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审的,是张久晨。
张久晨坐在审讯室里,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方芳进屋之后,就觉得这人非常沉默——他明显比胡毅冷静多了。在警方问他问题之前,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双手拢在一起,不停地做着一种类似手部体操的奇怪动作——先用左手的大拇指和右手的食指对上,再用右手的大拇指和左手的食指对上,就这么反复做下去,貌似乐此不疲。
老侯觉得奇怪,就开门尖山地问道:“张久晨,你在做什么?”
张久晨答道:“没啥,心里慌,做这个可以让心情平静下来。”
老侯又问:“你慌啥?!又没杀人,你有什么可慌的?!”
张久晨忽然呆住了,就连他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大约过了十秒钟,他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们要提到杀人呢?是因为晓晓死了吗?”
老侯感到非常吃惊——自己这边根本没人提到晓晓被杀,这人是怎么猜出来的?
张久晨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是靠猜的,我是靠观察和推理。如果晓晓没有死,哪怕只是失踪,你们也早该把我放出去了。而且,看你们手里的资料,厚厚的一叠,说不定连我的个人档案都在里面,如果只是简单的失踪案,犯不上这么做,我说得没错儿吧?”
老侯暗自叹了口气,他这人脾气直,年轻的时候,说话办事经常不过脑子,为这个还受过批评,现在,即便年纪这么大了,也只在这片村里混了个副所长。刚才他无意中说了“又没杀人”这几个字,等于是泄漏了相关情况。他自己认为这算失职表现了。
方芳拍了拍他的背,意思是不要自责。
方芳问张久晨:“实话告诉你吧,赵晓晓确实死了。”
张久晨的手颤抖了起来,十根细长的手指,颤抖得如同螳螂的触须,他不停地搓着手,似乎是想把心情平静下来,但却很难做到。
方芳也不仅有些动容。
不过,办案是不能以一时的外表、动作表现为标准的。尤其是在深入研究了犯罪心理学之后,方芳感觉到,有很多犯人,具备天才的“表演能力”。这些人可以在警方面前表现得非常无辜,而且特别能利用别人的同情心理。
她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问张久晨:“你恨赵晓晓么?”
张久晨居然点了点头:“我恨她,非常恨她。”
老侯对这个回答感到奇怪——现在你的嫌疑非常大啊,你居然还承认你恨她?!
方芳说:“知不知道在这么回答之后,警方会更加认为你有杀人嫌疑?”
张久晨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并没有意义。无论你们问我什么问题,我都会照实回答。”
他的手指继续摆弄着那种奇怪的“手指操”,不过,由于他的手哆嗦得厉害,这手指操有几次都没做好,手指按错了地方。
方芳假装没看到,她问:“听说,你和赵晓晓之前有过一段感情史?”
张久晨点头:“是这么回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丫头夸我长得帅,我觉得她有气质,于是,我们俩很快就好上了。”
“在此之后呢?”
“在此之后,我们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张久晨抬起头,望着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既美好又令他心酸的回忆之中,“那个时候,我们几乎天天都黏在一起,无论是吃饭,还是在做生意的时候,我们时常打打闹闹,只有到了晚上,该回家的时候,我才会把她送回家,彼此说声晚安。但在家里,我又会因为想念她而睡不着。”
“这些都是真的吗?”
“当然都是真的,哪怕你们不信,也可以去找当时烧烤广场上的其他人去问问!”张久晨的声音变得很沉重:“我对她的爱是真心的!”
老侯插嘴道:“有的时候哇,爱恨只在一线间,开始爱得越深,之后,恨得也就越重。”
张久晨居然点头:“是这样的。我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方芳说:“你们既然这么相爱,为什么后来还要分开?”
