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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少年历险记6(1 / 1)

有奴隶疯了,他们高喊着耶稣的名,扔掉了碍手的长矛,赤手空拳扑上去和守卫撕打。

他们用拳头、用牙齿,如同野兽般撕咬搏杀。

罗杰看到那个曾经的死硬份子,现在的狂信徒,他猛扑过去。

他任由几杆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腹,只是上前。

他任由鲜血如泉涌出,只是上前。

他每一步都踏出了血洼,他紧紧抓住捅在他身上的矛杆。

于是那几个守卫撒手后退,一直退到被后来的守卫顶住。

那个奴隶被长矛支着抽搐,他应该已经死了,但是倒不下去。

又有追击的守卫们冲了过来,他们从狂信徒的尸体边上绕了过去。

发疯的奴隶一個个都被杀死了,但他们为罗杰赢得了时间。

罗杰招呼着剩下的奴隶逃上了石墙。

守卫们蜂拥着冲上了斜坡。

罗杰看他们个个脸色苍白,但眼睛里却透着疯狂。

奴隶们在斜坡的尽头用长矛顶着守卫的盾,于是冲在最前面的守卫无法上前。

后面的人便鼓噪着,推搡着,试图复制寨门口的胜利。

斜坡很窄,只能并排2人,没有栏杆,而且也很陡峭。

罗杰看到有守卫被挤出了斜坡,惨叫着摔了下去,砸起一片尘土。

最前面的守卫盾被挤偏了,于是矛尖缓慢而坚决地挤进他的胸膛。

那个守卫惨叫着,然后渐渐的他的声音被后面的鼓噪声盖住,最后他不叫了,如同一具标本,被挂在矛尖上,还在被往前推。

罗杰卧倒在靠近斜坡上段的石墙上,他手持着矛往下捅。

他看不见自己捅到什么。

他抬起、扎下、再抬起、再扎下,次次都能感觉到扎到肉体的滞感。

别的奴隶也学着罗杰趴着往下扎。

守卫们的长矛从下往上捅。

有个奴隶的手被扎到了,他痛得骂娘,但他的声音被下面成片的鬼哭狼嚎声淹没,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罗杰突然觉得手中的矛扎了个空。

防守在斜坡尽头的奴隶们干巴巴地叫了几声:“赢了,赢了。”

罗杰探出头,他看到守卫们慌乱地推搡着,但这次是往下跑。

他看到有个守卫被挤得动弹不得,连转身都不行。

罗杰看那守卫脸色惨白,眼中没了疯狂,呆滞的眼珠透射出的只有恐惧和绝望。

罗杰有些庆幸,但更多的是疑惑。

他看斜坡上的尸体,不多,也没什么重要人物。

他看着那些守卫哭喊着,连长矛和盾牌都不要了,双手捂着眼睛在直道上往回跑,摔倒了闭着眼睛爬。

于是踩踏一再发生。

但那些守卫们不管不顾,似乎有巨大的恐怖在背后追他们,他们死命地逃。

但其实没人追他们。

罗杰倒是想追的,他知道这时候是扩大战果最好的时候。

但他看墙上的奴隶们,包括杜勒斯,一个个脸色苍白,额头上滋着汗,手脚不自觉地颤抖着,有些人还在干呕。

干呕的人什么都没呕出来,或许他们早就呕光了,只是停不下来。

罗杰发现所有的奴隶都在看着他,如同在看一根顶梁柱。

罗杰看着守卫们的身影消失在寨门口,看着那条满是尸体和鲜血的直道,看着寨子门口那一大滩泥泞的血污。

于是罗杰感到恶心,恐惧突然就攥紧了他。

他想吐,他脑海里泛出一根木棍,棍子断裂的尖头上沾满了白的红的。

罗杰大口喘着气,他缓了过来,恐惧离开了。

他不是个雏鸟,他有直面血腥的经验。

于是罗杰明白了。

不管是守卫也好奴隶也好,谁都没经历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他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看到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会吓得手脚发软,更何况这一路上残破的尸体和泥泞的血污。

奴隶们能坚持下来,全靠心中的耶稣和眼中的教父,即使这样,也有人受不了发了疯。

而守卫们之前所以能坚持,是因为胜利的鼓舞。

直到他们受到挫折,鼓舞消失了。

积压的恐惧瞬间泛上来,于是守卫们崩溃了。

罗杰看着那条被血肉残尸覆盖的路。

他想,那不是路,那是一道墙,一道血肉筑就的墙。

罗杰想,这就胜利了?

然而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罗杰听到了诺顿在墙那边的喝骂,听到了几个守卫临死的惨叫。

随后,寨子门口又出现了人影。

诺顿亲自带着队走了进来。

他走的不快,只是慢慢的走。他身后的守卫们慢慢地跟着。

罗杰看得出那些守卫都在害怕。

他们的步伐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但他们还是一步步踏着血路走了过来。

罗杰知道如同他是奴隶的支柱,诺顿就是守卫们的勇气。

罗杰知道诺顿为什么走得那么慢,他在让手下习惯这血腥。

一旦守卫们习惯了,再次冲杀上来的时候,罗杰不认为自己和奴隶们能挡得住。

罗杰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阻止诺顿。

他明白,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依靠不了。

幸好,他知道诺顿的弱点。

“诺顿!”罗杰站直了喊道:“让我们像个骑士一样决斗吧!”

