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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滴水砬(1 / 1)

65、滴水砬暑假,宁宁来了,我决定带宁哥去滴水砬。次日午饭后,我们一行人刚上老牛道,迎头碰见石头上坐着的刀疤,他问:“干什么去?”

段老二说:“去滴水砬。”

我说:“四叟,我们就是玩,你看我们没有带镰刀。”

“那你们带着拘绳干什么?”

我回答:“捆人。”

“捆谁?”

我说:“捆偷树贼!”

“妈的,我踹你!”

我挨了刀疤一脚。北山顶是个笸箩型,底部是石板,西侧敞开,东北角低洼,雨季形成一个小水泡子,南、东、北三面的坡上长满荆条。水泡子东边有三丛矮灌木,叫老鸹木。二年生的枝条笔直无侧枝,砍下一段大拇指粗的,溜圆中空内壁润滑,做一个木棒,前部配合好在空腔中自由出入,后部台阶增粗,使劲前搥能卡住。高粱秸秆去皮,里面的瓤芯掰成花生粒大,放嘴里轻嚼浸湿后柔软如海绵,老鸹木一端堵一粒瓤芯,用木棒由后端快速往向搥,空腔中的气体被压缩,把前端的瓤芯做弹丸弹出,同时发出“砰”的一声,大家叫它推炮,用它做武器来互相攻击,白天玩罢晚上泡在水里,待老鸹木风干后,空腔内变硬变糙,玩具的寿命就到头了。盆地西面是一个出水口,长期被水冲刷,地面是光溜溜的石板。岩壁在出口处被大自然咬了一口,出了个大豁,下大雨洪水外泄形成一个瀑布,很壮观的。趴在豁口上,下面的人就是个小黑点,扔下一块石头,落地的声音若有如无,这面崖壁就是滴水砬。豁口的北侧贴近崖顶有一个凹进去的平台,顶面遮雨、北面挡风、南面能进入一半的阳光,平台上有用树枝堆砌的大窝,估摸着窝里能同时安睡两个人,我指给宁宁看,“宁哥,那是大雕‘绵羊捕’的窝。”

“真大啊,大鸟哪?”

我说:“没有了,我爷爷也是听上辈子人说的,没见过绵羊捕,据说能抓起一只绵羊飞走。”

段兴国说:“以前二道沟还有狼,那里是村里人扔死孩子的地儿,现在孩子不死几个,连狐狸都不多了。”

我翻过身,眯着眼看着天边的云朵说:“安禄山是本地人,他造反失败给本地留下一句名言——久反朝阳。”

豁口的南边有一隙大石缝,从崖顶到崖底卡住五块大石,垂直形成六个格子,这里叫六磴砬,我们就从这里下到崖底。勉强下到第一磴大石块上,宁宁被吓破了胆儿,脸发白额头直冒汗,后背贴紧崖壁死活不再动。到了这里,城里人的熊样见多了,早有准备。两根拘绳捆住大腿根后绕过臂根,在胸前和后背各结一个十字花,四个人一提溜,宁宁被慢慢地放下去,下面的人伸手接住。第二蹬有个深洞,洞口横着一个木杆,杆头是个纱布网兜。“宁哥,我给你弄个好玩的。”

说着,段兴国爬进洞里,过了一小会儿,网兜先出来,裹住的小东西乱动还“吱吱”地乱叫。我把网兜接过来,爬出来的段兴国把网兜里的东西抓了出来,双手横抻翅尖说:“这是燕别虎。宁哥你看,这耳朵、嘴巴、牙齿多像耗子,老人都说是耗子偷盐吃,太咸呴的变成了它。一会让你看好戏,先说好了,不一定能看成。”

宁宁问:“啥好戏?”

