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当天,天空中乌云,饱满得像是怀胎十月,阴沉得犹如即将临盆,是要下一场大雨的样子。“想吃什么,我让监区食堂师傅给你做一顿。”
雷克隔着监室的门对着甘木言问道。再有几个小时,甘木言就该站在法庭上了,不管结果如何,雷克至少得让他吃饱了。甘木言起身来到监室门前,通过监室的小窗注视着雷克,“弄碗方便面,加俩鸡蛋。”
“就这?”
雷克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顿饭比他平时吃的还要简单。“这还不行?我是去出庭,不是被枪毙。”
甘木言打趣道。雷克甩头一笑,是,没必要弄着跟送行饭似的。甘木言在雷克的办公室吃完那碗方便面,没有返回监室。只要法院的押送车辆到达看守所,雷克就亲自将甘木言交到法警手上。甘木言神色淡定,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饱嗝,一只手在腹部绕着圈。雷克从甘木言身上看不到丝毫的紧张,他难道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木言,你不害怕吗?”
雷克盯着甘木言,想从他那舒静的神态之中找到一点点线索。甘木言没有回答这个只靠看就能判断出来的问题。他目光低垂,摸着那本静躺于办公桌一角已经被自己翻看得有些旧的知识产权书,“你刚进公安队伍,就来到这林城二看,算算也有五六年了吧,不想跟莫铭一样去搞刑侦,一辈子在这里,不就是废了?”
雷克笑着看着甘木言,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关心自己。可说心里话,雷克他是真的想离开林城二看。“离开?离开得有关系,我能在林城立足已实属不易了,还想着要离开这里,这不就是痴人说梦?”
雷克仰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无奈道。“莫铭,你就没跟他说说,就算借调,也可以暂时把你借调到刑警大队,手续可以慢慢走嘛。”
甘木言指出一条路。“我没好意思开口。”
雷克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怎么,在同学这里还抹不开面子?”
甘木言笑道。“算是吧。”
雷克的脸皮还没有练得和甘木言一样厚。“那这样,我出去了,我跟他说,以我的名义和想法说。”
甘木言言之凿凿地说道。出去?甘木言这段时间一直安静得像一潭死水,雷克是丝毫看不出来他真的有能力出去。他从一开始的不相信,慢慢变成了现在的不怀疑。要是能出去,他不该早就出去了,何必挨到审判这个阶段。雷克没有挑起能不能出去的话头,双手抱拳道:“那就谢谢兄弟了。”
隐隐约约,有警报声传来,逐渐清晰。“我去外面看看,可能是法院接你的车来了。”
雷克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手铐,将甘木言的一只胳膊和所坐的铁椅子拷在了一起。甘木言很理解地点点头。早上七点半,林城法院的大门前开始聚集三三两两的人,大部分是网络媒体,他们是彤儿乐专门邀请过来的。这些人无法进入法庭旁听,只能乖乖等在外面,他们来此是为了庭审结束后对夏寒月进行采访。在他们的眼里,夏寒月的彤儿乐集团是受害者。夏寒月也准备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告诉全林城市的婴幼儿教育企业,彤儿乐永远是这里的老大。法庭内能容纳两百余人的旁听席已经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有林城市各大主流媒体的记者,有政界代表,有商业领军人物,还有部分知名律师。除了这些人,楚芳菲和卓岚影、方美莹也接到了参加旁听的邀请。她们,算是犯罪嫌疑人甘木言的家属?既然有参加旁听的机会,她们自然是要来的。八点刚过,法院大门徐徐打开,手持法院提前发的旁听证的人开始鱼贯而入,在接受过法警严格检查之后,他们走进法庭。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是被上级安排来此参加旁听,对犯罪嫌疑人是谁,又要判处什么罪,根本不在乎,就是带着看戏的心情来的,要不是法警不让带零食和饮料,他们绝对可以把这里当做电影院。尽管冯薇已经提前说了,让楚芳菲她们放松心情,但是当这三位女子走进法庭,还是被眼前的庄严肃穆搞得惴惴不安。旁听席和审判席之间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铁栅栏,仿佛可以将楚芳菲和甘木言阻隔于两个世界。楚芳菲三人并未急于在旁听席中找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缓缓退出到走廊,法庭让她们感到无比的压抑。她们刚才出现在法庭大门口时,就引来一片注视的目光。也难怪,她们身着晨曦幼儿园的园服,红白相间,清新靓丽。在这大雨来临之前灰蒙蒙视觉感官中,她们三个着实容易吸引那些好事的网络媒体的注意。趁那些媒体还未回神,她们已经小跑着进入法院。如此亮眼的装束,不引人关注也难,每个前来旁听的人,都会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她们,又在法警的督促声中快速收回,意犹未尽地步入法庭。连永胜作为商界代表中的一分子,表情僵硬、心情复杂地来到走廊。“你们也来了?”
连永胜错过法庭入口,径直来到楚芳菲她们三个身边。连永胜唇间微动,说出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木言,他会没事的。”
这样无济于事的安慰,还是让楚芳菲忍不住眼泪打转,“我没事,您进去吧。”
已无话可说的连永胜带着些许愧疚扭身进入法庭。甘木言对连宇航的保护,所谓的兄弟义气,也不过如此吧。连永胜坐在了天源房地产董事长贺天源的身边,贺天源曾经与甘木言有过几面之缘。作为一个纯粹的观众,贺天源心境平和得很,“老连呀,我看这次你这个小伙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连永胜看向空荡荡的法官席,强挤出一丝笑意,“人生路漫漫,谁还不错几步,我早就觉得他只做一个律师,屈才了,将来出来了正好去我那里帮忙,直接副总。”
贺天源听后,摇了摇头,嘲道:“一个律师,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抓,他还能有什么才?”
