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条”来看病的那天，正好是阿楠大夫值夜班。
当时，阿楠正在医院的病房巡视，忽然收到了急诊室打来的电话，说有个病人被送了进来，病情很复杂，说话也不清楚，需要她赶紧过去看看。
她跑到急诊室一看，只见送进来的是个鞋子上沾满灰泥、衣服破旧、满脸络腮胡子的流浪汉。
在阿楠的眼里，病人没有尊卑之分，她马上问：“这人是在哪里发现的？是谁送进来的？”
医院的保安凑了上来：“阿楠大夫，这人是我送来的，我巡逻的时候发现他倒在咱们医院门口了。就把他带进来了。”
阿楠凑到这流浪汉面前看了看，见他脸上有星星点点的红斑。
阿楠问：“你是怎么回事？”
“医生，我也不知道，像是给什么虫子咬了一下，之后就觉得身上不舒服。现在不止觉得被咬的地方难受，心脏也开始觉得不舒服，而且，全身上下还起了很多红色的小疙瘩。”
“咬你的是什么虫子？！”
那流浪汉哆哆嗦嗦地把一只拍得血肉模糊的虫子拿了出来——这小子倒还算有心计，把弄死的虫子给带了过来。这倒在一定程度上帮了医生的忙，至少医生可以确定这是什么类型的中毒症状。
阿楠皱眉看了一下，说：“这是野生的一种蜂，虽然个头不大，毒性却很大。”她扭头对护士说：“请去给我准备一些碳酸氢钠液，另外，我需要没开封的注射器针头。”
护士问道：“您要给他打针？”
阿楠答道：“不是，你没注意到，蜂刺原本应该在蜂的屁股上，现在蜂刺不见了么？蜂刺应该留在了他的体内，你看他皮肤上的这片红肿就该看出来了，毒刺应该就在里面。我现在要用针头把那毒刺给挑出来。”
阿楠示意流浪汉脱掉上衣，当衣服脱掉之后，阿楠却发现他的前后、腹部甚至腿上都布满了红色密集的小斑点。
阿楠犹豫了一下，问他：“你除了刚才跟我说的那些症状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感觉？比如有没有心慌憋气的感觉？”
“刚开始有，现在没了，您给我开点外用治伤的药就行了。”流浪汉大大咧咧地说。
阿楠说：“外用药肯定要给你开一些，但现在你还有严重的过敏反应，虽然你觉得难受的症状已经过去了，但实际上最危险的还在后面。憋气、呼吸困难这些症状都有可能发生。我建议给您做系统抗过敏治疗，这样可以防止症状加重。”
一听要给他进行系统抗过敏治疗，这流浪汉却忽然慌了起来：“别介了。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不就被蜇了一下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咱都不想进来的，在外面躺一会儿没准儿就过去了。是你们这个保安非让我进来，您要是觉得不放心，就给我开点儿外用药就行。”
阿楠解释道：“可能你觉得被虫子蛰一下是小事，可现在你身上已经出现过敏现象了，过敏会引发休克和喉头水肿，进而引发呼吸困难，因此一定要治疗和观察后才能走。”
她坚持要治疗，流浪汉坚持不做治疗。两人争执了起来。
流浪汉见阿楠坚持拦住自己，就叹了一口气，说：“大夫，我说实话吧，我身上没钱，您这里是大医院，要是给我开了贵的药，我都负担不起。我就强行撑一阵子，这不就没事了么！你们要是硬不让我离开，我……我可就要报警了！”
众人一听这人说要报警，也就没了办法。阿楠觉得这事很荒唐，本来是为了救人，但这人却非要离开——其实仔细听了之后，大家也就明白了个十之八九，关键还是因为这人没钱，他担心自己付不起医疗费用。
阿楠最终还是用注射器针头为他把蜂刺挑了出来，毒刺内的残留毒液会持续渗入到人体内，从而加重过敏反应，如果不取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
毒刺挑出来了，那流浪汉问要付多少钱，阿楠说：“这没多少钱，就算我头上好了。但你身上的残留毒液，我觉得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你回去之后要注意，第一，蜜蜂的毒液是酸性的，你可用肥皂水、3%浓度的氨水或5%浓度的碳酸氢钠液反复涂伤处。就算你再穷，肥皂水总能搞得到吧？第二，如果你回去之后，出现心呕吐、心慌憋气或大小便失禁等情况，千万要找就近的医院治疗，别怕花钱，命最重要。”
“知道了。”流浪汉急匆匆往外走，他看到旁边的洗手池旁边有块肥皂（那是给医生洗手用的），就赶紧掰了一块。
阿楠追上他，说：“你把整块拿走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六……六条……”流浪汉刚说完这句话，忽然脸泛潮红，身体摇晃了起来。阿楠赶紧上去扶住他，发现他呼吸急促，眼皮也半睁半闭，果然是出现了更严重的过敏反应。
“准备急救！”阿楠朝着护士们大喊道。
就在她喊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流浪汉的身子一软，朝旁边摔倒。阿楠只是个姑娘，力气不算大，流浪汉的身体失去平衡后，她险些扶不住他。多亏旁边的保安眼疾手快，把流浪汉给扶住了。
阿楠在保安的帮助下再次把流浪汉扶到床上，注射肾上腺素，装吸氧管，进行抗过敏性休克治疗……
然而，还是没有来得及。
流浪汉的喉头发生了严重水肿，压迫到了气管，虽然阿楠等人为他紧急进行了气管切开手术，但也没能来得及挽救他的性命。
因为这件事，阿楠背了处分——医院的领导认为，就算这人没钱，而且坚持要走，当时也不该让他离开急救室。阿楠对这个处分毫无怨言，她对那个病人的死一直心怀歉疚。
张一钊问：“这个‘六条’长什么样子？”
阿楠点开了一个文件：“这是我们的人在他死后拍下来的，为的是方便以后他的家人来认尸。”
张一钊问：“他的尸体呢？”
阿楠答道：“放了很久都没人认领，只能先火化了。他的一些遗物我们还保存着。”
张一钊看了一下流浪汉的遗照，这人确实和他手头资料上柳淘的照片非常相似。
只不过，照片上的柳淘显得比较精神——至少整洁，而流浪汉却非常邋遢。
“带我去看看他的遗物吧。”张一钊说着，准备下床。
“喂！你现在还没好利索，别乱动弹！”阿楠不打算让他出去。
张一钊认真地说：“这可是重要线索，我真的必须要去看看。”
“不行！”阿楠一边说，一边拉住了张一钊的肩。她对之前流浪汉的死一直抱有负罪感，因此，对之后治疗过的病人她都“百般呵护”——如果没有痊愈，绝对不能离开病房。
张一钊在床上躺得久了，反应能力有所下降，他也没想到阿楠竟然会突然出手，就猝不及防地被阿楠拽回了床上。
张一钊还想挣扎，阿楠索性压住了他的肩：“你别折腾了！小心伤口开裂！”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一个冷冷的女人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你们俩在干嘛呢？”
张一钊和阿楠往门口一看，正是徐家颖。
“家颖，你来啦！”张一钊赶紧向徐家颖打招呼。而阿楠觉得自己和张一钊的这个姿势非常别扭，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赶紧松开了他。
张一钊趁机从床上弹起来：“大夫，您还是赶紧带我们去看看那人的遗物吧。你看我的体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老让我憋着也不好啊，多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健康。”
徐家颖的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她满腹狐疑——这俩人之前在病房里干啥来着？怎么就跑到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