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凤宫大气,红木金凰两根大柱子,无声的宣誓着这座宫殿主人的地位。
就是在即将退去的月色下,也显得庄严无比。
年汀兰紧跟在皇后身后,终究没有留在乾龙殿,有了一丝转圜的余地。
皇后命人将年汀兰安置在偏殿,便自行回了寝宫,想着接下来,该如何与皇上交涉。
年汀兰目送皇后离开,睡意全无,命青鱼掌了灯,从怀里,继续掏出墨卿桑给的那本无名书。
这书,年汀兰已经换过一次了。
头一本讲的计策谋略,受益匪浅,这一本,讲的却是这宫里,每一个人的辛密之事。当然,也包括皇后。
皇后闻氏,当年的闻太师之女,表姑母更是当朝太后。
只是闻家的人都不长命,闻太师与闻太后相继去世,闻家虽然还有这个闻皇后,却是早已没落,实力大不如前。
闻后幼时性张扬,与男子痴心,却被闻太师强迫,一意嫁入宫中。其心上人伤心欲绝,久病而亡。
那个人,可以说,在闻后心上成了一处疤,轻碰则痛,稍重则是鲜血淋淋。
年汀兰与皇后谈话,引其同理心,以此来解除自己的困境。不想入宫为妃,却又需要在这宫里了解到一些,她想要了解的事情。
那么,她便只能从皇后这里下手了。
转瞬天明,外头的晨钟已响,百官早朝,百妃请安,这宫里头,最忙的便是早晨了。
年汀兰简单梳洗,便带着青鱼出了坤凤殿的门,只与宫人招呼,去御花园赏玩。
御花园是要去的,只是年汀兰却是直直地绕过了御花园的圆角,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存念斋。
存念斋不大,但却在御花园的西北角,与坤凤殿毗邻,同坤凤殿一样,与乾龙殿成对望之势。
墨卿桑的书里,讲了许多人的许多事,偏偏这存念斋里的人,是个例外。
那里住着的,便是那个在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因为勾引皇子,偶然有孕,却遭到嫌弃的惠嫔娘娘,也就是二皇子玄渊的生母。
“小姐,这会子各宫娘娘都在坤凤殿,小姐这个时候进去,怕是不好。”毕竟主人家不在,年汀兰去了也不见得能见到相见的人。
年汀兰看着紧闭的宫门,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存念斋里,只有一位惠嫔娘娘,咱们这会去,说不定娘娘正好有空。”
很小的时候,年汀兰便知道,这存念斋的惠嫔,因为其貌不扬,其行不端,被皇上唾弃,扔在小小的存念斋里。一不许他人随意探视,二不许惠嫔随意外出。也正因为此,惠嫔连早上去坤凤殿请安都免了。
存念斋的门被扣响,到是将里面的人都惊了。这个时候,整个皇宫里还能有谁会来这呢?
小宫女看了看正在陪着惠嫔娘娘剪花的大嬷嬷。瞧着她点点头,这才擦了擦收拾泥土的手,跑去开了门。
“你们是?”
“惠嫔娘娘在吗?我家小姐想要求见娘娘,年府汀兰小姐。”青鱼与人交涉,那小宫女却是一眼就瞧出了汀兰,一时间眼里的防备之色全无,眉眼带笑。
“汀兰小姐入宫了?快快青筋!”
面对着小宫女的热切,青鱼到是有些奇怪了,却只见着年汀兰也面带笑容。“几年不见,娟姐姐长得漂亮了不少啊”话里带着熟稔,却是比与青鱼在一块,还要热络一些。
宫女玉娟,是惠嫔娘娘身边冯嬷嬷的娘家侄女,姑侄二人,一直伺候惠嫔,这么多年,到是半分未变。
要说这存念斋,关起门来,与外头,都是一方不同的天地。
存念斋虽小,但五脏俱全,就是厨房,都有自己的。尤其是这里头,种满了蔬菜瓜果,还有应季花朵。
“娘娘,娘娘,您快瞧瞧,年家小姐来了。”
玉娟欢喜的难以言表,她这般喊,到是把惠嫔也给惊了,手里的剪子,险些就剪到自己。冯嬷嬷虽然也有些吃惊,但还是时刻注意着自家主子的,不由得抱怨自家侄女,“瞧你喳喳哇哇的,险些把娘娘都给伤着。”冯嬷嬷一边埋怨,一边接过惠嫔娘娘手上的剪刀。
惠嫔温婉简朴,穿着简单的素衣,用木簪子简单的挽着头发,听年汀兰来了,眉眼弯弯一笑,像是能滴出水来,融化到人的心底。
惠嫔甄莹,伴读侍女出身,据说家里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地方小官,因为家道中落,才沦入宫中。
年汀兰还未行礼,便被惠嫔一把扶住,“好孩子,快莫要多礼了,快快进屋坐。”
惠嫔声音软糯,说起话来,总归让人听着耳朵里都是舒服的,年汀兰喜欢惠嫔这里,以往被送入宫中,与那些皇子公主一同学习,年汀兰惯爱逃课。
大部分的时候,其实都是躲到惠嫔娘娘这里来了,故而总是有人找不到她,因为这存念斋,在宫里,几乎就相当于一个禁地一般的存在。
无人敢轻易进,也没人想随意出。
惠嫔和善,在她这宫里,与别处总归不同,加上一个李公公,主仆四人相互扶持,就是吃饭用膳,都是在一处,从未分一个彼此,倒像是一家人一般,氛围颇为和谐。
“冯嬷嬷,汀兰喜好吃的那个奶香酥,可还有材料?去做些来!”惠嫔娘娘还未落座,便吩咐。
冯嬷嬷一听,连忙应下,“说来也巧,这些年年小姐不来,娘娘您也不好那一口了,咱们这小厨房也就不多备牛奶。偏偏今儿咱们自己院子里那只母羊出了奶,咱们这回啊,就用羊奶试试?”
