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搁在旁的主母嘴里说出来,我定然是觉得自己要凶多吉少了。可是王妃没有,她的语气没有一丁点叫人感到不舒服,我大胆的抬起头,“奴婢愧对王妃。”
“合欢,我早说过的。你不是我家的下人,你没有卖身契。我同你说这话也不是要质问你的意思,只是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是清楚的。”王妃搁下书,叫我起来坐在一边,“阿泽小的时候我身子不大好,其实没怎么管过他。他父王平日里也是诸事众多,让我觉得安慰的是,即便这样阿泽也还是成长的很好。”
的确是这样。容泽除了脾气不好,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很出色的人。
“那孩子看着嘴巴坏,但是他心地很好。他兄弟姐妹多,可是他总想证明自己是最好的。他是他父王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合欢,我看得出阿泽很喜欢你。”王妃叹了口气,微微有些遗憾,“可是如果你们要在一起,我只能同意你做他的贵妾。”
妾室也十分三六九等的。贵妾则是妾室之中最高等的,我一个无父无母无背景的姑娘,王妃肯这样高看我,我本该感激涕零的。
“王妃,恕合欢难以从命。”我跪下来,朝她磕了一个头,“我没有奢求要同容泽怎样,我也不想要什么名分。”当这王妃的面我并没有唤容泽一声世子,此时此刻我是将他放在同等的位置上的。
王妃眯起了眼,“那你想要什么。合欢,并非是我不喜欢你。只是事到如此,即便你做了阿泽的正妻,往后也不一定能守住。世家大族里的姻缘,素来同情爱都没有关系。若我是你,此时便答应了,只要他心里有你,便是做妾室又有什么不可。”
我猛然抬头,直直的看着她,轻声问:“那王妃呢?当年可也曾后悔过?倘若再坚定一些,兴许近日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放肆!”王妃重重拍了一下矮桌,引来外头的下人的询问。她即刻又道:“无事,是我不小心碰了一下。”
王妃缓和了神情,“是阿泽告诉你的?”不等我回答她又道:“这孩子心思本就细腻。他能同你说这些,只怕也没有将你当做外人了。”
我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王妃,那时你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想走了,我随时可以离开。”
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九叔给我的责任我承担不弃起,我亦不能原谅容泽砍下我父皇的首级。
我做不了选择,离开是我唯一的出路。
王妃有些难以置信,“你要离开?阿泽知道吗?”
我当然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我摇摇头,“我同武陵王府的渊源本就是萍水相逢。当初是王妃心善,否则合欢早就死在路上了。这四年里王妃和郡主都待我很好,合欢也到了要走的时候了。”
“你这样,阿泽知道了会很难过的。”
我苦笑,心口处隐隐作痛,“王妃先前也说了。世家大族里的姻缘有几桩是能够如意的。容泽身边的人应该是个美丽大方,能够为他排忧解难的姑娘。是我配不上他,离开才是对他最好的。”
过了很久王妃才道:“你真的去意已决?你一个姑娘家,父母双亡,你又能去哪里?合欢,我可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做阿泽的人,我可以不答应。你还是能留在容臻屋子里。”
我沉默不语。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容泽那样执拗的性格,不会允许我逃离,更不会允许我对他视而不见。
我是一定要走的。昨天的那些就当是我偷来的吗,美梦已经醒了,我要回到现实里去。
容臻选完料子回来,我同王妃之间也已经达成协议。回去的路上容臻很是好奇,“先前你同娘说了什么?你们脸色看上去都挺奇怪的。”
“王妃是担心你。她说这段时间她少不得因为养伤不能多看顾你,怕你又闯祸。”
容臻气呼呼的扭过头,“娘就会埋汰我!我什么时候总闯祸了,倒是哥哥,三天两头的很晚回来,我看他才是需要管一管!”
