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躲开众人,泡在木桶里准备思考人生的时候,尚未来得及喘息片刻,就被帮理不帮亲,一心一意胳膊肘往外拐的凌悦给逮了个正着。“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咋好赖不分呢?”
“我……谁说我……”义愤填膺的凌悦根本不给荀珃自白的机会,“我知道,我知道,公子你先别激动。”
“……”荀珃默默地收回破水而出的手臂,认命地靠在木桶边缘。“世子爷瞒着你和老爷交好确实欠缺妥当。”
瞧见荀珃认同的点了点头。凌悦又接着道:“可是,公子若换个角度想想,世子爷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子好啊。”
“废话,我还不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嘛。”
“既然公子什么都知道,那就更不应该和世子爷怄气了啊。”
荀珃心道:“与其说我是生楚渊的气,其实我更气的是自己。明明他才是那个理应由我来保护的人。结果,不知不觉间本末倒置,我成了被他默默保护着的人。最可气的是,他不动声色地为我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
有许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与其越解释越复杂,荀珃索性闭口不言。“该认的错,世子爷明着暗着的也都认了,公子你就大人有大量,把这一页掀过去,成不?”
就这么洗个澡的功夫,凌悦就在荀珃的耳边或直来直去,或拐弯抹角,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为楚渊说尽了好话,道尽了楚渊的千般温柔万般好。说得荀珃几度想要痛斥自己小肚鸡肠,矫情。我就单纯地想和楚渊生个气,怎么就这么难呢?自家的丫头,又是自己以一己之力惯出来的,还能咋办?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放她一马,忍忍也就是了。荀珃咬着牙如是安慰自己。挺过了第一日,迎来了第二日。宫学下课的铜钟一响,荀珃就开始发愁回府之后,该如何避开凌悦滔滔不绝,不绝于耳的碎碎念。恰在此时,老实憨厚的君樾闯入了荀珃的视线,为她送来了一缕沁人心脾的东风。君樾又缠着她,要她接着上次给他讲的从楚郡到京都这一路上遇到的稀奇事儿。君樾生在深宫,长在朝堂,从未踏出过京都半步。他对京都以外的所有未知事物都充满了浓烈的好奇心。面对君樾充满求知欲的诚挚眼神,原本在《枫林渡》中就十分偏爱他的荀珃“亲妈”,又哪里舍得无情地拒绝他啊。最重要的是,有君樾这个“外人”在,她就有了一个可以正大公明地让凌悦闭嘴装哑巴的绝佳理由。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一条,对温婉居家的凌悦而言还是挺有威慑力的。还能顺便趁机避开与楚渊的单独相处。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荀珃喜不自胜,不疑有他,想也不想,就欣然应允了。注意到楚渊的耳廓轻微动了动,荀珃连忙轻咳一声,敛去了面上的喜色,靠近君樾低声道:“其实,世子爷年幼时,曾孤身一人,仗剑天涯,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诸多各具特色的风土人情。”
听到此处,君樾的眼睛都亮了,满眼皆是对楚渊的崇拜。本就十分看好大智若愚的君樾,亦有意替楚渊笼络人心,促使他们建立深厚的兄弟情谊,荀珃顺势而为,直接把握在手里的翠玉竹枝交到了君樾的手里。“人就交给太子了,机会难得,太子要好好把握路上独处的机会,多和世子爷探听一些不为人知的江湖秘闻哦。”
“成,咱们王府见。”
掉进荀珃语言陷阱的君樾,犹自欣喜,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自家表哥恨铁不成钢的大黑脸。荀珃乐得做甩手掌柜子,乐呵呵地应了声“好”,便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家马车跑去,边跑边说扬声道:“秦战,咱们先走吧,世子爷坐太子的马车回府。”
楚渊:“……”就这么轻易地把我给丢下了?君樾:“……”世子表哥貌似不太想跟我一起走啊。秦战:“……”两位主子斗气儿,我究竟该听谁的啊?天上飞过一群乌鸦,恰当其时地发出数声鸣叫,周遭的空气出现短暂的凝滞。对此一无所知的荀珃一步迈上两个台阶,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厢。车帘一落,隔绝一切视线,包括,楚渊嘴角微微勾起的既无奈又宠溺的笑颜。“哈哈,今天,这宽敞、舒适的车厢就归我一人所有了,想怎么待着就怎么待着,怎一个爽……”未出口的话,被车厢门口突然出现的两道人影给硬生生地打断了,倒抽的冷气呛得荀珃连声咳嗽。“咳咳咳……”“你没事儿吧?”
你觉得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荀珃没好气儿地瞪了明知故问的君樾一眼,清了清嗓子,稳了稳气息,看也没看一脸担忧的楚渊,转向君樾问道:“太子爷,放着自己的香车宝马不要,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啊?”
