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泽一走就是四年。他走的时候我只有十一岁，四年之后我已然十五，若是父皇还在，定然是要我举行盛大的及笄礼。
十五岁了，可以嫁人了。
我怅然的坐在园子里的秋千椅子上，脚下轻轻的来回蹬腿。今天是上元节，夜里会有花灯会，容臻素来喜欢凑热闹，定然是要去的。本该是阖家欢乐的好日子，我却没有办法开心。
周朝已经灭国有四年了，我的父皇母妃也离开我四年了。我连光明正大祭奠他们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到现在复国也是遥遥无期，我真是枉为人女。
也不晓得我娘老子在九泉之下是不是天天捶着腿骂我。
“合欢，你怎生还在这里？”
我停下脚，秋月捧着一叠衣服走到我跟前，“今夜姑娘准了我假，叫我回去同我爹娘团圆。到了夜里街上肯定人很多，你一定要跟紧了姑娘。姑娘我倒是不担心，唯有你，傻傻愣愣的，这花灯会上拐子多，你千万别被拐跑了。”
我分了半边位置让秋月挤上来，头靠着她的肩膀。秋月同姐姐一般大，这四年里一直照顾我。虽说我们同为大丫鬟，但是秋月却总是把最轻的活留给我。她话多，喜欢唠叨，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烦。
四年了，也不知道姐姐在楚国过得怎么样。我每次都想问九叔，可是话到嘴边了也不敢开口。若是好的便也罢，可若是不好，我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杀到楚王宫去？
相见不如怀念。我心里头念着姐姐，日日为她祈福，但愿她能喜乐无忧。
新年才过，府邸里还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到了夜里，那一排排的树上都用彩缎包绕，每根树枝下都悬着一盏宫灯，远远瞧去星星点点的，竟像是夏日里璀璨夺目的星河一般。我站子树下就这么瞧着，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宫里过年的场景。
我喜欢热闹，喜欢看这些东西。父皇便叫人扎了最好看的宫灯挂了满树，国宴之后他带着母妃姐姐还有我，我们一家四口慢慢的逛园子。遇到好看的他会将我顶在脖子上，好让我去够宫灯。
我眼睛慢慢湿润，容臻突然出现拍了一下我，“是不是想家人了？”
我急忙擦擦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来。容臻却没笑，“合欢，你我情同姐妹，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的。我娘今早还说呢，这大过年的你心里肯定很好受。我知道你不想去花灯会，只是家里人都走了怪冷清的，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容臻是处处为我着想的。这四年里我虽说名义上是她的贴身丫鬟，但她却待我和秋月极好。硬要相比，恐怕比那些小门里头的闺女还要养的精贵。我自然是心存感激的，回手拍拍她。容臻从兜里掏出一枚簪子，笑嘻嘻道：“先前我和娘亲去了一趟多宝阁，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觉得最是配你。”
晋国琉璃难得，却也不是十分尊贵。这支五彩琉璃梨花簪子做工巧妙，尤其是那花瓣，更是雕刻的栩栩如生，我是见过好东西的，当下在心里有了一个价位。钱是其次，可容臻到底是没将我当成外人，我将簪子戴上去，在容臻面前转了圈。
容臻眉开眼笑，“好看！合欢，你生的真是好看。就是太瘦了，面黄肌瘦的，气色不好。否则这靖源第一美人定然是你。”
我爹娘的样貌都是难得的。虽然我没有将母妃的倾国倾城继承的十足，但是已经出落的不差。但是作为一个丫鬟太过貌美委实不是一件好事情，九叔给我的药可以将我的面色变得泛黄，正所谓一白遮三丑，我往日里又低着头，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我了。
“你放心，我也给秋月带了一根。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不会厚此薄彼的。好了，快去换衣服，一会儿子钰哥哥来接我们。”容臻推着我进房，“大过年的又是出去不需要那么拘谨。我让娘亲给你们一人做了一身衣服，你快试试看！”
蜀锦制成的樱粉色夹袄里头坠着暖和的羊毛，穿到身上却并不显得笨重。下身是一件绣着喜鹊缠枝的米色烟罗裙，容臻又让秋月帮我梳了个头，“将头发放下来些，那边盘成飞天髻。”末了将那只琉璃梨花簪子戴上去，我偷偷瞧了一眼镜子。
周朝灭国之后我再没有这样精心的打扮过自己了。然而女儿家爱俏，谁不喜欢穿的漂漂亮亮的。容臻拍着手赞不绝口，“这看上去倒是比我还像个郡主了！”