“你就等着瞧好吧。”

段兴国把肚皮贴着的药盒打开,盒子上还留了几个透气的小孔,把燕别虎装了进去。那个小网兜,又被放进洞口。宁宁不害怕了,我们提溜着他,一磴一磴下到了崖底。向上看,展翅的老鹰、刀削的黝黑崖壁、淡蓝的天空。转个弯站在西沿,脚下是一个大深坑,由崖顶的洪水瀑布下泄蚀成,脚下是陡峭的山坡。缘坡爬满山葡萄的藤茎,叶子片片向上,片片挨靠着绿油油的铺满一坡,正面翠绿背面泛白,微风掠过,叶片次第翻动,绿白夹杂,煞是好看。一股风,从高空撞到崖壁上扎下来,抚乱万千的叶片,就像一瓢凉水淋进翻花冒烟的油锅里,爆崩炸溅。下面就是目的地,呼喊着,高抬脚冲下斜坡,坑底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崖根有水浸出,水流在石下,东面、南面的崖壁根是暗绿的苔藓。仰望豁口接近顶部的石壁上有一股山泉四季不竭的由石缝中流出,下落过程中团成大大的水滴,似串串玉珠坠落,砸在后背上有点疼,风向不定,玉珠随意撒落,因此得来代代相传的名字:滴水砬。站在湿湿的砾石上双手捂住双眼,张开口向上,风飘忽,珠摇摆,不用刻意去迎接,静等它的光顾,都期望承接水滴入口,可是恰巧进口也是一声空响水珠乱崩,周围是喊声一片:“真凉!真疼!”

,感觉没有多少水能进入嘴里,水滴微咸,用手捧成碗形接吧,办不到的,啪的一声,水花四溅,只有湿湿的双手。玩久了,全身湿透,冰冷透骨,手脸都麻木了,口里也不渴了。坑底经年没有日照,日光沿西坑沿从头顶上越过射在岩壁上,异常明亮,身上越冷阳光显得越温暖,越看阳光人越发抖,赶紧跑上坡顶,太阳照遍全身,坡下的人仰望,坡顶都是小金人。此刻,夕阳特别温暖,身体暖了再下去,反反复复。我把宁宁领到南面的一块石壁下,坑坑洼洼的石板上隐约有四行墨迹,用水湿过,能确定是字但认不准,像一首诗。我说:“可惜让一群学生给凿了,下砬子石壁上有个大官的彩像,雨水润过后非常清楚。岁数大的人都见过,也让一群学生给炸了。”

三九天,自地到天是一根巨大的冰柱。夕阳下,下部透着青青的幽光,日光直射的上部五光十色,亦梦亦幻。大冰柱是一根根的小冰柱聚集而成,虽然缝隙注进水冻成一个整体,大的断面上还是能分辨出无数的小圆。看个够,站在坑的西沿上,放手一通石头攻击,冰凌纷纷落下,清脆声满耳,白玉碎满地,吃一块嘴就被冰麻。破坏不了景观,给它时间,过几天再看又是一个奇迹在你眼前,而且绝不雷同,它会翻新花样。这里四月冰常有,偶尔的年份,这里还有五月冰的奇观。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生活着一对金鱼,夏天的夜里会变成美女俊男沐浴于河中,冬季躲进大自然造就的石砬中避寒,这崖壁内就是他们的家,那时候崖壁上不落一滴水。村里人舍不得打搅他们,有他们在,这里是块宝地,风调雨顺。有一天,来了两个南蛮子憋宝人,他们循着河水的灵气找到了年轻的金鱼夫妻。在一个仲夏的月明之夜,憋宝人截断归路,要把金鱼夫妻一网打尽,丈夫清楚不可能全身而退,勇敢地同两个强盗搏斗,掩护妻子逃进山中,自己被捉住,在憋宝人手中他变回了本来的模样,一条金子的鱼,眼睛是红红的宝石。南蛮子没有办法突破岩壁,带着金鱼丈夫走了,留下金鱼妻子孤单单地留在山中,终日泪流不止,才有了滴水砬。她不走,她也不再出门,她在等待,等待夫归的那一天,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泪水涟涟,一直哭到今天。多么凄美的故事,这是爷爷讲给我的,小小的年纪,听罢心里酸酸的眼中湿湿的。这山是我们的,宝物属于自己。被人弄走了心生不甘,我问:“村里人就让他们捉?为什么村里人不把他们赶跑?”

