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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是不是(1 / 1)

四年来,季非反复在做两种梦,虽是两种梦,梦境却截然不同。曾经,他凝视着落灰发霉的墙角,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可以选择,那么他都不想做,如果非要选择一个,那就是这一个……

潜意识再次趁夜包裹住他的身体。

梦中端坐在沾满消毒水味的床边,摸索着摘下身上的电极片,耳畔边爷的劝阻一进一出。

“就算再怎么讨厌医院,那也得等眼睛好了再出院,人才刚下地没几天,手上的伤才见好转……再说了,医生说了只是一过性失明,最快这几天就会恢复,留在医院多观察总是没错的。再忍几天,别任性!”

“边爷,”他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声音,怪虚弱的,“就是因为快恢复了,我才想回家的。”

于是边爷骂:“左耳进,右耳出!”

他轻轻一笑,虽面无表情却可怜的很:“边爷,带我回去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躺在这里了,我……挺害怕的。”

可是他记得,三岁起,他就不怕黑,七岁后,他就鲜少开口喊过害怕。

脚下场景切换,眼前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耳根子软的边爷终于松口要带他回闹幽。

视线模糊,行动不便导致的神经高度紧绷让他每一步都仿佛走在针尖上,隆冬时节,一件单薄卫衣硬生生把他捂出了一身汗。

边爷应该是看不下去了:“别逞强了,再怎么熟悉周围环境,突然两眼一抹黑谁都适应不了,你从进门到楼梯口,已经走了十五分钟零三十八秒了。”

“……”

有必要这么精准嘛?还不是因为房子大?

想着,他揩了揩脖颈的汗,又挪了挪脚步。

边爷叹了一口气:“行了,找人扶你上去吧!等会儿摔了就必须得住医院了,到时候你闹、哭、撒娇统统都没用!”

找人?为什么要找人?

就在这时,他感应到眼前的光线暗出了一具高大的轮廓,茫然了一会儿才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第六感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是边爷。

“谁?”

他下意识曲指抬手去摸,却被人先发制人,一把握住了手。

不算用力,因为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细微地抖动,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一触即分,他淡然而迅速地抽回手,心想:这人好奇怪,问也不答。

“咳,”边爷象征性清了清嗓子,又顿了顿,继续说,“忘记给你介绍了,你眼前非常没有礼貌的这位是我表妹的孙子,姓云,你叫他云二就行。这段时间不是高中生放寒假吗?他闲得受不了,非要来我这里打工,非差这点钱。我没办法,给他安排了一份照顾你的工作。”

他又不是瘸了傻了,要保姆干嘛?当机立断拒绝:“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这回轮到边爷把话左耳进右耳出了,直截了当冲云二说:“扶他上去。”

他张了张嘴,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蹦出口,人就已经被带离地面,悬空。

横抱突如其来,他不由自主地想攥紧什么贴身物体,手中的触感告诉他,是羊绒毛衣,至于位置,应该是这位云二的前襟。

从来没有被这么拦腰抱起过,他想挣脱下来,可左手打着厚厚的石膏,眼睛又看不见,所以肉眼可见地慌了:“你……边爷是让你扶我,不是抱我,放我下来!”

“......”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犹如万丈深潭底般的寂静,这人怕不是个哑巴。

边爷出来打圆场:“二......云二是觉得扶上去太费时间了,这种方式比较方便。”

方便?那怎么不直接用扛的呢?!

考虑到要是真用扛的,恐怕难受的是自己,他愠愠一笑:“真方便的话请用背的好吗?而且边爷你觉得这样,”他晃了晃挂在这个云二臂弯的双腿,“合适吗?”

谁知边爷波澜不惊道:“怎么不合适?不合适你抓人家衣服抓这么紧干嘛?”

“......”

他彻底认命,撒手无语。

待在闹幽养伤的日子虽比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好熬,却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比如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艳阳天,他想晒太阳都被人限制。大抵是听了边爷的话,云二以眼伤敏感阶段避免强光刺激为由,把他看得紧,严格遵守的程度简直要把他逼成一个见光死的吸血鬼。

“我想去院子里晒太阳。”

对方不答。

房间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他实在是太想晒太阳了,只好放软态度求人:“其实晒一下也没什么,天气难得这么好。我就晒一会儿,保证不久坐行吗?”

