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那春风般兴起的,因为颜色褐黑,而取名黑茶的商号“重华”,不到两年就遍布南北。
从南方低价收取四季茶叶原料,分几个等级加工成茶后,将精细部分高价卖给朱门大户,其余的卖向民间和外销北胡、西域同吐蕃,换取大量牛羊、药材、水果山货和上等皮革,交给另一批商号卖给南北汉人,或换取江南丝绸再销往西域……
如此几环下来,未光北社仅仅部分参与,便赚得盆满钵满。而其中出谋划策,并以假身份掌控主权的贺南风,如今私产百万,手下茶行、商行数十家,还在每日替她不止地进账来。
所以见证挥金如土的李昭玉,早就戏言说,她和凌释如今真是女财郎貌,般配得很。
而贺南风则闻言失笑,立刻转向身后唯一的男子段清,煞有介事道:“段清哥哥你要记住,不舍得为你花钱的女子,必定也不是真心爱你。”
搞得对方不由一怔,随即便在孪生妹妹的含笑凝视下面红耳赤,闷闷半晌,试图反驳:“可也不是每个女子,都像小姐这般有钱。”
众人失笑,心中暗道从前人们只当贺家上下皆是才子佳人,如今贺佟自己都不知晓,因为女儿的存在,叫侯府增加多少财力,往后世间才女便该都加个“贝”在一旁才好。
而此刻,贺南风面对李昭玉的打趣也是灿然一笑,温柔贴近道:“那是,别说我的腿了,就算昭玉姐姐的腿坏了,我也叫师父给你换。”
李昭玉白她一眼,站起身来:“三两铜臭,给你显摆的。”
贺南风笑着挽住对方胳膊,知晓她是在给自己挪位子,便顺势一起坐下,将头歪靠在李昭玉的肩膀上。
如今李昭玉已习惯她这些行径,不会像开始般推拒了,便任由贺南风挽靠着,顿了顿,叹道:“你之前来探望我时,我问你为什么这样坚持,你说不管旁人怎么想,你觉得我十分亲近,就像姐姐一样。”
“嗯。”
“但我有时总忍不住想,你究竟是把我当姐姐,还是当娘亲。”
贺南风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她前尘身边的确没有这样一个女子相伴。李昭玉不像柳清灵那样虚伪机灵,对贺南风明喜暗怨,处处谋算,也不像大姐贺清嘉或者二姐贺凝雪那样,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姐妹,但又无法有更深的交流。
李昭玉高高在上不落窠臼,但又却实叫知晓前尘过往的贺南风,觉得可靠和亲近,能够全心信任和无拘无束地讲话。再加上从一开始,就刻意用自己可爱活泼的一面,来弥补对方的分外冷淡,相处便更为容易。
就如在书院对表哥云寒那般,只要对方不厌弃自己,就确实是与这类人相处的法宝。不过寻常人即便有结交之心,也没有相应的勇气,更难撇开身份和面子去施行到底,所以那些喜欢云寒的女子,才一个都不能近身。
于是姐妹处着处着,就慢慢变成了一个娇弱无力,一个多加照拂;一个耍宝撒娇,一个苦笑包容;一个挽手靠肩,一个无奈任由的局面。李昭玉如今这样一说,还真比起姐妹,更像母女,何况贺南风又确实自幼丧母,故而李昭玉每每仔细一想,就觉得背后暗暗发凉……
贺南风抬头看着对方,似惊吓一般道:“可不敢胡说,我父亲可还真单着呢!”
想来此刻宫中忙碌的贺佟,必定喷嚏连打,但绝不会想到是女儿在这样编排自己。
李昭玉面对她刻意矫揉造作的模样一时无言,随即又叹了口气,神情无奈:“你就胡说吧,等你家凌释回来,看我怎么告发你。”
这样一个清冷高傲的奇女子,居然沦落到只能向人告发的地步,可见李昭玉在贺南风此处,究竟有多少无可奈何,同敢怒不敢言来。
此话一出,连同身旁红笺和刚到的流云都不禁哄然失笑,贺南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看着李昭玉叹气的样子只觉得万分可爱,恨不得在对方脸颊轻嘬一口,又怕着实吓到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向对方笑道:
“昭玉姐姐你知道么,我外祖云家有个表哥,跟你性子极像。我之前见他时就不禁想,要是你两人凑在一处,到底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呢,还是半年不会说一句话。”
李昭玉侧头,道:“那你觉得呢。”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贺南风昂起精巧的小下巴,神情得意,“你们这般脱尘绝俗的人儿,就得有个烟火气重的陪在身边才行,否则两根冰搁一处,还是像远望终南余雪,美则美矣,却冷得渗人。”
但这里的烟火气不是俗气,就儒家的话而言,应该是入世之气。好比前尘的小皇子,那般自在、活泼、爱着红尘美好的一切,对喜欢的人那样真挚、热烈,才能生生刺破李昭玉的冰雪防护,走近她内心之中,即便当时自己没有发觉。