诺顿似乎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

诺顿止住了跟随的守卫,一个人走了上前。

诺顿站定,用他的剑指着罗杰:

“下来吧,让我剁了你的狗头。”

于是罗杰手持长矛,在奴隶们殷切的目光中缓缓走了下去。

诺顿并没有趁罗杰下来的时候发动突袭。

他任由罗杰走到他面前站定。

然后诺顿行了一个骑士礼。

他行得中规中矩,看得出他曾经花了不少功夫练习。

罗杰没有和诺顿废话,他纵矛猛地一个突刺。

长矛刺中了诺顿胸口皮甲上的铁片,没有扎进去。

罗杰收矛。

诺顿如影随形,冲上来一个力劈。

罗杰横矛抵挡。

剑把长矛一劈两段。

罗杰疾步后退,堪堪避过要将他开膛破肚的剑锋。

罗杰扔掉长矛碍事的后半截,他右手持短矛,如同持剑。

诺顿踏步上前横斩。

“你知道获得骑士推荐的秘密吗?”罗杰又退。

诺顿的气势明显一滞。

罗杰交错着步子绕着诺顿慢慢地转。

他眼角看到地上的一具尸体,他嘴里不停:

“获得推荐的秘诀在于骑士的收藏。”罗杰满嘴胡诌。

诺顿追着罗杰砍,但剑势缺了锐气。

罗杰轻松闪过。

“知道你为什么做不了骑士吗?”

“我能!我一定能当上骑士!”

诺顿发了狠,狂劈乱斩。

罗杰步步后退,小心地避过尸体。

“你注定做不了骑士!”

“我要杀了你!”

诺顿两眼通红,双手持剑,狂喊着大踏步冲上前。

他踩到了尸体,他一个踉跄。

曲腿弓身的罗杰猛地扑上去,

避过诺顿歪斜的剑锋,

用左手搂着诺顿的脖子,

用胸膛抵住诺顿的左臂。

头凑着诺顿的头,

“因为,”

短矛如同毒蛇从诺顿前胸后背两片皮甲豁开的缝隙里钻进去,

从肋骨下沿柔软的腰部斜插进他的胸腔。

“你太胖了。”

诺顿如同遭了电击,浑身僵直。

罗杰手腕一拧,拔出短矛。

诺顿颤抖着,如同破了口的充气娃娃,缓缓瘫了下去。

守卫们崩溃了。

胜利了。

罗杰只觉得浑身乏力,他什么话也没说,奴隶们也一片寂静。

之前的战斗让他们失去了太多,即使胜利,也没什么值得欢呼的。

罗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血路,他走出寨子,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不管是海勒还是守卫,都不见了,只有囚车还在原地,几匹马悠闲地啃着面前的草。

罗杰也不去管那些马,他想,外面有草,让它们自己照顾自己吧。

罗杰又慢慢走了回去,他累坏了。

之前全靠肾上腺激素的刺激支撑着,现在安全了,他顿时觉得头脑发沉。

他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嘱咐奴隶们去把梯子撞木搬进来,把洞开的寨门堵上。

罗杰看到已经有奴隶在收拾尸体,他便过去帮忙。

所有的死者都要安葬,只有罗杰一个人会做终傅,身为“教父”,他责无旁贷。

罗杰也为那些死去的守卫祷告,他并不恨他们,大家都是基督徒,只是立场不同。

他看着草草挖出的墓穴,里面的尸体一具具并排放着。

他想,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如同世仇死拼到底,死了却又如同朋友比邻而卧。

等这一切忙完,罗杰都快站不住了,他随意地找了张床,倒头就睡。

......

“敌袭!”

罗杰猛地惊醒,他抓起剑冲了出去。

屋外一片漆黑,墙头上的火炬猎猎地往墙外面延伸着。

罗杰没看到敌人,他只看到寨子木墙上,那父子奴隶中的儿子,正在不停地高喊:

“敌袭!有敌人!”

突然好些箭一窝蜂地射了上来,大多射偏。

但也有几支箭扎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于是年轻人不再呼喊,他一头从木墙上栽了下来。

于是罗杰狂喊:“敌袭!敌袭!”

所有还能活动的奴隶都冲了出来。

罗杰看到有些人赤手空拳,连长矛都忘了拿。

有一根绳索套在了木墙的尖桩上,接着又是一根。

然后呼啦啦不知道多少根绳索套了上来。

罗杰知道下一刻就会有人爬上来。

组织防御已经来不及了。

他突然又注意到了火炬,火焰猎猎地朝外伸着。

是风,风向往外!

罗杰高喊:“撒硫磺矿粉!撒矿粉!全部撒出去撒出去!”

于是一箱箱硫磺矿粉被抛起。

在风的吹动下,矿粉越过木墙,弥漫了出去。

“啊”“我的眼睛”“艹蛋”“咳咳”

罗杰听到墙外一片惨叫。

他为自己的急智暗自得意。

他想,夜间偷袭想必都是瞪大了眼睛的吧,现在给伱们点颜色看看。

有奴隶拿着斧子上去砍绳索。

罗杰喊着:“小心弓箭!”

没有箭射上来,墙外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罗杰想,偷袭者应该是撤退了吧。

罗杰弓着腰上了木墙,他探头张望,外面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敌人的偷袭失败了。

但对手是谁?

罗杰一头雾水。

他回头看着寨子里,奴隶们已经从惊慌失措中镇定下来,他们自发地做起防御的准备。

罗杰看到那个父亲抱着儿子的尸体在颤抖。

那个父亲没有大声哭泣,他只是哽咽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一直等到拂晓的晨光掀开了黑夜的面纱,罗杰才看清楚了他的对手是谁。

一大群山贼聚集在外面。

领头的是罗杰的老熟人,有着一对绿豆眼的奥卢斯。

“嗨,鲁杰罗,你弄伤了我好些个手下,你这个狗娘养的懂不懂得什么叫待客之道?”

