊。
玉佩很快还给了陈华渊,当场并有李大人和陈升鸿作证,陈华渊斯文不再,气急败坏:“我要的是玉吗,我要的是人啊!”
可左右东西已还,聘单作废,婚约这次彻底无效,他恼怒着将玉佩随手丢给他哥,冲着岳澜的背影喊:“器械化生产一定是未来趋势,时间会证明的,你们这些人迂腐陈旧,此时你们不相信,将来有一天必会被淘汰,我不会离开,也不会就此作罢,咱们走着瞧!”
岳澜淡淡回眸:“我相信的,只是……你也不能来抢我的人啊。”
长清斋公布了婚事,因为要准备,也快不得,日子就定在五日后,诸多同行与邻里百姓们已能欣然接受,还有好事人前前后后帮他们忙活着。
不管怎样,这一场风波,叫他们改变了观念,也算是不小的一步。
只是每每前进的步伐,总免不了有血肉之躯来铺路,想来又叫人悲切。
这几日长清斋不做生意,来来往往有媒人,有街坊,有来找新郎官商议流程,还有拉着新嫁娘聊家常,也有的纯粹来凑一凑热闹的,人多的时候能站一屋子。
那里里外外接应客人的活儿
被顾掌柜和赵大娘给包干了,反倒是孟寻没什么事情可做,他负责了些采买的事儿,可要买的东西大多都在这一条街上,人家热心,都主动上门送货了,他悠哉乐哉,闲着无事,决定明天去给自己买一身新衣,好生收拾收拾,到时候或许能遇着几个心仪的……不,是一个,一个心仪的姑娘。
他还想起陆陵,陆陵住在驿站,这几日一次面都没露,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也不知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
天色已黑,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他,想想还是作罢,凡事顺其自然,他也不过旁观之人。
但没过多久,见那人自己来了。
客人们已散尽,按风俗那一对新人从今晚到明天成婚都不能见面,师父的房间有光亮,
大师哥的屋内黑着,大抵人不在。
陆陵来的时候,孟寻正坐在院子台阶上,回头瞧见那人,他怔了一下,而后用袖子往旁边擦拭了几番,道:“坐吧,这时候上去看师父怕是不方便,明儿再说吧。”
来人便静静坐下,他本也不打算去看那人,从他回来开始,他就没有看她一眼,不是记恨,是害怕,怕自己看了,就伪装不下去了。
可在她成婚的前一天,这样的夜晚,他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
也或许,这时候想见的,不一定只是那一个人。
他在这世上,也就只有这几位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