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季非忍着难受挤出来的话,在季万风听来,实在太过大逆不道。
这如果,这假设,通通过于刺激,以至于季万风认为季非这小子有意图为了“狗屁爱情”而威胁自己断绝爷孙关系。把发烧的季非从床上揪起来打也不合适,把他赶出家门更不合适,于是只能将其禁足在春拥半山。
其实禁足对季非来说意义也不大,陆竹锋现下并不在海宁,他既不用出去约会也不用跑去骚扰对方,用不着出门,所以禁不禁,没有区别。
季万风在学校的面子颇大,打个招呼就能让季非顺理成章在家学习,又请了家教一对一辅导。
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课,家教讲完最后一个知识点后走人下班。
季非抄起这三天前新开的物理练习题,指间的笔飞转,想写一个解字,却怎么也划不出墨。
断油了。
换做从前,他会果断扔旧换新。可今天却像赌气似地硬划着再也出不了油的笔芯,用尽所有的力气也写不出一个完整的“解”字。
明明知道换一根笔芯,重新开始就能解决很多事情,可他就是不想做。到最后也不知道是生笔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将笔重重往习题本上一扔,捂着脸趴在了书桌上。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季非维持姿势,慢吞吞地摸出手机,突然庆幸季万风没让他上缴手机,不然他真的要发霉。
大半边侧脸埋进臂弯,屈肘五指插入发间,他百般无聊地划开了手机锁屏,依次点开微信聊天框。
江积玉:季非非,你什么时候解禁啊?最近吃火锅都找不到人!哭泣.jpg
起床有气(季非):不知道,要不你帮我问问老爷子?
葫芦:这是上次的演出费,说好了收的啊!不收和你急!对了,你知道城哥要回来了不?
城哥,许垂城。
起床有气:谢了哥,不知道。
对话条下面是一条醒目橙色的转账条,季非瞄了一眼数目,知道给多了。为了不让葫芦和他急眼儿,只能照单全收。
吴语:非哥,这几天你没来上课,我都要苦死了!你啥时候能回来上课啊?发烧这么严重的吗?好几天了都!问号.jpg今天各科课代表又发了好多试卷,简直惨绝人寰,你抽屉里的卷子已经快爆出来了!对了,后天的一模考,你还参加吗?
季非忽略扑面而来的惨兮兮之气,蹙眉盯着“一模”两个字,忽然有种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心想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要被关出蘑菇来了。分不分手没悟出来,时间观念倒是日夜颠倒,成天不是刷题就是看书,学霸生活一旦失去铃声和吵闹的同学简直就没了味。
“一模,一模......”季非嘴里喃喃来回嚼着这两个字,灵光一现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突破口。老爷子可以把他关在家里学习,却不能关他在家里考试。
思至此季非瞬间精神抖擞,直起来懒懒趴着的腰背,拿着手机又刷了会儿,发现了一条被自己忽略的微信新消息。
是个陌生头像,陌生昵称。
没有备注,他一概不熟。
季非并不是诧异,他经常被加一些同校同学,对方只要备注正经事情他基本上都会加,大多数都是来请教题目的。
这是因为曾经有段时间他以帮人解题为乐。碰见陌生微信,思忖一番像他这种连同班同学叫什么名字都忘了的人,记不住别人的微信昵称再正常不过。
被前两天的骚扰诈骗搞怕了,季非手指在半空犹豫悬了会儿。简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告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丧心病狂的戏精大概自觉没趣,不再骚扰他,并且他不得不佩服,那份造假鉴定做得神乎其神。他没空再细究和自己老爹长得像不像这回事,没意义,可能他长得像妈。
对方的头像是一张逆光而显模糊的图,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骑单车的背影,年轻的背影轮廓融入薄雾中,乍一瞧拍得平凡无奇,可又有种说不出口的好看。微信名没有字,准确的说那不是字,而是一朵云,简单圆润的线条勾勒,看的出来是个符号。
符号下面淡淡灰字提示:图片。
轻点开聊天框,进入图片,是一道经典物理压轴大题,分为三个问题。
前两问的序号被人轻打了两个小勾,题尾简言意骇分别写上了正确答案。而最后一问底下则是写了一行公式,再在公式边上打了一个醒目的箭头,箭头指向寥寥几行字题目中的一个简短而关键的条件,轻飘飘又打了一个问号。
显而易见,这个人前两问一点问题都没,甚至字迹都可以表现出,他根本看不起前两问,最后一问也只是卡在了最值得讨论的点上。
对方没落下一个字,圈圈线线的痕迹令他陌生又熟悉,然而无处探究。
季非轻挑眉,心偏重于这位云朵符号同学过于有趣,讨教风格嚣张又直接。
尽管他印象中高三段并没有这种同学,可他还是捡起来被他摔在一旁的笔,利落换了一根新替芯,展开草稿纸新的一页,笔在指尖飞转着思考。
物理题越学越难,难在思维。想通前难在思维,想通后难在计算。计算往往是季非最不担心的部分,所以思维便显得尤为重要。
顺着对方的思维痕迹,季非发现竟然比他的更巧妙。好一番思维漂流记后,季非轻轻舔过嘴角,“咦”地一声在草稿纸上画出了整道题的过程和答案。
完成一切后又顺手将手机锁屏。
可暗下去的屏幕又在下一秒倏地亮起,云朵符号回复得很快。
对方的回复并不是往常千篇一律的不懂或者是谢谢,而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云朵符号:你在家?