“对于不请自来,连门都不会敲的懂礼貌的‘客人’,你想要我怎么接待?”

罗杰嘴里毫不示弱,但心里却有些忐忑。

他想,这些山贼难道是海勒找来的援兵?

他扫视着山贼,他看到几个面熟的,但没看到海勒,也没看到有守卫装扮的人。

“好吧好吧,反正我也已经习惯被人拒之门外了。不跟你这鸟人说废话。海勒在哪?让那个没卵蛋的缩货出来见我。”

“海勒走了,他不在这儿。”

奥卢斯皱起眉头,眯缝着眼,这让他的眼睛只剩一条线。

罗杰看奥卢斯似乎在观察被杂物重重封堵的寨门。

过了一会儿,奥卢斯说:“我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这么说现在寨子归你这个小杂种了?”

“现在这个寨子我说了算。”

奥卢斯摸着下巴说:“傻小子也能当家?屁股在上。那我就和你直说了。

“海勒答应给我的钱没给我,我是来讨债的。

“而且他也答应过让我住他寨子。

“你继承了海勒的寨子,你也要继承他的债务。

“所以,这个寨子现在归我了。你可以滚了。”

“做梦。”

“鲁杰罗,你真是个艹蛋的混球。亏我女儿还喜欢你。”

罗杰不动声色,他不会因为奥卢斯这种轻飘飘的话而动摇。

而且他也没看到奥拉。

“你个欠艹的以为不让我进去,我就进不来了吗?

“我打下的寨子多了去了,你以为就你这破墙破门能挡住我?

“我不过是看在奥拉的份上,给你面子和你说话,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奥卢斯脸上煞气隐现,似乎下一刻就要翻脸。

罗杰没有被吓住,他想,为什么奥卢斯要和我废话?

他看远处,树林里也没有山贼伐木的动静。

他想,奥卢斯为什么不做攻寨的准备?

偷袭或许用绳索就够了,但正面攻寨,他真的以为光靠绳索就能上来?

罗杰知道奥卢斯并不是完全吹牛,对方确实攻破过寨子,至少他见过阿拉伯人寨子被攻破的样子。

罗杰想,奥卢斯不可能不知道攻打一个有围墙的寨子需要做什么准备。

但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和我说话。

所以,他是在诈我,他压根没想继续进攻。

于是罗杰自信地说:“只管来,你可以看看我的剑有多锋利。”

奥卢斯“刷”地拔出剑指着罗杰,他厉声喝到:

“你他妈活腻歪了是吧!”

罗杰毫不退缩:“乌龟王八蛋,有种来啊!”

奥卢斯持剑怒视罗杰:“信不信我攻下寨子后把你剁碎了喂狗?”

罗杰抓起火炬挥舞着:“信不信就算你攻下寨子也只能得到一片废墟?”

片刻后,奥卢斯收起剑。

“你个无情无义的杂种,算了,我不和你计较。我们走。”

奥卢斯转身号令山贼,他背对着罗杰说:

“囚车和马我就带走了,算你弄伤我手下的补偿,你不会反对吧?”

罗杰知道奥卢斯并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奥卢斯压根就不需要他回答。

但是山贼群里有一个人说:

“我反对。”

“谁?谁他妈在说话?死出来!”

奥卢斯如同炸了毛的猫,他的小绿豆眼瞪得圆圆的,扫视着密集的山贼们。

一个带着大兜帽的人排开人群,走了出来。他拉下兜帽。

寨墙上居高临下的罗杰发现这又是一个他认识的熟人,东罗马商人首领:赫密斯。

“老朋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见鬼,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不是来资助你嘛。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我不但带了钱来,还帮你分给了你的手下。”

“艹,我他妈一点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干的?”

“干了有段时间了,一直跟着你们东跑西窜的,像头丧家犬,呵呵。”

“那些诺曼人追得紧,不跑咋的?等着他们的骑枪捅进你个东.罗.马.基.佬的腚眼?”

“别这么粗鲁,奥卢斯。我知道你不想和诺曼人打,你受过他们的恩。

“可现在是他们不放过你。你手下这么多人,你早该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打仗,我只是个商人,可你手下懂。对吧,三当家。”

罗杰看到三当家抖擞着上前,站在赫密斯边上。

三当家叫嚣着附和:“老家伙的胆子让狗吃了,他只会舔诺曼人的卵.蛋。”

“你他妈敢这么和我说话!”

“老东西,兄弟们早就不服你了,你丫的识相点把位子让出来!”

罗杰意识到山贼们内讧了。

他看到山贼们都在缓缓地挪动,渐渐地分成了两派。

聚集在奥卢斯身边的明显是少数。

奥卢斯拔出了剑,于是“铮”“嚓”一片金铁交织,两派人都拔出武器对峙。

“猪眼,你他妈就是个草包,你以为我会怕你?”

罗杰看三当家的眼睛,确实像一对猪眼。

“都是自己人,干嘛要打生打死呢?”赫密斯出来打圆场,“奥卢斯,我是个商人,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狗屎的交易!你他妈就是这样资助我的?资助我的手下让他们造我的反?”

“这是你自找的,奥卢斯,你不帮我,我就花钱搞定你。就像你说的,反正我有钱。得了,不啰嗦了,一只手怎么样?”

罗杰的小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可他完全听不懂这是啥意思。什么手?谁的手?