对方依旧不答,拒绝态度强硬。

也对,答了才奇怪,从认识的那天起,云二就没讲过话,他起初以为是性格内向,后来边爷也不知道是看不下去了还是怎么,让他直接喊对方小哑巴就行。

当然他当了真,又怕伤对方自尊于是很少叫,除非真的被逼急了。

他把与云芒的相处模式归结为两种沉默。抛出去一个想法一个问题,如果小哑巴同意,那换来的就是百依百顺,不需要他再多一个字;如果小哑巴不同意,就会像现在这样,无视他。

那又怎么样。

他自食其力,直接掀开被子跳下床,顺手套上外套,是瞎摸也要摸下楼的架势。

可刚挪两步,一阵清冽的薄荷兰香扑鼻而来,停留在他面前,是小哑巴在堵他,他淡淡说:“不帮我就别管我。”

意思是滚开。

然而,淡兰冷香在鼻尖依旧萦绕不去,甚至又叠厚了一层,他清楚小哑巴没让,反而凑得更近,轻拿轻放的呼吸声都要扑在他脸上了。

“你……”一字还没落下,眼上忽然落上了一层柔软的触感,紧接着耳廓被人若有若无地轻擦过,他愣了愣,抬手一摸,原来是小哑巴帮他蒙上了遮光护眼的眼罩。

如愿以偿地晒到了冬日的暖阳,他躺在摇椅中支着腿,光是伸个懒腰都觉得通体舒畅。暖风一吹犯起困,他身上又多了条毛毯。

“唔。”他下巴往里被边掩了掩,带着模糊的困意说了声谢谢。

哑巴是不会说话的,但可以有表情,可瞎子是看不见表情。

一个翻身,衣兜里的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皱眉掏出,半边脸埋进毛毯被中又嗅了嗅,淡淡的烟草味提示他是一盒烟,包装瘪瘪的,没有一根烟。

也是了,怎么可能会有呢?明明全部的烟,连同打火机都被小哑巴没收了。

刚出院那会儿他其实很焦躁,特别想抽烟。因为在海宁待的太久了,高中生学业繁重,学生不会等他,家长也不允许,于是他在大学当地的最后一份家教兼职没了,收入来源也没了。想到这里他彻底把脸埋进毛毯里,都要哭了,工作没了就算了,烟还不让他抽!

来不及等他流下眼泪,下巴一凉手上一空,又被没收了。

他气得扯下真丝眼罩,刚露出半截眉眼又被人生生垫着脑袋蒙了回去。

“至于吗?”他扭开头,只当哑巴在欺负他,冷冷道,“收了我三包烟一只打火机还不够,连个空壳都不让我拿着玩了吗?”

其实两年前,或者是更久以前,他身边,家中,最不缺的就是管他的人与追在他后头的人。彼时,他经常心烦,却并不会牵动再多激烈的情绪,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失去,如今他已经全部失去,再尝到一点一滴便是万丈深渊,是万劫不复。

“边爷是让你照顾我,不是让你管着我!我亲爸没有,亲妈死了,我抽根烟他妈犯法吗?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照顾过我一天,管过我一天。你是不是觉得你照顾我了,就有资格管着我了?”

这回,他的眼泪真的滚了出来,殷湿了眼罩,烫在眼周肌肤。布料吸干了泪水,可难以察觉却依旧存在的细碎哭腔依旧出卖了他。

身侧木摇椅的把手被人攥得硌硌作响,许是挑战到了小哑巴的极限,他竟然听见云二差点装不下去哑巴人设,真真切切地叹了一口气。

他俩就这样半对峙着,沉默之下,他缓缓地将情绪冷却下来,思考一番后,自觉过火。

说不定对方此刻凝神屏气,强压怒火,“辞职”报告已打好腹稿。

“云二,对不……唔!”

对不起说不全,他泛苦的舌尖被喂上了一颗橘子糖。

其实梦中故事的结尾并不够美好安逸,他与这位小哑巴曾单方面约定,等他眼睛好了,一定要当面说声谢谢,可等到那一天时,相遇等不到相见,没有谋面。

半个月后。

医生揭去纱布,他竭力睁眼,每一根纤长细密的睫毛偏偏在这时重得让人疲惫,世界开启时是椭圆样的白光,周遭只有白雾样的混沌。

他费力抬起左手妄图驱散隔在眼前的雾,想要去抓那个小哑巴,但是他只能望着小哑巴,任他走到白雾深处,好远,越来越远,再也不见。

每每午夜梦回,美总会在破晓时刻显得易碎,却是很纯粹。年少时期的冲动与过失第一次被人宽宥。

.