奶奶所有的回答,我都不满意。失望过后还有希望,到底山上还剩有一条,还是个美女。北山叫王帽山,村前围绕的河叫玉带河,这名字关联着何年何月何夜秉烛的读书人吧。滴水砬下坑底贴着崖壁北侧被洪水开出一个缺口,沟底娟娟的细流自缺口流出,蜿蜒地流入玉带河中,小溪的南沿是条羊肠小路,一路直通大道,溪流两侧的大树都丢了。我们离开滴水砬就走这条小路,宁宁问:“这条路多好走,为什么爬山?”

我说:“好玩呗。”

走到溪流的沟口,我摆手停住,腰里拿出缠着的弹弓,一弹子把前面的树枝打断,一只小鸟掉落地面上,几个人跑过去,抓住山雀。它没有死,打断立脚的树枝它被震晕,很快清醒过来,用尖喙狠狠地啄我的手指。突然,杨立春指着天空喊道:“雀鹰子!快放!”

我快速把段兴国背心后梁上绑着的纸壳盒取下来,段兴国拿在手中,看着雀鹰子掠向树梢,撕开盒盖甩向空中,燕别虎飞了起来,雀鹰子箭一般射向它,眼见要叼住,燕别虎下沉一个急弯到了雀鹰子身后,雀鹰子回身,燕别虎跟紧,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在空中不住地画圈,这圈,一会大一会小一会高一会低。一群人扯直脖子仰起脸盯看,各个张大嘴巴。这圈越转越远,接近悬崖的时候,燕别虎突然不见了,雀鹰子越过崖顶飞走了。宁宁说:“真好玩。”

段老二说:“好玩吧。”

宁宁问:“那个鹰这么抓不住燕别虎?”

段老二说:“要是直线飞,眨眼的工夫就被逮住。燕别虎速度不快转弯灵活,再说燕别虎晚上出来打食,白天不出来,白天出来必须跟着一只鸟飞。雀鹰子没长劲,越转越慢,等到靠近石砬子或者大树,燕别虎跐溜就藏了起来。”

二尕说:“晚上,看见燕别虎飞过来,把鞋扔上去,燕别虎钻进去第二天就能捡到金元宝。”

宁宁问:“真的?”

杨立春说:“杨老大,手掐两只鞋等着,看见飞过来,一起扔,没罩住燕别虎,扣了一鞋窠稀屎。”

宁宁问:“燕别虎拉的?”

“是牛屎,鞋扔进了牛圈里。”

“是谁干的朝种事?”

树林子里钻出几个人,我一看是姜宏伟一伙,其中有一个是生人,人手一根木棍。“你也奸不到哪儿去。”

我指着姜宏伟对宁宁说:“他听说流星在天边划过,在没消失前把鞋带或者裤带解下来打个结儿,第二天保准捡到钱。大夏天的,他既没有鞋带也没有裤带,特意腰里系根麻绳子,仰脖漫天哪个找啊,等了好几天,等得他心急火燎的。有一夜,听见人喊:‘流星!’他拉开绳子就打结,完事问:‘赶上趟没?’一街筒子的人那个笑啊,都笑坐地上,有个流星屁。”

“嗨!干什么哪?快来,要跑了。”

大家顺着喊声跑过去,见赵宝金手拿长木棍在捅石砬子缝。段老二问:“你干什么呢?”