秋月也道：“是啊，原先我就觉得合欢通身的气度和我们不一样。今日这么一打扮就更显现出来了，奴婢不会说话，就是觉得像年画上那些仙女似得。”
我虽然原先是个不太合格的帝姬，但是宫里十多年的教导熏陶下来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太子哥哥还曾说过呢，只要不我说话，穿的漂漂亮亮的站在那里还是挺能糊弄人的。
收拾妥当之后我跟着容臻出门，在大门口的时候也看见了其他几房的少爷姑娘。几个庶子同容臻点头打过招呼后去翻身上了马，余下的容怡她们也是盛装打扮，甜甜道：“二姐姐身边的合欢姑娘可真是好看，往日里不觉得什么，现在一看果真是貌美。”
最边上的容欢冷哼一声，扭过头故意不看。我也不在意，容泽走后半年容欢就被放回来了。因为她那个姨娘又有了身孕，便在三房老爷跟前吹枕边风，说想闺女。三老爷是个耳根子软的，当下就同意了。王妃也不好说什么，所以就做主叫人把容欢接回来了。
不过这几年里容欢虽然还是看我们不顺眼但却是不敢大摇大摆的明着来了。她那个姨娘虽说是有了身孕，但到底也就是个妾室，三房太太拿捏她们母女不要太简单。容欢估摸着也是吃过了一次亏，往后便一直很低调。
“切，一个庶女还敢给嫡姐摆脸子！”容臻半点情面也不给她留，转身冲着叶子钰冲过去，“子钰哥哥！”
许是过年的缘故，叶子钰难得的穿的喜庆。一袭暗红黑底绣着梅花的袍服，腰间简单配着一块墨绿色的如意玉珏，发顶中央是一个金色镂空云纹的发冠。撇去往日的清贵，今日倒真有些人间富贵花的意味，容臻看的心里十分欢喜，我却是一点都不动心。
因为我曾见过世上最俊美的男子。
“子钰哥哥劳烦你来接我，其实我自己也是可以的。”容臻在那头害羞。
叶子钰笑道：“我同你大哥情同手足，他离开之前特地要我多番照料你。你是他妹妹，自然也就是我妹妹。上元节街上混乱，你一个姑娘家我也委实不放心的。”
我站在边上，很清楚的瞧见容臻眼里瞬间泯灭的光芒。那种带着所有希望的光芒，容臻喜欢叶子钰，两家这些年虽然没有明面上提及过，但是暗地里都有这个意思。可若是叶子钰不肯，便是容臻再喜欢也不能先开口。
我别开脸，容臻这样叫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四姐生来美艳，很有些心高气傲。她十岁那年定下了一门婚约，尚的是定国公家的嫡孙。本来及笄后就要准备成婚，可是那个世子却心有所属。他看中的姑娘身份不高，顶多只能做个良妾。
君既无情我便休。四姐不是那种强求的人，婚前既然不相爱，婚后自然也不会爱上。
其实四姐很喜欢那个男子，可是她不想以后会变成一个怨妇。容臻此刻心悦叶子钰，只想着他能待她好就够了，可一旦成婚，容臻会想着他爱她就好了。
贪念是无止境，叶子钰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终有一日，容臻的失望会积攒成堆，到最后磨灭了往日的所有情义。
我不希望容臻变成那样的人，然而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叹叹气，跟着容臻踏上了马车。容臻是个坐不住的，一下子就将那点子不愉快抛诸脑后了。她掀开车帘，“合欢，你看外头多热闹？”
我瞥过去，外头车水马龙，灯如星光，到处都能听到说话声，真是好不热闹。我露出笑容，容臻歪着头瞧我，“合欢，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略有些羞涩，容臻道：“今夜便好好玩，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要，我有钱！”她说罢拍拍自己的荷包。除却每月里的月例，王妃私底下还会给她不少钱，容臻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她也未曾亏待过我和秋月，这几年下来我私底下攒的也颇为客观，今夜哪里还需要她花钱。马车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居停下，叶子钰守在外头，等容臻下车之后才叫人将车牵到后院去，“我在楼上定了包间，你们现在上头看看。再过一会儿街上会更热闹，我带人瞧过安全后你们再下来。”
不得不说叶子钰做事果然是很细心的。容欢她们也下来了，在外头她们好歹是一家人自然会做足了面子。容欢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容臻，而后一行人便往上走去。我跟在最后头，上楼梯的时候好像听见了外面的叫卖声。
“卖糖葫芦了咯！”我回过头，目光落到店口扛着稻草杆子的人。
“合欢姑娘想吃？”叶子钰走到我身边，循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我叫人去买一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