赫密斯说:“一只手,换你们自己走进囚笼。”

三当家手下推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兜住头的人上前。

赫密斯继续说:“我用我多年经商的信誉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你们任何人。”

赫密斯扯下那人的兜头布袋。罗杰瞪大了眼睛。

是奥拉。

“奥卢斯,你知道我是个很有信誉的商人,我不像你和海勒,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啊哈,啊哈哈哈。”奥卢斯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个死丫头,你拿这个死丫头来威胁我?

“你知不知道这死丫头老是和我作对,我恨不得剁了她,你拿她来威胁,威胁我?

啊哈哈。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你觉得我会听你的?”

“得了,奥卢斯,别演戏了。这么多年朋友,我还不了解你?

“我也是个父亲,我也有女儿,你以为我会不明白?

“我不会杀了她,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放下剑,你自个儿去囚车里,我保证,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你若不答应,我就砍了她一只手,我不杀她,就砍一只手。

“以后她只要看到自己的断臂,就会想到你今天的无情。”

“狗屎!”

奥卢斯“哐嘡”一声把剑砸在地上,扭头走进囚笼。

于是所有奥卢斯的死忠都被缴了械关进囚车。

奥拉也被送进去和奥卢斯关在一起。

“鲁杰罗,我的朋友。”

赫密斯一脸和气,他走近木墙。

他向罗杰举起两只空着的手,示意着自己的无害。

他十个手指上镶嵌着宝石的金戒指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我很高兴你掌控着这个寨子,与其和海勒打交道,我宁愿与你说话。”

赫密斯挥了挥手,于是两个服饰打扮与山贼明显不同的护卫抬着一个箱子走过来。

“我是个商人,我习惯用钱而不是用刀剑解决问题。”

赫密斯示意护卫打开箱子。

于是阳光下爆出一团黄色的光芒,它是如此耀眼,以至于看着它的人无不被刺得两眼通红。

“都是金币,新铸的金币,全都给你,你带着它们去哪儿都行,我只要矿。”

罗杰听到了杜勒斯在自己耳边咽口水的声音,他扭头看向杜勒斯。

杜勒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团光,他说:“是金币,诺米斯马金币,东罗马皇帝铸造发行的。”

罗杰暗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不想想,外面全都是山贼,山贼是干啥的?拿着这箱金币能跑多远?

罗杰问杜勒斯:“石墙外守卫跑光了吗?”

杜勒斯回过了神,他面带自责,他似乎被光刺伤了眼,扭着头不再看前面。

杜勒斯说:“连个影子都没了,诺顿一死,他们就溜了。”

“派几个人用绳子下去,到山谷外面去探探路,小心点,看看有没有守卫或山贼的埋伏。”

杜勒斯领命离开,他走得有些匆忙,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一时失态羞愧。

罗杰看向赫密斯。

那人倒是不急,拢着手等待罗杰的回复,如同守着摊位的贩子,脸上一幅“我其实不在乎你买不买”的自负。

罗杰已经不打算继续防守这寨子了,他又不是要在这里生根发芽,他本来就准备走的,只是怕有追兵有埋伏而已。

罗杰准备等探路的人回报平安,就立刻带着所有剩下的奴隶离开。

眼前的金币他不准备要,安全第一,没必要引起山贼的垂涎。

罗杰正打算说些拖时间的废话,三当家却跑了上来。

“干嘛要给他们钱?这些金币我收下了,我现在就帮您把矿打下来。”

三当家扛起满箱的金币就走,他嘴里嚷嚷着:

“干架啦干架啦!弟兄们,把寨子夺下来,我带你们吃大肉喝大酒。”

于是原本乱糟糟或坐或躺聚作一团的山贼们,便操着脏话前前后后没有队形地压过来。

赫密斯苦笑着、摇着头带着护卫躲开。

“听三当家的没错”“冲啊”“你丫傻*要叫大当家”“艹”“杀呀”“射箭射箭”“他娘别挡道”......

罗杰灵敏的耳朵差点第一个阵亡。

罗杰不理睬墙外的杂音,他高喊:“敌袭!”

幸存的奴隶们在墙上的握紧武器,在烧水的继续烧水。

几只箭顶着风乱飘着射过来。

罗杰忙躬身缩在墙后,他喊:“小心弓箭!”

随后他发现自己的警告压根没意义,他应该喊:人品极差的躲开。

山贼们乌丫丫如同狂欢游行般冲到墙角下,随后“呼啦啦”不知道多少根绳索套上墙来。

于是罗杰喊:“上开水!”

这次总算没人喊“烧干了”。

专门负责烧水的奴隶立刻就抬着一锅锅还在打滚的开水上了墙。

随着罗杰一声令下,一个土耳其浴室在木墙前开张了。

腾起的蒸汽连强劲的风都一时无法驱散。

惨叫声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响彻云霄。

罗杰第一次为自己听力太过灵敏而头疼,他死死捂着耳朵,如同忍受炮火强袭。

待到蒸汽散去,罗杰晃着头忍受着嗡嗡的耳鸣。

他站起身,他看到了一个修罗地狱。

那些被严重烫伤的山贼,其实大多都没有死,但他们活得比死更痛苦。

他们睁大着死鱼白的眼珠子,

他们裸露的皮肤上都是水泡,

他们痛苦地抓挠,

头发头皮都被抓下来,露出惨白的头骨......