“水……”

房内地灯的光强度有意被人调得柔和,季非陷在梦里,抓着被角呓语渴,可许久,梦中人却依旧不在,深夜里云二不会再扶他喂水。

醒了,季非睁开眼,视线还未恢复清明前他就已经发现,身旁的半张床空了,床单上残留着被人躺过的淡淡皱痕,两床薄被全跑到了他身上。

人呢?

季非只愣了一瞬,紧接着,他的脑子仿佛过了一层电,那细密的恐惧感又活了一次,下一秒他迅速翻身下床,跑下楼。

碰巧云边在楼梯口,正要上楼。

“小非?”云边端个水杯,见季非直奔下楼,又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老脸诧异,问,“稀奇了,这才五点半不到,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季非渴得要命,接过水,一口气喝光,他没答云边的问题,反而问:“边爷,你看见云芒了吗?我一醒来他就不见了……”

原来是找人来了。

凌晨一点左右,云芒守到季非睡着后下楼亲自训了嘉衣,接着动身去了陆家,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边当然不会把这一切告诉季非,回答得滴水不漏:“看见了,说是出去锻炼买早餐。没事,他丢不了。倒是你,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苍白?”

悬起的心落回心窝后季非闻言摸了摸脸,无所谓一笑:“估计是没睡饱。”

哗啦啦——

岛台边,季非给自己续了一杯凉水,口干舌燥。

“年纪轻轻的,爱睡懒觉其实不见得是件坏事,你想,能睡的时候不睡,难道要等像我这样年纪大了退休睡吗?”讲到这里云边无奈地摇了摇头,“来不及,年纪大觉就少喽。”

觉少是少了,话却依旧很多。

季非嘴唇抵着杯沿,闻言只是淡淡自鼻腔“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依旧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垂眸在思索什么。

很久以前,他看过一种理论,说的是梦是一种愿望的满足,一种被抑制或被压抑的愿望的虚伪的满足。那么他反复梦小哑巴算什么?是他的愿望吗?如果是,那么他到底想满足什么?

或许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

窗玻璃被窗外天光渐渐擦亮,季非半身没在光影里,他垂眸晃了晃杯中的水,低声问:“边爷,两年前你跟我说云二不辞而别,是因为赶着去国外念书,对吗?”

被云芒打过“预防针”的云边对此话题并不意外,甚至有意顺水推舟讲下去:“是啊,那小子当年拿着一张机票说跑就跑了,怎么了?”

“......”季非不回答,他搁下水杯,胳膊肘低着岛台光洁的台面,手拖着下巴,微眯着眼继续问,“他是真的不爱说话,还是故意装哑巴?”

“咳,”云边老脸装出一副不理解,“怎么这么问?这很重要吗?”

“重要。”

云边懒得卖关子:“装的。”

这两字令季非狂跳的心狠狠一滞,他抬起懒洋洋的下巴,紧了颊边的手心:“他是不是比我小四岁?是不是......在朗博读过书?”

其实这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答案埋在陈年的白灰之下,一遍遍的提问只是为了吹去一层又一层的阻碍罢了。

人心最煎熬的不是纠结于答案的正确与否,好坏是非,而是苦苦追寻答案的过程,怕的是这过程中的任何一步稍出差池,想要的答案便不是答案了。

稍有停顿,云边有意顺水推舟,意味深长一笑,说:“的确是比你小四岁,初高中在朗博读过书却不是在朗博毕业的,转过学后又留学国外……”

每一个字袭来,季非觉得千般思绪如柳絮落下,无声无息,绵绵密密。一直以来他当这门重逾千钧,却没想到门其实轻,重的是他自己的心事,疯狂滋生,负重。

不是瞎猜,也不能瞎猜,但他已经来不及去条条印证。

“是他,对吗?”季非难得打断云边的话,他自持冷静地深吸一口气,怀抱着希望怕梦碎在下一刻,绷着嗓子,“云二是云芒,小哑巴也是云芒,是我带回来的那个云芒......”

看着反应迟钝的季非,云边一派慈祥,他接过茶壶将水悠悠注满杯口,心骂一个爱玩兜圈圈!一个爱猴急!出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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