“打长虫,好长一条大长虫。”

赵宝金伸直双臂比划着。我说:“别捅了,找个长棍把我的山雀绑上,把长虫逗出来。”

听了我的话,宝庆新说:“好主意,快砍根柳树棒子来。”

杨英军脚快,跑去大柳树根,在树丛中选中一根,手中镰刀一挥,他“嗷”的一声惨叫,大家围过去看,用力过猛镰刀砍断柳枝后把他腿扫个口子,鲜血流到脚面上。有人喊:“快尿尿。”

杨英军赶紧掏家伙,越想尿还越没有尿,憋得脸彤红才挤出一股细细的尿线把血冲掉,伤口上新的血又流出来。姜宏伟采来几个马粪包,这东西生在枯柳树下,球形的,大的大过鹅蛋,新生的里面是脆嫩的白肉能吃,像蘑菇,成熟后外面发黑,薄壳里面是一点又细又轻的棕色粉末。姜宏伟把马粪包对准伤口,“快点,甩甩血。”

然后一捏,一股浓烟喷向伤口,一个连一个捏,有人搜集来更多都喷上,很快伤口流血被止住,杨英军把裤衩的兜布撕开包住伤口。“撒尿干嘛?”

我回答宁宁:“消炎杀菌,必须用自己的尿。”

宁宁问:“喷那烟干嘛?”

“那是马粪包,止血有奇效。”

长虫还没跑,我把山雀的一根腿绑在柳枝一头,把鸟伸到石缝上方,耐心地等待,山雀不住挣扎鸣叫。人都打瞌睡了,长虫才探出头来,信子一吐一缩。我把鸟慢慢移开一点,长虫探出一截打着弯,突然长虫脑袋如闪电般弹射出来,一口咬住山雀的头,几个人上手往回拽,长虫往石缝里退,双方一齐发力,用力的几个人向后一闪差一点仰倒,长虫缩回石缝中,山雀的一只脚被生生拉断仍然绑在柳枝头,鸟被长虫抢走。这下惹怒了众人,找来干柴包裹上湿荆条,点火放烟猛熏石缝,一会,大长虫从上面石缝逃出,还没落地就被赵宝金逮个正着。他手中拿着长虫玩着,段兴国从兜中掏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是紫红色铜皮的雷管,他捏着雷管说:“绑长虫中间,炸了它。”

来到开阔地,段兴国把引线塞好,用嫩枝的榆树皮把雷管和长虫绑了又绑,赵宝金把长虫放地上仍按着,段兴国左手把火柴头顶在引线头黑色火药上,右手拿着火柴盒,回头说:“宁哥和姜老四的表弟躲远点,我擦着就跑。”

看见两个人走远,他把火柴盒侧面的砂纸往火柴头上一擦烟一冒,松开手大家撒丫子就跑。跑着跑着我一回头,见大长虫就跟在身后,我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绷紧玩命似地狂奔,恨不得肚下立刻多出一排腿来,后面传来“砰”的一声响,这才敢收住脚,缓半天神才挪步回去看,长虫被炸成两截,头尾都在动。“杨老大,看你那熊样。”

大家都在笑我,“都别笑我,不信你来试试。”

看着两截的长虫,我对宁宁说:“这时候要是马蛇子在长虫身体断面上添几口,把断茬接上,这长虫就会活下去。”

宁宁问:“真的?什么是马蛇子?”

于是大家在石砬子根半阴半潮的石块荆条丛中开找,很快就逮住一只。抓在段兴国的在指间,脱落的尾巴在他的掌心活蹦乱跳。“就是它,要想让受伤的长虫死,必须把周围的马蛇子都弄干净。”

“它为什么要救长虫?”

段老二说:“连这个你都不知道?马蛇子是长虫的小舅子,长虫敢乍刺儿都因为有小舅子。”

“哎,有什么好玩的?让你表哥和我的表弟也开开眼。”

姜宏伟问我,我想了想说:“有,我想到两个好玩的,正好上午玩一个下午玩一个,明天天不亮在大树台集合。”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直奔前树林子。我说:“太阳没出来,露水没干以前,蜂群不出动。石坝的上面细口石窟边,警戒的蜂子头向外围成一圈,共有五只,看看下面叨出来的土堆,我估计这窝土蜂子有七层蜂巢,足有一二千只蜂子,就打它。”

姜宏伟的眼睛居然睁开了,说:“嗯,肯定过瘾,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蜂群。挨上十针八针的也值得。”