其实荀珃真正想说的是,“你这人怎么言而无信呢?不是说好了把楚渊交给你了,你怎么又把人给我带回来了啊?”
然而,话到嘴边儿,荀珃又忍不下心去了,唯恐楚渊当了真,伤了心,遂急急忙忙地改了口,把炮火集中到了君樾一人身上。“……”君樾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白色广袖下的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分都分不开。“这叫什么事儿啊?两头受夹板气儿,早知如此,就不来趟这趟浑水了。”
君樾委屈的腹诽。“太子的马车坏了。”
楚渊翩然落座,字正腔圆替君樾答道。“对对对,是是是,我的马车坏了,反正也同路,就过来和你们挤一挤。”
君樾默默地抹了一把冷汗,从旁打着帮腔儿。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坏了,糊弄三岁娃娃呢!不信归不信,荀珃扫了一眼已经在对面儿落座的两人,终究是没再出声,默认了三人同行。除了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车厢内落针可闻,一片沉寂。君樾一会儿看看对面的荀珃,一会儿瞧瞧身边的楚渊,见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不得不硬着头皮挑起了话头。“表哥,小珃刚说你曾经单枪匹马仗剑天涯,是真的吗?”
“嗯。”
简单明了,不掺杂任何情绪。“……?”
我的亲表哥啊,我是在帮你,不是在害你,拜托你能不能多说几句话,活跃活跃气氛啊!显然,楚渊并未接收到君樾的疯狂暗示。为了不让沉闷的气氛死灰复燃,君樾不得不继续没话找话,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给楚渊。以防万一,末尾总会加上一句:“小珃肯定也想知道。”
“既然小珃想听,那好吧。”
君樾就知道,一提荀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荀珃侧了侧身转头看向窗外,小声嘀咕道:“你们俩聊天,捎带上我干嘛啊?”
以示不满。楚渊但笑不语。在君樾的催促下,讲起了自己曾经孤身一人闯荡江湖时遇到的奇闻轶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曾经被自己一笔带过的故事,如今借由楚渊之口,生动、完整地呈现了出来。这种感觉太过奇妙,荀珃不知不觉转过身来,聚精会神地听着,渐渐地入了迷。熟料,楚渊的故事尚未讲完,马车就在楚王府门外停了下来。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呢?意犹未尽的荀珃,怀疑秦战故意走了条近路回家。“先下车吧,回去再说。”
楚渊言罢,率先下车,君樾紧随其后,荀珃也忙不迭跟着下了车。“表哥,咱们去你书房说吧。”
听故事上瘾的君樾好似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拉起楚渊就要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楚渊、荀珃双双无语。丑话在前,现下荀珃纵使想跟,也不好意思跟了。只能落在后面一个人生闷气,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尖儿,心有不甘地慢吞吞地朝卧房方向走去。“小珃,一起来书房吧。”
听闻此言,君樾才猛然忆起今天自己的主要任务,忙不迭向荀珃发出邀请。哼,现在想起我来了,我告诉你晚了!“不要,小孩子才喜欢听故事呢。”
荀珃忍痛拒绝了君樾没什么诚意的邀请。君樾:“……”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真的好想去啊,可是……荀珃尚不知自己纠结、不舍的小表情,早已落入了对面男子白纱覆盖之下的水润眼眸。楚渊看破不说破,温声道:“故事可以不听,可母亲写给你的信不能不看吧。”
“母亲给我写信了?”
问句即将脱口而出,荀珃瞄了一眼楚渊带笑的唇角,复又咽了回去,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今早送到的,要小珃亲启,我没有动,就在书案上,小珃自己去书房拿吧。”
楚渊笃定荀珃不会拒绝。果然,不待楚渊再说什么,荀珃便飞也似地跑向书房,去取楚王妃寄来的书信。荀珃拿到了楚王妃的亲笔信,却没有急着拆开信封。而是,懒洋洋地仰躺在楚渊特意为她放置的摇椅上,把信封举到日光下,小心翼翼地观瞧。和楚渊怄气归怄气,但是楚王妃寄来的家信,荀珃还是想要像往日一样留待夜里,和楚渊一起躺在榻上时,再拆开来一起看,仔细的读给楚渊听。左右留上一两日再看也不打紧。荀珃的小心思太好猜了,君樾看不出,楚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借着看信的由头,荀珃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书房,听了剩下的故事。期间,听得兴起,一时不察,不但主动开口和楚渊说起了话,还一口气儿吃掉了一整碟楚渊亲自投喂的甜糯糕点。望着空空如也的点心碟子,再看看楚渊指尖残余的点心屑,愣愣地由着楚渊拿着绵软的帕子,替自己擦拭掉嘴角的残渣,温润地触感令荀珃猛然惊醒,悔之晚矣,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大意了!于是乎,荀珃的伟大计划,于第二日日落之前,在美男计和美食计的双重攻势下,稀里糊涂地土崩瓦解,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