冯嬷嬷也是开心的,这年汀兰活泼,她一来,总好与惠嫔说些新鲜事,每每引得惠嫔都心情大好,就是饭,也能多吃两碗。
“行,你下去做,快些,别耽搁了她。”
回回年汀兰来,都是要看时间的,吃饱喝足,便懒洋洋的离开,惠嫔总是习惯叮嘱。
年汀兰却连忙制止,“冯嬷嬷,您快别忙了,我可不敢吃东西,这两日我住在坤凤殿,可不敢多待,免得给你们引来麻烦。”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这好容易盼到人来了,如何又是住在坤凤殿的?
惠嫔满肚子的疑问,但又未曾问,只淡淡吩咐了冯嬷嬷,“那便去沏一壶凤凰单枞来,难得来,总得喝些自己喜欢的吧?”
后头这一句,惠嫔是对着年汀兰说的,“虽说你年家不缺好东西,但毕竟我这儿的,总又是一处不是?”
惠嫔之温柔和蔼,轻易是人模仿不来的,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望着你,便是一汪春水环绕,沁人心脾。
年汀兰笑着点点头,她与惠嫔总归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是打从头一回遇见便有的。
也许是因为二皇子入宫的少,惠嫔独身在这存念斋里,总归是寂寞了些,将自己当做孩子一般疼宠。
虽说年汀兰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也是极好的,但是惠嫔与她的性情不一样,给年汀兰的感觉便有极大的差异。若要论舒服,还是与惠嫔在一起,来的舒服些。
年汀兰与惠嫔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子话,喝了两壶红茶。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年汀兰给青鱼使了个眼色,要她出去守着。年汀兰这才神色严肃,与惠嫔说道,“惠嫔娘娘,实不相瞒,我已至适婚的年纪。皇上意欲,让我与皇家联姻。”
年汀兰紧紧看着惠嫔,不放过她脸色一丝一毫的表情,虽然她已经很努力的在控制,眼角眉梢,却仍旧略微动了动。继而又接着发笑,轻微舒了一口气。
“这自然是好的,到时候,不论是哪个,你来我这,总算是又要方便些。”
惠嫔又恢复眉目温顺那一股子气质,看起来,年汀兰的话,似乎并未在她的心上撩拨出分毫水波。
“娘娘不想知道,我与之联姻的,是谁吗?”
惠嫔换了新的茶叶,用夹子,似有若无的夹着那些飘飘荡荡的叶子。
“你的事儿,皇上自然是有圣意的,我又多年未曾出过这存念斋,又如何知道还未下来的旨意呢?”
年汀兰接过惠嫔递过来的茶水,不经意间,说出,“昨儿,皇上将我留在乾龙殿了。”
惠嫔的手,实在算不得细腻,但胜在白皙纤长,听见年汀兰这话的时候,双手明显的猛一蜷缩。
趁着喝茶的空档,年汀兰扯了扯嘴角,还真当惠嫔对这些毫不在意……这人吗,只要不是当真无欲无求就好。
“你,想要入宫吗?”
惠嫔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似乎有些害怕,也似乎有些绝望,是的,只是年汀兰不知道,她这股子绝望,是从哪里来的。
年汀兰刚刚张口,便传来了敲门声,“小姐,御花园那边已经有动静了,想来皇后那边,已经散了。”
青鱼是习武之人,听力向来比常人要好些,她去外头,自然是要注意这些动静的。
年汀兰放下茶杯,微微叹了口气,“惠嫔娘娘说笑,这哪里是我想不想的?不过是皇命难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