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臻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大约是因为父辈都是带兵打仗的武将,所以身上并不见千金小姐的矫作,反而十分爽快。
从她口中我也知道了个大概。武陵王手握兵权,是晋王最信任的兄弟。武陵王有一位正妻,三位侧室,除去世子容泽同容臻是嫡出的,剩下的五个兄弟姐妹都是庶出的。
此番迁都要准备许多事项,便由正室先过来安排,数月之后其余的人才会过来。因此这院子显得空荡荡的,容臻每日里也无所事事。
“周朝就是喜欢这些虚的。不过是个宅院,花这么多心思,折腾这么多。娘喊人打扫起来也麻烦!”容臻不拘小节,有吃有喝就够了。
我在心里骂她不识货。这院子却不是普通的,而是当年周朝皇后省亲住的宅子。当时皇后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一国之母省亲自然不能马虎。所以花巨资造了这所风景宜人,地域广袤的宅院。
我记得为着这事当初我父王还狠狠责骂过皇后一族呢!
这半个月来在荣臻的关怀下,我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我是进来做婢女的,总不能还像从前一样以为自己金贵,总要装出些样子干些活。好在容臻不在乎这些,每日里总扯着我说话。
今日夜里她难得早睡,我却是睡不着了。于是穿了鞋从矮榻上爬起来,偷偷的往外走去。想当初我睡得床可都是父王特地请打造了,谁曾想到有一天我要给人做丫鬟,还要陪夜睡在矮榻上。
说多了都是一把泪。外头有些冷,我哈了几口气,也不管方向,随意选了一个就往前走。这一路倒是宁静,一个人也没碰到。
远处有一座桥,我在桥上站了会儿就准备回去。结果湖面忽然砸起好大一朵水花,溅了我一脸冰冷的水。我抹了一把脸,这夜风呼呼,大半夜的谁往往湖里扔东西?
从前嬷嬷给我讲的那些鬼故事全部浮上心头,我抖了抖,加快脚步想赶紧走。
“看不上老子!老子有什么不好!老子文武双全!”
我停下来。歪着头往上看去。这桥边上是一座亭子,此刻有个人正坐在顶上喝着酒,摇头晃脑的说着胡话。
我本该掉头一走了之的,但想着这人要是喝多了酒一头扎进湖里淹死了就成了我见死不救的罪过了。思前想后我还是走过去,好在边上的树边靠着一把梯子,我搬过来爬上去。
那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也没察觉有人在靠近。顶头不太稳,我只能一步步的挪,便听见他愤恨不已的骂声,“小白脸有什么好!不能吃不能喝!老子哪儿不好了,能打架,还能一个打十个!”
我皱皱眉头,在他边上坐下。那人身边已经有了七八个空酒坛,我撇撇嘴,眼看着他又要喝下去急忙夺过坛子。
冷不防被人夺了酒,这人显然一愣,然后转过头看我,“你谁?敢抢老子的东西!信不信老子把你踹下去?”
我牢记自己现在是个哑巴,将酒坛藏在身后,摆摆手不肯让他喝,指指他又指指下头,这人倒也没有完全不省人事,约是看懂了,突然笑了,“竟然是个小哑巴!”
我怒瞪他!月色清冷,他直接面对我,莞尔一笑。少年眉眼精致,眸如星辰,微风吹过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便是吃醉了酒,这人眉眼间也是正气凛然的,带着那种将门的戾气与霸道。我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只是我没想到武陵王世子容泽会长的这么好看。
容泽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却已经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传闻他的枪下未曾有过逃脱的敌人,传说他是晋国最了不起的少年将军。
而此番带兵逼宫的人就是容泽。我脸色一点点冷下来,脑海里浮现出了一片片的火光,还有那些死去的人。
我真想砸碎了这些坛子,用碎片一片片的刺进他所有动脉里头。若不是他逼宫,兴许我的父王母妃就不会死!我狠狠捏紧了拳头,结果容泽咧嘴一笑,忽然伸出手狠狠掐住我的脸颊,“你说老子哪里不好了!不就是书读的少吗?老子上战场杀敌的时候,那个小白脸在哪里?”
我咬咬唇,做了一个也没想到的动作。我伸出脚狠狠一踢,他整个人就这么被我踢下去了。听见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然后渐起了一大片水花。
我猛然醒悟,我居然把容泽踹下水了!我支起身子探出头去,容泽掉下去后水面竟然没有反应。难道这厮死了?