大家忙起来,制作火把,粗粗一捆干荆条的中间用横枝隔开,一段一段用柔软的榆树稍扎紧,要求火把既要有猛火又要燃烧持久,大火把扎在长长的木棍头,又做了四个小火把,火把上淋一点我从家里的偷来的灯油。三个人一组,十二人分成四组。我说:“宁哥,要是我喊快跑,你要往树林子里跑,别回头,哪里树叶密往哪里钻,不要回头不要停,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跑不动了,趴在草里别动,记住喽。”

大热天的,人人长裤子、长袖上衣、头上裹着一块纱巾。我领头点燃四个小火把,第一组的姜宏伟三人随后点燃手中的大火把。一同冲向蜂窝,快接近石坝时,我们把小火把同时投向洞口,目的是烧死警戒蜂,给手持大火把的人争取时间,随后两把大火停在洞口下,一把火在洞口上晃动。火焰中,洞口的蜂子涌出来,蜂子就像拧着麻花劲的绳子往外涌。蜂子触到火纷纷下落,火把上叠摞起死蜂子,噼啪直响空气中都是烧蚂蚱的香味,火把要不停地转动,防止死蜂子压住火势。姜宏伟高喊:“第二组,点火快上!”

目的不是烧死蜂子,翅膀是它的弱点,只要翅膀一沾火,蜂子只能在地上爬威力尽失。第四组的火把快熄灭时,蜂子一点不见减少,大家同时高喊:“快跑!”

一个一个跑得比我让长虫撵还快,我往树林深处跑去,眼睛余光瞄见宁宁跟着李天骄沿着大路跑,头顶偏上的蜂群像一片乌云,蜂子大炸窝!我赶紧追上去,脱掉上衣在头上摇圈,蜂群向我扑来,我手不停脚下加快,直奔下砬子而去。“普通”一声扎进水里,解开裤带水中顶水一直腿长裤子褪掉,穿着衣服是无法游泳的。我一口气潜水老远,露一下头换口气再潜,头探出水面远远地看着,我入水的水面上蜂群团成一团,还在找我。在回家的路上,宁宁哭了一路,他脖子上挨了一针。中午刚吃饭,李天骄的妈妈领着儿子进来,对我妈说:“你儿子领着人烧蜂子,你看把我儿子蜇的。”

我赶快伸着胳膊过去,“为了你儿子,是我把蜂子引跑的,挨了十三针,我还没找你,你还来找我。”

伸到她眼前的一条胳膊已经没有好地方,满是干巴成块的大酱。蜜蜂蜇人毒针留下它也死了,疼痛较轻但肿的严重;大马蜂蜇人既肿又痛还麻木;土蜂子个头最小颜色黑多黄少,挨它蜇最疼,针眼处手指甲大的红肿并不算大,但像火烧一样痛,痛法同挨蝎子蜇相似。李天骄说:“妈,我不让你来,你非来不可,真的不赖他。”

以为下午的活动李天骄不会参加,大家集合要走的时候,他追来边走边吃,左手拿一咸菜疙瘩,两胳肢窝各夹着一个大饼子,右手拿着的大饼子已经所剩无几,把最后一口大饼子塞进嘴里,抬左臂,胳肢窝里掏出大饼子,咬一口大饼子啃一口咸菜,很快这个大饼子就吃没了,又掏出右胳肢窝下的大饼子开吃。灭掉三个大饼子一个咸菜疙瘩后,跑进沟里找个泉眼,啯了一通凉水。赵宝金问:“三个?”

“四个,没出屋就吃了一个。”

“真他奶奶的能吃!”