张久晨说:“当然是因为要找新的行当。我叔叔当时在市里的厨师技校工作,他们那边开了一个西点速成课,就是在三个月之内,可以教会你很多西式点心的做法。我觉得这个课程挺不赖的,就跟晓晓说,我去学学这个,之后回来了,可以在咱们村里开个西点屋,正好咱们村里在这方面还是空白。晓晓就答应了。之后,我就去了市里,在厨师技校报名了。”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但是,之后就出现了新的变故。晓晓突然开始疏远我了。以前,我们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或者发微信聊天。但自从我去了厨师技校之后,晓晓忽然不这么做了。如果不是我主动打电话过去,她也不会搭理我。因此,我非常奇怪,就托了朋友去问……”
方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道:“你托的那个朋友,是不是胡毅?”
张久晨点头:“就是胡毅。胡毅刚开始的时候没说啥,就说一切正常,让我放心。但后来就说,晓晓那边就是生意上的事情多一些,他想过去帮帮忙。我想,胡毅算是我们俩共同的朋友,他去帮忙,我很放心。结果,俩人帮着帮着……就……就在一起了……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晓晓只给我发了个信息,说他俩已经好了一个月了,而且已经上过床了,让我忘了她……”
方芳皱眉:“这是她的原话?”
张久晨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手机,递给方芳:“你可以在收件箱里找,那条短信我至今还留着呢。”
方芳沉默了。她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有的时候非常靠不住。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比起传统一些的中年人,要更喜欢新鲜感,追求浪漫和刺激。赵晓晓的为人,她并不清楚,但从现有的了解来看,这个女孩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只要她自己活得开心,就足够了。
方芳翻了翻张久晨的收件箱,果然看到了那条短信。那条短信的内容也和张久晨所说的一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就问张久晨:“你当时也是被人从身后袭击,然后昏迷过去了么?”
张久晨点头:“是这么回事。我当时正低头找打车用的app呢,忽然间,就有人从后面过来,用东西捂住了我的脸,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等!”老侯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眉飞色舞地问道:“你刚才是说,你是在用手机的时候遇袭,然后昏迷的?!”
“是的。”张久晨点头。
“之后呢?这手机一直没丢?人昏迷之后,这手机难道不会直接掉在地上吗?!现在,这手机又出现在你手里了,这不是很奇怪么?!你怎么解释?!”
面对老侯这一连串的发问,张久晨却显得非常镇定,他指了指方芳手里的手机,说:“您二位可以看看这手机套的正下方,那里有个短绳,带着防盗环的,平时我是把它和自己手腕上的手链给连在一起的。如果有人想偷,或者想抢,轻易拿不走它。除非把保险环解开。不过,这次的坏人似乎并没有对这手机产生兴趣,我昏过去之后,手机并没有被摘下来。是我在醒过来之后,发现手机还在,才把它收起来的。”
老侯回忆了一下,当时他倒没检查张久晨的手上有没有挂着什么东西,因此,倒也不能由此确定这小子说的是假话。
他垂头丧气地看了方芳一眼,方芳继续问道:“你和赵晓晓分手之后,你都做了什么?有没有回来找她和胡毅的麻烦?”
张久晨摇头:“当时没那么想报复。虽然我很爱她,但是我也尊重她的选择。不过,心里别扭是肯定有的。我在我亲戚那里窝了好多天,每天就是喝闷酒。后来,还是我亲戚把我从屋里揪出来,揪到学校去的。他说,做人不能这么窝囊,女朋友没了不要紧,要拼出自己的新生来。为了忘掉这段让自己难受的感情史,我就尽量专心致志地学东西,除此之外,啥都不管了。我在厨师技校里多呆了一阵子,又多学了一些西餐的制作方法。等我出来的时候,我亲戚推荐我去了几个西餐厅去面试。他们看了我试做的菜之后,都很满意,都打算要我。我那天正琢磨着去哪家比较合适呢。就接到了赵晓晓打来的电话,她约我出去坐坐。把过去的事情谈清楚,另外,把之前借我的钱都还给我。我心想,反正村就这么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事迟早也要撂下,就去谈呗,所以我就去了。只不过,之后发生的事情,出乎我的预料。”
方芳说:“你有没有私下里诋毁过他们?”
张久晨点头:“有!不过谈不上诋毁,刚分手的时候,我正在气头上,喝多了酒就爱瞎‘放炮’,跟别人说了不少他们的坏话,这个我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