连永胜一时语塞,气得脸胀红,往后深深一靠,双臂环抱,不再说话。定邦动力机械集团的夏定国和夏安邦同车来到法院,在走廊上与几个熟人寒暄几句后,神情轻松地进入法庭。两人坐定后,夏定国抬头看了一眼顶部刺眼的灯光,说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月月居然还报警了,真是小题大做,居然搞成这么大的阵势。”
夏安邦古井无波,说道:“现在的企业,都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下做事,月月报警维护自己企业的合法权益,无可厚非。”
“呵呵。”
夏定国冷哼一声,“我是怕外界会传月月的公司借着咱们集团的关系以大欺小。”
“商场如战场。”
夏安邦轻声一笑,说道。“那个什么甘木言,玩得也不高明。”
夏定国提前打听了一下有关这个案子的一些情况,不屑地说道。夏安邦眸色深沉看向前方,并未对甘木言做任何评价。一辆亮黑色的奔驰S600稳稳停在了林城法院大门口,身着暗红色紧身职业西装的夏寒月,风风火火地走下车。矫健自信的步伐,冷傲的眼神,直接将在门口等候的网络媒体震在原地。她的身后跟着一副受气包模样的助理,他三步并作两步,明显跟不上自己所服务之人的节奏。时间已到八点半,旁听席的座位十之八九已坐上了人。“你们居然还有脸来?”
夏寒月目如鹰隼,远远就看到了楚芳菲她们三个。她走近她们,一手掐腰,居高临下地指着其中一人:“你们晨曦是不是不教小朋友何为无耻?”
夏寒月,这是在赤裸裸地侮辱。楚芳菲眸中布满愤恨,却不想在这里和初次见面的夏寒月争吵。方美莹死死抓着卓岚影想要举起的手,她练过武术,臂力要比卓岚影大得多,使卓岚影的手无法动上一动。身后的助理也不想在这里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唯唯诺诺地提醒道:“董事长,该进法庭了,庭审快要开始了。”
夏寒月无所顾忌地冷笑一声,得意离去。她刚进法庭,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夏寒阳,心情极为复杂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走廊上只有楚芳菲她们三个,显得孤单落寞。她缓缓来到她们面前,咬着嘴唇,目光闪烁不定。“我是夏寒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只能向你们说声对不起。”
夏寒阳微微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走进法庭。楚芳菲她们三个面面相觑,卓岚影神情错愕,说道:“这两人是姊妹俩?”
“你们三个还进来不,庭审马上就要开始了。”
法警扶着门框问道。三个人匆忙进了法庭,在旁听席最后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旁听席有些聒噪,除了与甘木言这个案子直接或者间接扯上关系的人神色认真外,其他人都和周围的熟人闲聊着,拉着家常。除了早已布置好的固定摄像机,还有两台移动摄像机竖在旁听席的过道上,两个头戴耳麦的年轻人已经就位,一手握着控制摄像机摄像方向的手柄,严阵以待。就在这时,法庭内明亮的灯光突然一闪,接着便听到一声闷雷。外面瞬间大雨倾盆,让很多人都猝不及防,等在外面的网络媒体纷纷返回到自己的车上,躲避着。只有两个已经被浇成落汤鸡的女子奔跑着进入了法院大院。刚才还在外面检查旁听证的保安已进入保安亭,紧紧贴在身上的律师袍向他们说明其中一个是来开庭的律师,保安望着屋外已经连成粗线的大雨,也没有再去核实她们两人的身份。这场大雨来的恰是时候,不然冯薇身边的柳芊芊很可能被拦在法院之外,冯薇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用不上了。作为甘木言案子公诉人的高影很自信地出现在了公诉人席,她身旁还有另一位出庭支持公诉的检察官。冯薇站在走廊上,无奈地看着自己这身律师袍,又看了看经历过大雨洗礼,傲人身材暴露无遗的柳芊芊。两人只能尴尬地彼此相视一笑。此时,冯薇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法庭的书记员打来的。冯薇轻轻挂断,向门口的法警说明情况后,在旁听席众人的惊讶声中,坐到了辩护人席上。发间的雨水不停地滴在面前的桌子上,冯薇只好从包里拿出纸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并拂去桌子上的水。一边擦,她还不时向旁听席张望,寻找着楚芳菲她们的身影。卓岚影微微站起身,向冯薇那边招着手。冯薇手中攥着纸巾也招了下手,像一个举着白旗的残兵败将。不只是旁听席中的人,连公诉人席的高影,看着如此狼狈不堪的律师,都掩饰不住笑了出来。“就这儿?我看这律师除了胸大,没有别的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大,又引得旁听席一阵哄笑。冯薇抬头,举手将额前湿发向鬓边一撩,露出那坚毅的眼神,这种雨,怎么可能影响她的状态。她将一个用透明塑料小袋子装着的优盘拿了出来,用手抚摸着,确定没有进水后放到了面前。法庭隔音效果不错,虽未彻底挡住雷声,但警笛声在这里变得微不可闻。已提前步入法庭的书记员开始站在书记员席上宣读庭审纪律。旁听席这时才慢慢安静了下来,整个法庭变得冷肃,每个人不由生出敬畏之情。身着威严法官袍的审判长、审判员和陪审员入席。审判长是武平区法院的,虽然开庭地点设在市法院,但是依然是区法院的一套人马来组成合议庭,公诉方也是区检察院的。审判长重重敲下法槌,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法庭,震荡人心。“现在开庭,带被告人入庭。”
随着审判长一声令下,旁听席面对庭审席一侧的门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