幸存的山贼都已经远远跑开,没有人来拯救他们落难的兄弟,没人来给他们兄弟一个仁慈。

罗杰也做不到,他倒是想做的,但他不能让自己人冒险下去。

好些奴隶在呕吐,把他们急匆匆吃下去的早餐都吐了出来。

只有一个奴隶在笑,他笑得满脸狰狞,状若发狂。

罗杰认出来了,是那个死了儿子的父亲。

木墙前的呻吟持续着,越来越轻,越来越少,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停息。

山贼们也一直没有发动攻击。

罗杰看到好些人拿着斧子进了树林。

罗杰估摸着,只是造梯子的话其实不需要那么多人去伐木。

他想,或许这些人只是不想待在原地,听那断断续续逐渐衰弱的呻吟。

临近傍晚的时候,出去侦查的人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后面没人埋伏。

坏消息是那片林子很大,里面没有路,他们散开走了好久都没找到路。

罗杰看到山贼们又一次聚集起来,这次他们沉默了许多。

三当家的声音倒是没什么变化:“......吃大肉喝大酒......”

罗杰注意到山贼们的人数还是远远超过幸存的奴隶们。

他看到这次山贼们准备了梯子,好多梯子,数量多得可笑。

罗杰很怀疑己方的木墙够不够放下这么多梯子。

罗杰还看到了撞木,好几根。

他看看被堵死的寨门,真不知道山贼们准备用来干嘛?

罗杰看着昏暗下来的天空,他想,在不熟悉的林子里走夜路,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

而且他也不确定这些山贼夺下寨子后,会不会追上来抓他们。

毕竟赫密斯有了矿场后,也是需要人来采矿的。

他想,与其把希望寄托在未知上,倒不如选择在这里和山贼们干一场。

撑过今晚,明早就走。

于是罗杰下令:“准备战斗。”

奴隶们一个下午也没闲着,木墙上又堆满了矿石和硫磺粉。

每个人都吃饱喝足。

现在,他们握紧武器,只等着厮杀。

三当家还在鼓动着:“冲上去冲上去,夺下寨子,我带你们吃大肉喝大酒......”

于是山贼们压了上来。

他们人多势众,他们步子细碎犹豫不绝,他们推推搡搡挤作一团,他们小声咒骂,声音汇集在一起如同一团低气压。

山贼们走得不快,但这段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他们慢慢靠近了寨墙,他们的脸上透着恐慌,他们渐渐都住了嘴。

有几个山贼上前给还在呻吟的人一个痛快,于是整个战场都安静了。

罗杰注意到风弱了。

“冲啊,冲上去......吃大肉喝大酒......”

三当家躲在后面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总攻宣言。

山贼们没有靠近木墙,他们远远地把梯子够上来,堪堪架上木墙。

罗杰和墙上的奴隶们便一起奋力把梯子都推开。

山贼们便又把倒下的梯子抬起来架上。

这么几个反复后,罗杰累得直喘气。

他发现这样不行,对手人多,这样耗下去肯定是己方吃亏。

梯子终究还是架上了,整堵墙上架满了梯子。

山贼们小心翼翼地爬上来,密密麻麻如同一群蚂蚁。

奴隶们奋力抛出矿石。

但是既然山贼们学了乖,死活不到木墙脚下,这些石头的作用就打了大折扣。

大石头砸不远,小石头砸不死人。

虽然好些山贼被砸得头破血流,也有跌下梯子的,可就总体而言,实在是没啥用处。

最后只能靠剑和矛。

梯子多,同时涌上来的山贼也多,渐渐的墙上奴隶居然需要以一对多。

罗杰发现,山贼们过于谨慎以至于打得有些缩手缩脚。

但即使这样,形势也在越来越有利于对方。

他想,若是这些山贼发个狠不管不顾一拥而上,说不定寨墙立刻就会失守。

罗杰还看到寨门那里,山贼们放弃了无用的撞击,有几个山贼拿着火炬试图点燃寨门。

于是罗杰果断决定撤退。

他高喊:“撒硫磺粉!撤退!”

奴隶们撒出了硫磺粉,这次是无差别攻击,风弱得谁的忙都帮不上。

整个寨墙都被黄色的粉尘包裹,粉尘悬浮在空气里形成了浓浓的粉尘云。

罗杰眯着眼跑下木墙。

奴隶们也乘着山贼们犹豫不前跑了下来。

后备的奴隶立刻拿水给他们洗脸。

罗杰听到山贼们也彼此呼喊着撤退了。

谁都不想呆在那团呛人的粉尘里。

但还是有打斗声,还有人在那里面。

罗杰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里面扭打着,他环视奴隶们,发现那个父亲不在。

他听到里面的人都在咳嗽。

“咳咳,死死,咳咳,都去死!”“咳咳,放开!”“咳咳,不打了放开!”“咳咳,去死!”……

罗杰正想招呼人和自己一起上去把那个父亲接应下来。

他眼前亮起一道光,刺眼的亮光。

他听到了雷鸣,近在耳旁。

他飞了起来,风吹着他在飞。

他跌下去,打滚。

他挣扎着爬起。

他看到了火,都是火。

寨墙没了,木桩子被削去一截,剩下的东倒西歪,都在燃烧。

寨门烧得最厉害,那里所有堆积的杂物都在燃烧,俨然一堆巨大的篝火。

罗杰的脑子还在晕乎,他心里后怕得要死。

他想,自己真是妄为穿越者了,刚才真是昏了头,居然还想着上去。

但是他看到惊恐的奴隶们都在盯着他,他们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

于是罗杰故作轻松地挥挥手说:“没事,粉尘爆炸而已。”

那些奴隶立刻就轻松了,似乎他们真的听得懂罗杰在说什么。

有些个还兴奋地欢呼起来。

罗杰知道,对于未知的恐惧是人类的天性,盲信盲从同样也是人类的天性。

他知道其实没一个奴隶知道什么叫“粉尘爆炸”。

但既然罗杰说了“没事”,他们就相信“没事”。

而罗杰又用了一个他们听不懂的名词解释了他们未知的事情,他们就相信一切都在罗杰的掌控中。

当未知不再是未知,恐惧也就随之消失。

罗杰知道奴隶们肯定想当然地认为这又是他搞出的神迹,如同前一次黑火药爆炸。

于是他们不再害怕,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罗杰看向已经被摧毁的寨墙外面。

好些个山贼们扑倒在地上没动静,还有些如无头苍蝇茫然四窜,更多的则跑得远远的,探头探脑向这里张望。

罗杰在想要不要乘着山贼们混乱,带领奴隶们打个反击。

他不确定这个决定是否可行,他犹豫了一会儿。

随后他看到那些扑倒在地的山贼们好多都在挣扎着爬起。

于是罗杰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良机。

接着他不再犹豫。

他命令道:“撤退!退到石墙上去!”