“赵宝金,你他妈的一顿整五个才闹个半饱,腆个逼脸说我。”

再烧蜂子就轻松多了,两轮半火,蜂子就不见了。用铁锹挖个坑把地面上能动的蜂子埋进去,开始拆墙,把一段石墙拆到底,整个蜂巢显露出来,有小一点的洗脸盆大,一共九层。听老辈子人说,最多的有十三层,我们没有见过。“我说为什么挨蛰,比估计的多两层不说,每层比想象的还要大,足有二三千只蜂子。”

我说着,小心地把蜂房摘下来,一串蜂房的高度到了我腰部。一人分一块,有蜜的舔蜜没蜜的用枣刺挑着蜂儿吃。二次烧蜂子耽误了时间,大家赶紧往南湾子跑。田地边是柳树林,挨着河道是王八柳丛,二个林子中间是一片浅水道,狭长的烂泥带长满水草,高到大人的脖,叶茎扁宽,秋天在芯里拔出棕色毛绒绒的棒棒,很硬能把头打出包来。水草一棵挨着一棵,随便找一处,人进去后自己伪装伪装很难被发现,用脚贴根踩倒水草,多踩一些垫在脚下,短时间下面的水漫不上来,人走在上面软绵绵的,跑一步退半步。沿着中间大家先踩出一条通道,便于通过。手心手背用两个人来抓,其余人去藏。刚玩上,有人像见了鬼似地狂嚎,大家聚拢过来看,是姜宏伟的表弟踩上一条小长虫,连带着把宁宁吓个半死。“这里面都是青蛙,到处是长虫,要是害怕没法子玩。”

我说着把段兴国抓住的长虫头凑近自己的小腿,一触一触地挑逗它,它一口咬住小腿,然后我把伤口给宁宁看,“是两个小红点,感觉不明显,就是伤口不合口,两三天内一挤就渗血珠。不过它的身体力量很大,二尕的爸爸清晨给牲口割草,左手抓草裹住长虫右手镰刀跟上消掉长虫头,长虫身子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左膀子上,连着后背打出一道小孩儿手碗粗的肿痕,半个多月左臂不敢动。算了,你们两个去大树杈上坐着,看我们玩吧。”

玩了个尽兴,日头就要压山,宁宁对我说:“我算明白了,你们是漫山遍野地找快乐。”

姜宏伟说:“对!要不然,我们干什么去。”

我对段兴国说:“你带几个人在这抓蚂蚁,我带几个去河对岸抓,要大个的,最好一窝的装一个袋中。”

我说完掏出四个纱布袋,给了段兴国两个,“多抓一点儿。”

回到家,找了四个内壁光滑的缸盆,一袋蚂蚁放一盆。宁宁看着盆里说:“有缺胳膊少腿的。”

“没事,这样的更狠。宁哥,一窝的或者相邻的蚂蚁不掐架,河两侧的肯定掐。”

我说着把同一河滩的蚂蚁混进几个,“你看,它们不掐架。”

“抓这多蚂蚁干嘛?”

“给你玩儿,把两岸的倒入一盆里,我抓的个头大还多,肯定能胜利。”

倒完再看,两个盆里的蚂蚁掐成一个团。一刻钟的工夫,盆里都是断肢孤头,掐了一顿饭的工夫,每个盆里活着的蚂蚁都不多了。把这两盆合并成一盆,又开掐。“你看,刚才同一河滩的不掐,现在已经掐红眼了,见啥掐啥,亲兄热弟都不放过。”

宁宁说:“真好玩。”

宁宁回城了,连阴两天的后半夜下了场大暴雨,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早晨饭都没吃,我就跑了出去,要在大桥的桥面上看看洪水,这是大桥建好以后的首场洪水,想看看洪水从脚下流过的场面。桥面上迎着水流一侧聚集来好多的人,大人趴在大桥齐胸高的栏杆上,我们把头嵌在栏杆空里,桥下游不远处新开垦的稻田是一片嫩绿,大的洪峰还没到,人们的目光都注视着上游。洪水终于到了,不知不觉地来了,河面逐渐的扩宽,原来三孔桥洞的水面扩大到九孔,河面上杂物漂浮,河边满是混黄的泡沫,河心的水流快,起了波浪。河面波浪加大,整个大桥的十三孔都是水,河心漂浮物全无,橙黄的河水扑在脚下的桥墩上,翻起白白的浪花,哗哗声骇人心胆。盯住一处看,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晃动,发晕要一头扎下去。桥下游的稻田踪影皆无,只见鱼鳞一样的水浪。“快看啊!”

