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钟如忆拍拍对着苹果电脑的夏泊舟:“夏小姐,咱们一起去吃饭了。”
夏泊舟“哦哦。”
地应道。会计部一台电脑,只有白芷会用,夏泊舟头一回用电脑,一边摆弄,一边问身边的白芷。DOS进入程序八条命令,这八条命令由字母和数字组成,她对白芷说:“这个进入系统,一匹布那么长,错了一个字符又要重新来过,够麻烦的。”
白芷低头看电脑说:“舟姐,慢慢来,习惯了就快了。”
夏泊舟有些不甘心地起身,起身跟钟如忆走出了办公楼。 白芷和姜茵娜跟在后面嘀嘀咕咕。姜茵娜注视夏泊舟的披肩烫发,白黑格子与石青色格子重叠的几何图形西式套裙,凹凸的身材;再瞧瞧钟如忆深灰色笔直的西裤,蕾丝衣领淡蓝色的短袖衬衣,朴素的齐耳短发。姜茵娜低头对白芷说:“你看忆姐都过40了还那么优雅。”
姜茵娜再扫扫夏泊舟:“夏小姐身材和气质多好,看不出生了孩子的……”“是咧,我怕生了孩子变成大肥婆呢。”
白芷点头低声说道。“你不怕羞,你几岁啊?!”
姜茵娜拽了拽白芷头发。她俩打闹着跑到前面去了。“我还真吃不惯你们的广东菜,什么都是蒸的,要不就是焯水,淡淡的,没味道。但我儿子喜欢吃清蒸鱼,我怎么也做不好。”
钟如忆拉着家常。“把新鲜的海鱼用刀打花,面上铺少许姜丝,把锅的水烧开,再把鱼放进锅,蒸八分钟,鱼的眼睛凸出就是熟了。然后关火,取出鱼,把蒸馏水倒净,淋生抽,把葱花洒在鱼面;再烧热油,淋在葱花上面即可。”
夏泊舟好为人师道。“买的鱼最好一斤左右,大了太老了,也难熟;太小了多骨刺……” 夏泊舟补充道。其实她烹调水平不咋地,但她为了和钟如忆拉近距离。“还那么多讲究哦,我还真不喜欢做饭,若不是为了孩子。”
钟如忆说。“那你在家谁做饭呢。”
夏泊舟问。“吃食堂,省心。”
钟如忆说着。夏泊舟点头,她也是怕庖厨的人。在旧时代来说,钟如忆属于富贵:她母亲是资本家的大小姐,她父亲出生显赫,她祖父是大军阀张国尧的副官和翻译。六岁前她是掌上明珠,锦衣玉食。公私合营后她父母慢慢地变成劳动者。她父亲在工厂做车工,体力技能不如人,也因为出身不好。车间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钟贤忝,你要认真工作,老出次品拖我们车间后腿,给社会主义建设抹黑。”
“是是,主任。”
钟贤忝低头躬身。车间主任以前是他们家的工人,他们家对工人还算仁义,所以现在车间主任也还算客气。钟贤忝回到家憋屈,他见厨房冷火冷灶,便耍起少爷脾气,指责妻子:“吴彤,你干嘛呀,你一个家庭妇女在家不做饭,还想当你的大小姐哦!?”
钟贤忝大声嚷嚷,他扶了扶眼镜,高高的身躯有了弯曲,原来清秀的脸布满阴郁,眉宇间有三道深深的沟壑。“你不看我手不停吗?!”
吴彤手里织着毛衣:“你还想当你的大少爷呀?!”
吴彤没好气道。吴彤从没做过饭,厨房的油烟,菜头菜尾,鸡头鱼尾,发出那种腥泔味让她掩鼻。张妈是她的乳娘,吴彤结婚后张妈一直跟着她。张妈即便家里分了田也没回去。后来张妈的儿子写信来说生产队让张妈回去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张妈才不得不走。走的那天吴彤坐在床边泪水婆娑,张妈用手帮吴彤抹去眼泪:“小姐,不要和姑爷制气,要好好过哦。你已经在厨房跟了我一个星期。记住炒菜锅要把水烧干再倒油,这样才不会炸,慢慢学着来噢……”吴彤望着张妈这张熟悉的圆脸:“张妈,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这一百块钱你拿好。”
“还有这些衣服虽说穿过,但还很新,你拿回去送人。”
吴彤把行李袋推到张妈身边。吴彤送张妈去火车站。大襟衫,后脑勺夹着发髻的张妈一步三回头,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以前,她每年回家探亲提着大包小包,家人高兴。乡亲被她的见识和智慧所折服,他们敬重地围着她,家族里的事情都愿意找她裁评。她在吴家服务了二十几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跟乡下不能同日而语。吴彤家是礼仪簪缨世家,高庭大院,对下人也算周到客气。老爷太太对张妈不薄,工钱比别人高,回乡探亲又额外给路费和钱银,所以她感恩,尽心尽力。哺育吴彤,她们就有了母女之情,老爷太太去世,张妈也走了。吴彤不知怎么生活。张妈上了车,从车窗向吴彤挥手哽咽:“回去吧,啊……”吴彤站立挥手,看着列车的尾巴消失在雾霭之中,在缓过神来:今后的路怎么走,一个可靠的人都没了。其他是同父异母兄弟姐妹,她母亲是正室,平时勾心斗角,这下也各奔东西了。她拖着惆怅的双腿回去。到家她看见钟贤忝怒目瞪圆:“你把我衣服也送张妈了?”
钟贤忝将在工厂受的气迁怒在吴彤身上。以前他是说一不二的,现在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憋屈。“是的。”
吴彤有气无力地回答。钟贤忝大声责怪:“那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拿出去当还值几个钱,你不问我就拿走?”
钟贤忝以前对张妈是恭敬的,出手大方。毕竟是妻子的奶娘,加上张妈懂规矩知礼节,手脚勤快,不多嘴多言。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学徒工18块钱工资,家里也没什么积蓄了,可吴彤还是大手大脚。吴彤跟钟贤忝其实也不是太有感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使得两个都受宠的人结合在一起,虽没有大吵大闹,也多有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