大伙儿转身就跑。

罗杰跑着跑着,他看着路边的木屋,他想着那三当家说的“吃大肉喝大酒”。

他就狠狠地想:做梦,什么都不留给你,看你怎么大肉大酒。

于是罗杰又下令:“把木屋都烧了!”

奴隶们坚决地执行了罗杰的命令。

罗杰估计这些人现在已经盲信到认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罗杰估计即使自己叫他们从石墙上跳下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即执行。

山贼们还在混乱。

三当家胡乱的指挥让这混乱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火头从各个木屋里窜起,直到罗杰和所有剩下的奴隶都安然跑上石墙,那些山贼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罗杰命令奴隶们分批翻墙下去,他决定自己最后一个离开。

火势已经旺起来了,不是短时间内能熄灭的。

罗杰觉得时间很宽裕,他不着急。

突然罗杰听到一声马的嘶鸣,似乎有些耳熟。

他远远望着那些拉囚车的驽马。

驽马都在低头吃草。

然后罗杰看到一个熟悉的枣红色影子,从山道上窜出来,迅速地穿过散乱的山贼,一直跑到火场边缘。

罗杰看到了他的马,“礼物”。

“礼物”焦躁地嘶鸣着,显然它看到了罗杰。

罗杰看它想过来,可是又被火焰吓得不敢往前,它左右来回跑着,但没有一条安全的路可以通过火场。

有些山贼认出了“礼物”。

“三当家的马,是三当家的马!”

“傻*,现在要喊大当家!”

山贼冲“礼物”扑去,企图抓捕它。

“抓住它!”“哎呦,它撞我!”“看我从后面......”“砰”“踢死人啦!”......

“礼物”不再试图穿过火场,它从山贼中冲杀出去,顺着来路跑回那条山道。

有几个快脚的山贼跟着追了过去。

很快他们哭喊着逃回来。

后面跟着一队骑马的诺曼人。

这些诺曼骑士不废话,一路砍杀,一直砍到山贼们聚集的寨前空地。

罗杰看到了丹尼。

丹尼在厮杀的诺曼骑士后面指挥,他高喊着:“注意俘虏,小心别伤到俘虏!”

于是诺曼骑士的攻击便打了折扣,他们的动作透着迟疑。

有个山贼挺着枪扎进一个骑士的马肚子。

那匹马嘶鸣着倒下。

马上的骑士被蜂蛹的山贼拽着,绳索一个个套了上去。

那骑士奋力砍杀,终究还是倒了下去,如同被兵团蚁包裹的美洲狮。

罗杰大喊:“丹尼!”

他身边的奴隶也随着一起喊:“丹尼!”“丹尼!”

丹尼似乎听见了,他直直地看过来。

罗杰不知道丹尼能否透过火场看到自己,他喊着,挥着手。

他看到丹尼拨马就走。

他听到丹尼喊:“撤退!”

于是诺曼骑士们纷纷脱离山贼的纠缠,掉头撤退。

三当家挥舞着新缴获的诺曼剑高喊:

“赢啦!赢啦!我们打败诺曼人啦!

“我要带着你们打败所有的诺曼人,我要带着你们夺下西西里!

“跟着我的人天天都能大酒大肉!胜利!胜利!”

于是山贼们欢呼着胜利,他们拥簇着三当家,把他蛊惑人心的话当作圣喻。

直到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整齐划一。

丹尼领着诺曼骑士们,排成两排,前后相差三四个马身。

他们耸着骑枪,膝盖顶着膝盖,如同两堵墙一般,从山道上杀出。

丹尼高喊:“冲锋!”

骑枪被放平,枪尖寒光闪烁。

有的山贼转身就跑,有的则自不量力地冲上去阻挡,身影交错,乱糟糟如同散沙。

于是好似巨轮劈开海浪,狂风扫过麦田。

骑枪前人如草扎,马蹄下血泥纷飞。

诺曼人的骑墙突击在松散而混乱的山贼群中,直接劈开一条血路。

这是一场屠杀。

没有犹豫。

前排有一个倒霉的骑士。

他的马前蹄似乎打了滑,一个前翻将他甩了出去。

那骑士倒是及时脱了马蹬,没被自己的马压住,可似乎摔得很厉害,他躺着没爬起来。

罗杰看那骑士的手脚还在动,却一直躺着,如同一条在太阳底下被暴晒的蚯蚓。

第二排骑士紧跟着冲上来,他们的马一路践踏着,就像坦克突击无情碾压。

罗杰瞪大了眼睛。

他想,前面有自己人,是自己人啊!

