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致晖第一次去深圳的火车上遇见那两个男人,小胡子和黑大个。小胡子和黑大个子搞房地产开发,完工了三四个小区。每次开工仪式人山人海,场面墟閧,剪彩一溜的大红色。小胡子叫胡竞鸣,大个子叫石二智。做生意胡竞鸣出脑,石二智出力兼做保镖和喝酒。在这里石二智没有人脉,全靠胡竞鸣。石二智不过问钱财,胡竞鸣给他多少他就收多少。他俩鸟枪换炮。胡竞鸣坐奔驰,请司机;石二智开宝马。他们的老婆孩子不愿意来深圳,他们大把的钱拿回去,家里也不管他们。这次何致晖帮他们破了案,他们请何致晖吃饭,何致晖不去。他俩就溜到何致晖堂哥何望明办公室点头哈腰:“何所长,多谢你们破案,不然我们不知怎么过。”
“应该的。”
何望明头也不抬。“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完把一包茶叶两条烟放在他桌面就赶紧跑了。何望明追出去不见了他们踪影。一来二往这俩人和何望明慢慢熟悉起来,在一起推杯换盏。再过了几年,何望明做翠微分局的局长。何望明醉醺醺地问:“有工程你们做不做?”
“什么工程?”
他俩伸长脖子,眼睛盯着何望明。“我们的宿舍小区。”
何望明看着他们。“好啊,我们倒买倒卖挣不了几个钱,早就想转行了。但我们没有资质哦。”
他俩听到赚钱,眼睛瞪得牛大。“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们干不干吧。”
何望明放下酒杯,眼睛乜着他俩。胡竞鸣一拍桌子:“干!这么好就机会哪能不干呢。资质可以向别人借,最多给管理费!”
胡竞鸣伏在何望明耳边:“局长,大哥,我会做的。赚了给你这个数。”
胡竞鸣伸出食指和中指。建筑面积二十几万平方米的花园小区落成,胡竞鸣踱方步,挺胸。随从说:“这小区真的与众不同,漂亮!”
胡竞鸣傲气地:“你也不看看是谁盖的?”
“是我胡竞鸣做的,请世界大师做的!”
胡竞鸣洋洋得意。何致晖他们一家也搬进了这个小区。何致晖老丈人日夜加班,得了高血压。他在办公室打着电话,突然头晕倒在椅子上,再也没醒过来了。老丈人没了,何致晖没人照应。何望明长得英俊,国字脸、高高的鼻梁,运动员身材,他在学校是足球边锋。当年是全区的高考状元,被花城大学录取。他家在农村,五兄弟,母亲早逝,他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读完大学。他聪明刻苦,兢兢业业。他功成名就之后,好多女子喜欢他。他挑选了一位漂亮的粤剧演员, 生了儿子。何望明没时间管孩子,他索性把儿子送到加拿大读书。何铿迭觉得老爸大把钱,他没了学习动力、奋斗目标,总想着如何挥霍,颓废地寻欢作乐。在别墅夜夜笙歌、大吵大闹。邻居投诉,无果。警察上门,没过一阵又故伎重演。当地政府打电话给大使馆。大陆这边顺藤摸瓜,查到何望明,何铿迭真坑爹。纪检请何望明喝茶,检察院又找胡竞鸣,胡竞鸣交代了所有事情。结果何望明判了五年,财产充公;胡竞鸣关了半年交了一大笔罚款。何望明主动提出离婚,他不想连累妻儿。前妻另嫁他人。何铿迭从阔公子一夜变得一无所有。他到餐厅应聘做服务生,他英语半吊子。经理问:“有经验吗。”
“无,但我很快上手。”
何铿迭卑微地答道。“你到后厨先洗‘大银’吧。”
经理敷衍道。他真的到厨房清洗碗碟。这些是勤工俭学的留学生做的,但他现在才尝这种滋味。以前,粤人去国外谋生到中餐馆打杂,他们把洗干净的一个个碟子看成是大银圆,诙谐地戏谑自己洗“大银”。何铿迭的日子难熬,一个叹惯的阔公子出来打工。但他慢慢地适应着,马死落地行。何铿迭遗传他父亲的聪明,他的交际才能也派上用场。做了一年,一不小心就做了大堂经理。何致晖虽然一尘不染,但他堂哥连累他无得升职,五十出头办了内退。大黑子石二智早在一年前就打道回府。他把深圳挣的钱,回上海买商铺买房子出租。他知道大利之地不可久留。上海的房价正一天一个价,他挣得盘满钵满,安安稳稳地做隐形富翁。姨奶奶曾经对他说:“一家饱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
“姨奶奶,什么个意思嘛。”
石二智不解地问。姨奶奶满脸的皱纹展开,微微张开一口白白的假牙,用上海话说:“古话就是讲,你一家吃得饱,穿得暖,锦衣玉食;可能旁边有千百户没吃没穿的穷人家,歪着眼睛乜你,羡慕、嫉妒、怨尤、鄙夷,乃至于愤恨。”
“打个比方,你在股票赚了一亿,说不定有人赔大钱,倾家荡产。一家发了大财,就有千百家破产。‘格老子,他一家为撒个搿恁好、搿恁豪华呢?把我们的钱都赚去了。’”姨奶奶笑道。姨奶奶停了停又说:“还有呀,古时候,一个人做大官要管人管事,总会得罪人的,你晓得嘛。“石二智以为日子就这样安稳,但他女儿让他心烦,他想和富有的哥们联姻,但他女儿却对初恋发小恋恋不忘,非他不嫁。石二智逼她相亲,宝贝女儿不吃不喝,把两公婆气急坏了,敲门:“你的脑子坏了,那小子家穷得叮铛响,一家人挤在那小破屋子,你跟了他不受罪哦。”
“小时候,你和他爸不是工友兄弟吗,现在就嫌贫爱富了,白鸽眼。”
女儿在房间嘟嘟囔囔。“他爸爸没胆量,当年我让他跑生意,人家不干,说要陪儿子读书。现在他儿子虽然读了211,出来还不是照样打工嘛,什么时候才能为你买房子哦。”
石二智也在门外嘟嘟哝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