大家直眼上望,远处又一大团漂浮物顺流而下,近了看见大大的树冠后有一颗人头探出水浪,洪流含着整棵树撞向下砬子,前部树冠触到崖壁后树根掉个头,那人立刻转身蹲立树冠上露出肩膀,树和人一同奔大桥冲来。“是王守义,是他!”

水中忽隐忽现的树根撞在桥墩上,“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整座桥都在动,眨眼间通过大桥,人们一边倒地跑向桥的另一侧,大树又掉了一次头,树根向上树冠向下,王守义骑在中间飘过稻田。洪水远远的向右转个大弯,飘向三岔河口,汇入小凌河。我们都跑向公路奔向下游,当走到松岭门的西北村头,王守义由河道的树丛中钻出来,身上只有一个紧身的小裤头,背上腰上腿上有多处的擦伤,他说:“唉,开垦稻田连根拔除王八柳,没了漫滩的淤积,无办法让树靠岸,眼看要进三岔口,我只好放弃,这水中财不好捞喽。”

徐书记开垦的稻田被洪水冲走了。从前的这地儿,螃蟹,个头不大,烧了只吃里面的黄子。嘎鱼,腮根儿锯齿状骨刀能割破手指。勾鱼,头部顶端长有独根骨勾,看走眼经常把它当做花鲢抓,手拿出水面,勾鱼勾在指肚上乱扭。青色大虾,有手掌长,虾须比身体长,虾须在水中竟然能刺破人的腿肚子。 还要一种鱼,身体两侧的鳞片五彩斑斓的,像彩虹一样,我们叫它五色鱼,都生活在红柳丛下。不见了!小树一般样的蒿子。不见了!嘎鱼、勾鱼、五色鱼、大青虾和螃蟹。回来的路上段兴国说:“大家伙帮我打鱼吧。”

我回答:“可以,那得等河水变清。今天不行的。”

段兴国对待鹰儿子的新鲜感减弱,耐心越来越差,没有精力喂活鱼,只好求大家帮忙,用鱼鞭打鱼。鱼鞭:一根个子高的木棒,顶端连三节粗铁线,铁线头用环连接,最前端并连两个分叉。选河的浅窄支流,人分成两伙,上游下游对行,人站立岸上,迈小步抡圆鱼鞭抽水,一下挨一下地抽,两伙人碰头后住手,河底的淤泥被搅起来,河水混黄一片,都躺在树阴下等待,浑水下流,刚才用鱼鞭抽过的河面,大大小小的鱼缺头少尾的,捡拾起来用盐腌上存放,咸鱼用清水浸泡后用来喂鹰。主人玩疯了,这样的咸死鱼,鹰儿子也吃了上顿缺下顿的。段老二把喂鹰儿子的活交给了没上学的小妹妹。开学前,大家打了三天的鱼,准备了两瓦盆的咸鱼,这是鹰儿子的口粮。最后一天,赵宝金在大树台逮住一只猫,段老二把一条鱼捆在了猫的尾巴根,松开手后,这只猫不跑,闻见身后的鱼腥,扭头看见那条鱼,吃不到口,猫头竭力后扭,带动全身转圈,转了一会猛扭头开始反转,一圈又一圈无休无止。这猫不住声的长叫,叫声瘆人,这样子不停地转,直到累死。没人敢上手解救,这猫一口准咬穿手指。吓得赵宝金尥着蹶子逃了,猫的叫声引来许多人。宝三爷骂道:“损孩子,没有这么玩猫的。”

干瞪眼看没人敢上手。刀疤一看是自己家的猫,赶快脱了半袖蒙住猫头,上脚踩住猫,把鱼解开放到近处,突然高举双手松开脚的同时有人用棍子挑开衣服,猫一口咬住那条鱼,趴在地面上老虎一般“呜呜”直叫,眼睛血红。我爷爷说:“猫吃老鼠,越吃越胖。猫吃鱼,越吃越瘦。猫要是闻见腥味,除了鱼什么都不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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