骑士们只是冲锋,毫不停顿,也不拐弯闪避。

于是巴掌大的铁蹄,直接踏在了那个倒霉骑士的胸口。

罗杰看到,如同踏破了一罐未开封的可乐,鲜血从那骑士口中、鼻中猛地喷溅出来。

飘散的血沫染红了马上骑士的骑枪。

随后这骑枪捅进了一个山贼的胸膛。

罗杰这才注意到前排骑士的骑枪都已崩裂,他们分散开让到了两边。

第二排的骑士已经接过了冲锋的接力棒。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没有宽恕,没有仁慈。

黑夜笼罩了群山,但熊熊的火焰让这片战场亮如白昼,如同夜间灯火通明的足球场。

罗杰派人去把撤退的奴隶叫回来,他觉得现在已经不需要逃跑了。

他和墙上的奴隶一起,隔着火场观战,如同看台上立场鲜明的球迷。

罗杰的心情很愉快,他甚至想要啃个瓜。

诺曼骑士们已经杀穿了山贼的队伍,他们一直冲到了战场的边缘,在长满灌木的树林前停下。

有些山贼崩溃了,他们自己给了自己红牌,哭喊着四散奔逃。

场上哀嚎的伤员没人理睬,没有救护员抬着担架出现,他们只能自己在残肢断躯旁,在被鲜血泡软的烂泥里挣扎。

丹尼指挥着骑士们回转马头,重新列队。

这次他们组成了一个楔形队形。

丹尼和另一个骑士并列第一排,两匹马没有靠的很紧,

后面三个骑士一列,与前排交错开,马头几乎靠着前排的马臀,

后面四个一列,同样与前排交错,

再后面两排同样与前排交错,每排都比前一排多一个人,

最后一排人数不够了,只是简单的坠在后面,如同替补。

三当家也在重整着山贼的队伍,他嘴里给出的承诺足以让任何一个俱乐部老板崩溃。

但他总算把还能战斗的山贼们聚集起来了。

山贼们排出了一个松散的圆阵。

或许不能被称为阵,只是以三当家为中心聚在一起而已。

罗杰注意到就人数而言,山贼们还是远远多于丹尼,他不禁有些担心。

他很想下场帮忙,只是曾经给他安全感的火场,如今却成了障碍。

山贼们开始跟着三当家呼喊口号,然后口号变成谩骂。

他们挥舞着武器骂着各式各样的脏话,这似乎激发了他们的血性。

罗杰注意到有些山贼已经两眼通红,跃跃欲试了。

丹尼没有发动进攻,他们似乎还在休息,等着体力回复。

罗杰着急了,他觉得丹尼错失了良机。

他认为刚才就应该一鼓作气,乘着山贼们混乱反复冲击。

他不知道丹尼在等什么,直到他看到几个逃跑的山贼哭喊着从山道上跑回来。

这几个山贼背后跟着一队步行的诺曼人卫兵。

跑得慢的山贼被追上的卫兵一矛捅个对穿。

一辆豪华马车跟着出现。

罗杰看到穆帖仪和车夫一起坐在前面。

步行卫兵们很快排出一个横队,前后两列。

卫兵和骑兵相对着,把山贼们夹在中间,如同一个砧一个锤,中间夹着一坨脓包。

只是中间那一坨脓包实在是太大了点。

相比之下,诺曼人的人数还是太少。

豪华马车带着几个卫兵一路跑到火场边,直到马匹拒绝再往前。

穆帖仪站在车上向罗杰敬礼,姿势恭恭敬敬挑不出一点错,只是放在这个环境里有些不合时宜,罗杰朝他挥了挥手。

卫兵横队开始前进。

他们先是疾步,继而小跑,靠近后挺枪冲锋。

在接敌前一瞬,他们“哈”地一声齐喝,第一排铁枪整齐地刺出。

脓包边缘的山贼顿时倒了血霉。

这就把脓包挑破了,于是脓血从这破口涌出。

罗杰看到山贼们疯狂地扑向卫兵,密集的人群没有空隙,乌丫丫一片压了上去。

第一排卫兵立刻持盾转入防御。

他们缩着头,用半边身子死扛着盾牌。

他们圆盾连着圆盾,如同一面墙,枪尖抵着盾牌下沿探出,如同围墙上防盗的铁刺。

山贼们两眼通红,狂呼乱叫,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又砍又剁,把盾牌砸得“砰砰”直响,跟伐木似的。

罗杰看到有几把铁枪如毒蛇吐信,一伸一缩间,便有山贼倒下。

但更多的卫兵只是死扛着无法动弹,在山贼的猛攻下如风中残荷。

好在后排卫兵贴了上来。他们的盾抵着前排队友的后背提供支撑。

第二排卫兵反手举枪从前排队友肩上探出,看也不看,只是反复猛扎。

好些退无可退的山贼满脸是血地倒了下去,把他们送上绝路的同伙又被后面的人顶着上来挨扎。

山贼人多,于是有人从两边包抄。

罗杰看着圆形的脓包变成了张大嘴巴的吃豆人,似乎要把卫兵们一口吞噬。

山贼们人头耸动,时不时挡住罗杰的视线。

罗杰看卫兵们如同海浪中的礁石,时隐时现。

他焦急地握紧了剑,他无计可施。

丹尼动了。

成楔形队形跑起来的骑士们如同一艘快艇,快艇驶入了山贼的海洋。

白色的浪花贴着快艇边缘泛起,那是闪着寒光的诺曼剑。

于是人头滚落,断肢横飞,惨叫连连,血水四溅。

“赢了!”

罗杰兴奋地跳起,他相信山贼们在这种夹击下,崩溃就在眼前。

“杀!给我杀!”