一路说说笑笑,却在院子里遇上了容欢。容城后来没有再打她,容焰也做主将李姨娘的尸首找回来安葬了,只是去的太晚了。听说李姨娘的尸身已经被野狗蚕食干净了,容欢自此后就变得很安静。
我听院子里的喜鹊说容欢主动要求住到庄子里去。容城巴不得不见她甩甩手就同意了,至于容浔,不知道容欢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最后容城是将容浔交给了一直无所出的杜姨娘身边。
“容欢。”容臻先走上去,扫了一眼后头的行礼。
到底也是个公侯小姐,虽然是庶出的。可现在也不过寥寥几个包袱,陈氏说了住到庄子里不是去享福的。
我没去过容家的别庄,可这意思大抵同冷宫也是没什么区别的。我觉得容欢可怜,可我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二姐姐。”容欢恭敬的行了礼。
容臻大约是因为没能帮到李姨娘所以有些愧对她,结果容欢反而一笑,缓缓走到我们面前,声音很轻道:“姨娘是大哥哥和伯父逼死的。”
我和容臻同时抬头,容欢嘴角有寡淡的笑容,可那眼神里分明是刺骨的恨意。一个不过才十三岁的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可是此刻身上透露出来的阴暗却更像一条随时准备进攻的毒蛇。
“我是庶女,我的姨娘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可我们也是人,容臻,今日你们将我逼到这步田地。可是不要紧,早晚有一天我会讨回来,连本带利的,一分分讨回来。”容欢上了一个台阶,凑到容臻耳边,“容臻,今天我失去的,来日我要你们二房十倍百倍的还给我。”
容欢退了下去,面上还是得体的笑容,“二姐姐,就此别过。”
我站在廊下看着容欢被身后的婆子催着快走。她身上已经再也找不到从前那种刁蛮,是一种怪异的平静。我再明白不过了,至亲至爱的人死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容欢终将变成第二个我,而我知道她会做的比我更出色。
仇恨会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成为一棵茁壮的大树。仇恨就是树的养分,那是一棵只生长在黑暗里的树,它会带走容欢心里所有的光明善良。
我和她都无能为力,命运没有优待我们,连生活的方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回到兰亭苑后容臻回去睡觉,她早上起得太早了,这会子还困着。我和秋月就在房里绣荷包,半响后我开口,“秋月,我要离开了。”
秋月的针头歪了一下扎破了手指头,殷红的血珠沁出来,她顿了一下,然后才把手指头放进嘴里,“什么时候?”
“快了,这件事我目前只同你还有王妃说了。”
“那你准备去哪里?你父母都不在了,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要去哪里?”秋月搁下了荷包,忧心忡忡,“合欢,我仔细想过了。如果世子爷是真的待你好……”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她之前就截断她的话,“没有如果。秋月,我做了决定并不因为他。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要离开是早晚的事情。”
手里的荷包已经快绣完了了。我打上最后一个结,那上头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我忍不住去摸胸口,找到那个木雕。
以后没有他,我也能撑得下去。
这几日我同容臻告了假,晚上都不用我陪夜。傍晚的时候我让人给致远居送了一盒点心过去,自己则是去了后山。
一入夜之后那冷风就吹得身子发凉。我不会生火,还好带了火折子来,捡了许多枯枝,倒也算弄不错。我带了酒菜过来,自己一边烤火一边等他。
容泽来的很晚,他身上已然换过了一身常服,不过我还是嗅到了一丝血腥。
他杀了人。
“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他先将手烤暖和了才过来抱我,可他身上却是一股寒气。
我没有推开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皇上接到消息,前朝余孽煽动言论,妄图发起动乱。”他越过我拿了一壶酒,喝了几口后身子才慢慢回暖。
前朝余孽,我第一反应就是九叔。面上我也不敢太明显,只能试探的问,“逍遥王吗?”
“不是。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逍遥王,我们都错了。他没有那个脑子,他从前就是个草包王爷,打死他也没这个本事。”
我总算放心。只要九叔没暴露就好了,我将怀里的荷包拿出来,“我第一次做这个东西,我觉得有点丑。”
容泽搁下酒,仔细端详了一阵,“嗯,确实有点丑。”
我一气马上就要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哪有你这样的?还不许人说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说难看吗?那我送给别人去!”
“你敢!”他夺过荷包低下头系在自己腰上,“给老子的东西还想着给别的野男人!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从我认识他以来,他说多的最多的话就是威胁我要弄死我要打断我的腿。我以前很讨厌,可是现在却是觉得十分甜蜜。
如果这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想我会记得一辈子。
“容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扑进他怀里,他没准备一下子被我压在地上,“你莽莽撞撞的,可是刀剑无眼,回头要是在上战场,一定要当心。”
“把我给你的平安符放进荷包里,你要随身带着。”我凑上去吻他的唇角,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就离开了。
容泽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拉着我不放,我怒瞪他,“适可而止啊!”
他勾着我让我躺在他怀里,幕天席地的,头顶上方就是一篇浩瀚的星空。虽然冷,但是心很暖和。
“小哑巴,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好像我们以后都不会见面一样。”他低头看我,随后正了神色,“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