季非一愣,心想这人怎么知道他在家?
他点开打字框,刚打进去一个“?”,微妙之下多扫了一眼自己发出去的图。
在这张图中,草稿纸边露出了他半截穿着睡衣的手肘,背景是略微凌乱的高档材质书桌,和学校朴实的原木桌形成了强烈的价格差异。
一目了然,的确不难看出他这是在家里。
季非删了框里的“?”,重打“嗯”。
发出去的瞬间对话框顶部便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季非懒懒靠着椅背,笔在瘦长的指间转到飞起,他非常善良地等着云朵符号同学的回复,不然锁屏又解屏太累。
然而对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只持续了十秒左右,很快又跳回了简笔勾勒的云朵符号,再也没有动静,对话框里静静的,好像方才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只是他眼花。
季非也并不一定要一句对方的谢谢,毕竟解题他自己也挺乐,于是轻轻一笑便无伤大雅地退出了聊天框又锁了屏。
宽敞整洁的餐桌旁只坐着季非,徐州鸣两人,一旁秋嫂将热腾的菜摆上餐桌,偷偷端详了一会儿这两人的脸色,季非生无可恋,徐州鸣沉默寡言。
徐州鸣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季非的碗里,问:“中午的药吃了吗?”
季非没有与徐州鸣冷战的意思,战火也燃不到徐州鸣身上,即使他明白徐州鸣站在自己的对面,也就是和老爷子一个“阵营”,他恹恹戳了戳碗里那块糖醋排骨,平静说:“吃了。”
徐州鸣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替他夹了一块蒜炒青菜,说:“吃饭坐好,等下要消化不良了。”
“哦。”季非叼着青菜含混回着,缓缓将坐姿摆正,放下被他翘起的椅腿。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徐州鸣突然想起什么,说:“要徐叔去学校帮你拿作业吗?请假也有段时间了,学校里的功课还是得做。”
得了,现在去拿也晚了,一抽屉都不够塞的听说。
“徐叔,”季非放下嘴边的桂花糕,凑近徐州鸣,“你顺便把我一起带去学校吧,明后天就一模了。你听我爷爷的话把我困在家也不是个办法啊,困又不严刑拷打,我怎么服软,当然,严刑拷打我也服不了。我可能就是天生的......倒不如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去学校融入大集体!。”
徐州鸣摩挲着下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日期:“的确,你马上就要一模了,是得送你回学校了......而且我听说,徐主任打算让你去参加集训是不是?”
尽管出发时天色已晚,可西边的火烧云提醒季非,今天是个好天气。
行李箱的滚轮滚过凹凸不平的石路,发出“离开”的声音。
季非换上蓝白色校服,手里领着书包,顺势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贴着椅背探究问:“徐叔,我爷爷那么倔的一老头,你是怎么说服他放我回学校的?”
徐州鸣温温一笑,慢悠悠打趣道:“和你爷爷说,你这是天生的,困住没用。”
没想过徐州鸣当真把他的胡话往心里去,季非怔愣过哂笑一番:“徐叔,如果您真的这样说的话,恐怕我现在连车都坐不上。”
直接吊在电风扇上严刑拷打!
徐州鸣回归正题:“不逗你了,我和季董说学习需要,况且把你困在家里,毫无意义。”
这丫的才是真话!
接下来徐州鸣困惑喃喃道:“不过......”
“不过什么?”
“你发烧那天到底和季董说了什么,那天晚上他从你房里出来,那副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徐州鸣顿了顿,仿佛在找形容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