而假若唤作同样超凡脱俗,对人间诸事不屑一顾的云寒,看似更加契合,实则绝对会哪怕相互略有欣赏认同之意,也是各自安好则已,全然没有半分多余交集。
故而贺南风知晓云寒俊逸如仙,却跟李昭玉并不相配,也知道李昭玉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但对前尘以自创画像为妻的云寒,却着实不知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何时走进了他心里去。
“唔……”李昭玉闻言,总觉得她意有所指,沉寂片刻道,“你不会,又要提起去年中元遇到那个,一惊一乍的修罗鬼吧。”
修罗是当时穆洛宸戴的鬼面具,整个过程中李昭玉并未见到对方真容,只后来从贺南风多次有意无意的描述里得知,他极有可能是南陈皇后的幼子,因为那腰间的兰花形玉佩,是当今南陈皇后万俟氏的家族标志。而万俟家能佩戴这种玉佩的,这般年纪的男子也没有几个。
李昭玉不知贺南风为何总是提到那人,但确实每提及一回,就会又叫她想起一次那人在鬼市的各般形容动作来,用一惊一乍来形容,也确实不为过。偶尔想起,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
贺南风别无所长,唯有重回后对人心体察尤为入微,自然一看看出其中变化,故而提得便越发勤快了些,甚至直言道或许以后还会再见,叫李昭玉随时记挂着对方。
而今的李昭玉在北上之前就跟她有了交集,又在回京后对她锲而不舍的交好给了回应,如此一来,可比前尘本身就融化多了。故而贺南风认为自己一开始就定下的,为她抚平前尘遗憾的计划,施行起来颇有希望。
“姐姐不觉得,那修罗鬼尤其可爱么?”既然对方先提起,她便趁机将话题赶上,进一步道,“而且我从那面具底下窥见他清澈的双眼,是一定对姐姐惊为天人、一见钟情的,说不定便是未来姐夫,南风自然要常提。”
李昭玉扶额无奈,抿了抿嘴,缓缓道:“鬼市那样昏暗的灯光,你都能看清对方面具之下的眼睛?”
贺南风笑道:“从看到那标志身份的玉佩起,我就对他的一切了然于心。”
李昭玉不知因由,只当她是看出对方身份高贵,万俟氏又是南陈大家,掌握着陈国对外商贸的命脉,认为日后必定有利可图,大抵贺南风汲汲营营生意人的模样已深入她心,便摇了摇头,道:
“你还还真是财女,财迷心窍。”
贺南风闻言丝毫不恼,也未打算做半分解释,反而道:“金银在世上,就如同李家士兵在战场,当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
何况她虽看重金银,却也不是万事谋利在先,否则也不会当初就将散碳发给穷人,也不会在水患后不断拿出银两施粥,使得贺佟都不禁怀疑,云氏留给女儿的嫁妆难道真源源不绝无穷无尽么?
李昭玉不明细节,却也知晓贺南风出钱以贺家三姐妹的名义救济难民,叫两个姐姐都赢得极好声誉,才让十五岁的庶女贺清嘉,居然嫁到了都察院正使张家为妻,本来跟贺承宇的喜事一前一后,谁知因为宋珮失身,留下贺承宇一人顾影自怜。虽讲究长幼有序,贺佟还是一气之下索性先替女儿办下婚事。
故此便笑了笑,倒不置可否。
而没错,贺清嘉嫁给了都察院正使的公子张千,就是当初在画舫上撺掇众人找歌姬唱曲儿的小流氓,也是在书院宋涟同王守明先生比试骑射时,嘲笑贺南风妇人之智头脑不清的无知小子。
当初元夕夜得知贺清嘉钟情凌释后,贺南风果断打消对方心思,当时说叫她另择一人,不管身份匹配与否,她和父亲都自当尽力促成,但没想到贺清后来说自己看中的,居然是张千那厮。
可见人的眼光啊,还真是毫无延续性,也没个唯一的。否则除了都是男子,贺南风实在瞧不出凌释同张千,有半分相像来。不过好在张家对侯府一向敬重,贺家女儿风评又好,且张大人自知自己孩儿同宋涟一样声名狼藉,居然就对贺佟被嫡女逼着无奈的暗示,给全盘接受了,于是结为秦晋之好。
而贺清嘉出嫁那天,多出的一半嫁妆,都是身为三妹的贺南风私下置办,甚至还在添妆时送了一整套,价值一万多两的红宝石头面,叫侯府外嫁的女儿享足了十成面子,叫兆京里外其他官家的庶女们羡慕不已。总之此事也算一件大事,暂且抵消了宋珮给贺家带来的羞辱。
其他不说,贺清嘉出嫁前同安姨娘抱头痛哭之后,后者居然在日后读经念佛时,天天为侯府嫡女祈福,祝愿贺南风此生无虞、长命百岁,叫出于嫁女后关怀前往,不小心撞见的贺佟着实吓一大跳,于再三确认对方的确是祈福,而不是什么诅咒的暗语后,感叹女儿真招人喜欢之下,也仿佛受到和睦氛围的感染,对两个姨娘和二公子贺玄文,同二小姐贺凝雪,都比之前更关心不少。
虽则姐妹之情不假,但其中一半,可都是银钱的功劳。故而贺南风坚定认为,财之一字多多益善,诚不我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