这么容易就被我弄死了?我摸摸心口,觉得此地不宜久待,急忙顺着梯子蹬蹬蹬往下走。脚刚落地,便听见容泽大吼:“个小王八蛋!别给老子抓到,老子非扒了你的皮!”
我抖三抖,缩着脑袋回头。容泽已经浮上来了,他这会子酒是全醒了,头上还顶着几根水草,眼睛恨不得冒火,“你有本事就在岸上等着老子!”
不跑是傻子!我简直欲哭无泪,撒开腿就跑,跑着又停下。回头一看他已经往岸上来了,我咬着嘴唇将鞋子脱下来狠狠一砸。
“噗通”一声,容泽的头被砸中,他难以置信的看看我,片刻后暴跳如雷,“老子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我回过头没命的跑!我这九叔尽出馊主意,说什么武陵王府很是安全,安全个鬼!容泽就是最可怕的存在啊!
我摸着黑回到房里,容臻正好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你出去了?外头还挺冷的呢!”
我胡乱点着头,用手指指着外面。还好容臻这孩子缺心眼,没问太多,倒下去又沉沉的睡了。
可是躺下来后怎么也睡不着。我辗转反侧,寻思着这天这么黑,容泽这厮又喝多了酒,保不准一觉醒来后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可是任谁被踹进湖里都不会忘记的。我哭丧着脸,这委实是一段孽缘!我混进武陵王府的本意就是为了要报仇,这容泽怎么也算是我的仇人,偏偏我这大仇还没报,就捅了篓子!
揪心的一晚上没睡着,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重脚轻。容臻摸摸我的头,“坏了!你发烧了!你这身子可太差了!”
我做帝姬的时候身子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的要生病。父王找了不少名医,大补的药流水一样的往宫里宋,这才慢慢的养了回来。
大约也是这段时间操心的太多,昨晚被湖边的凉风一吹这才又病了。容臻没让我陪她去给王妃请安,“你回屋里好好歇着,回头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目送她走了才慢慢挪回自己房里。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在院子里都有自己的屋子,不当值的时候便能回去休息。我同另一个大丫鬟秋月住在一起,她今日跟着容臻,我就能回去好好躺着。
伤寒这毛病其实也不严重,就是实在难受。我脑袋昏沉的厉害,头一挨到枕头就睡去了。结果这一睡就到了晌午,我是被饿醒的。当时居然闻到一股烤鱼的味道,我吸吸鼻子,还以为自己魔障了。
可那气味越来越明显,我掀开被子,饥肠辘辘的打开门。结果兜头一盆凉水浇在我身上,我透心凉的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屋顶上传来笑声,我跑下台阶往上看。果真是容泽这缺心缺肺的王八蛋!他仰躺在屋顶上,好看的眉眼上挑,唇角便都是坏笑,“小哑巴,你以为装病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他一只手还拿着一串烤鱼,吃的嘴角流油。
秋风一吹,我冷的更厉害了。世上怎么会有容泽这么缺德的人!我哆哆嗦嗦的指着他,面色气的一片惨白。容泽摊摊手,“你该不是以为昨晚小爷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混世魔王!我惺惺作罢,惹不起躲得起!我调转身子就要进屋里去,结果这厮忒招摇,轻功嗖一下就落在我面前,“小哑巴,你要干嘛?”
他拦在我面前,认真打量我,“昨晚倒是没仔细瞧,你这小哑巴长得倒是不赖!”说罢他要来挑我的下巴。
我急忙后退,却忘了后头就是台阶。当下没站稳,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容泽见状笑的乐不可支,“这叫什么?这叫报应!昨晚你就是这么把小爷踹到湖里去的!”
地上冰冷,我屁股疼得厉害。偏偏又不能当着他的面去摸,我瞪着他,容泽拍拍手,“怎么样?现在知道错了吧!”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昨晚你让爷没了面子,这个场子我总得找回来吧!”
我呸!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谣言不可信!世人皆道他年少成名,一表人才,是个了不起的人。真是忒没道理!此人委实嘴欠,叫人看着就想动手。
我恨只恨昨晚我若是晓得会遇见他,就该随身带着一把匕首,先捅他一刀再丢进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