一个如同小号般嘹亮,如同夜莺鸣叫般悦耳的女声响起,听得罗杰心头一震。

山道上“呼啦啦”冲出一票人马,为首是一个挥着刀的大胡子阿拉伯人。

“阿萨德!艾米拉!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罗杰来不及想清楚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伙阿拉伯人挥刀从背后杀入卫兵们的横队。

一个大浪将礁石吞没,罗杰看不到那队卫兵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坠在阿拉伯人的队伍后面,她高喊着:“跟我去杀了罗杰!”

艾米拉冲着豪华马车杀去。

没有阿拉伯人跟随她。

罗杰听着那些阿拉伯战士们喊着“报仇!”“杀光这些人渣!”,他们忙着在山贼群里横劈竖砍。

他们似乎都没听见艾米拉的命令,只是对着山贼们大杀特杀。

阿萨德停止了厮杀,他拨着马头却被同伴们挤着出不来。

于是阿萨德弃马。

他跃起踩着同伴的马跳出了战团,他紧追艾米拉。

艾米拉被守卫马车的卫兵拦住。

阿萨德追上来分摊了她的压力。

艾米拉命令道:“替我拦住他们!”

于是阿萨德大开大合一个人挑战所有卫兵,很快他身上见了红。

艾米拉骑着马直扑孤零零的马车。

穆帖仪翻身窜到车底的阴影里。

马夫想要阻拦,被艾米拉一刀砍倒。

艾米拉跃上马车,她扯下门帘,对着里面的“罗杰”就是一刀。

一个头颅翻滚着掉下马车。

罗杰诧异地看着“他”的头颅,没有血,是个木偶的头。

“假的!罗杰是假的!”

艾米拉呼喊着返身离开车厢,她突然如触电般僵直。

罗杰看到她的胸口突出一截尖刃,鲜血在她胸前蔓延开,宛若盛开的乌丹玫瑰。

艾米拉前扑着跌下马车,漂亮的脸蛋“啪”得砸进泥里。

车厢里跳出来一个矮小的木偶师,他兴奋地喊着:“我干掉了一个大人物!一个大人物!”

一柄装饰华丽但是有些老旧的刀旋转着飞过去,把木偶师劈进车箱里。

阿萨德飞奔着跑过去,他身上好些个伤口在飙血。

他跪坐在泥地里,他扶着艾米拉,让她的头枕在他大腿上。

他用袖子一遍遍擦拭着艾米拉的脸。

他哭喊着,如同父丧了子,他抽泣着,如同夫丧了妻。

卫兵追上来,把枪送进阿萨德的后背,又拔了出来。

阿萨德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一遍一遍擦拭着艾米拉的脸。

罗杰知道阿萨德已经死了,在他肉体死亡之前,他的心已经死了。

丹尼还在厮杀,他领着诺曼骑兵凿穿了山贼的队伍,迎头撞上阿拉伯人。

于是诺曼剑对上了阿拉伯刀,双方骑着马对劈互砍。

有山贼挺着枪在边上偷袭,他扎伤了诺曼人的马,被阿拉伯人一刀劈开了头颅。

倒地的诺曼人挥剑迫开几个想要捡便宜的山贼,站起后一剑劈下阿拉伯人的马头。

阿拉伯人正在和另一个诺曼人对砍,他跟着马一起倒下去,他被马压住了腿爬不出来。

步战的诺曼人走过去,一脚踩住阿拉伯人持刀的手,然后反转手中的剑,从上往下把阿拉伯人钉在地上。

一个山贼从背后贴近诺曼人,他手中的匕首探进诺曼人锁子甲下沿,在大腿内侧一拉,于是如同打开了消防栓,血喷涌而出。

诺曼人拔出剑回手将偷袭者劈死,他踉跄着走了几步,跌坐在地。

罗杰看那诺曼人似乎在看自己的血,又似乎睡着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周围的纷纷嚷嚷、刀吭剑鸣与他无关,他只是坐着,安详而又宁静地坐着……

丹尼在人群中奋力搏杀,周围都是敌人。

阿拉伯人似乎没注意到艾米拉的死,他们埋头厮杀。

山贼们都杀红了眼,三当家不知道去哪儿了,没了指挥的山贼居然做到了死战不退。

罗杰居高临下,他看清楚了形势,他用诺曼法语大喊:

“丹尼,撤退!撤退!”

丹尼似乎被罗杰喊醒了,但他没有返身撤退,他带着手下避开阿拉伯人,斜插着从山贼群里杀出去。

有些山贼死追着丹尼不放,更多的则围着阿拉伯人猛打。

丹尼一直带队冲到场地边缘,他返身整队,骑士们一字排开。

随后他们发动了冲锋。一个照面就把尾随的山贼扫了个干净。

接着他们不断地对聚在一起的山贼发动冲锋。

他们冲过去,撞击,劈砍,然后撤回,跑出一段,返身再冲,再撞,再劈……

阿拉伯人陷在山贼群里出不来,他们没人指挥,渐渐的分成几个小团体各自为战。

……

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到黎明前都没有完全熄灭。

中间的直道热得烫脚,但终于可以走人了。

罗杰握着剑,带着奴隶们穿过了火场,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了。

诺曼人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如果那也叫胜利的话。

能跑的都跑了,不管是山贼还是阿拉伯人,甚至还有几个诺曼人。

剩下还站着的寥寥可数,他们遍体鳞伤,也只是在硬撑。

于是罗杰安排奴隶们去看那些站不起来的,或者帮扶一下,或者给个仁慈。

穆帖仪从阴影里窜出来,他一点事也没有,他高兴地向罗杰汇报着:

“尊敬的罗杰伯爵,您上次说的潜什么力,我做到了!

“我以前一直都想成为一个剧作家,但一直都没有自信,您鼓舞了我,这次我一手导演了一出好戏......”

罗杰盲无目的地在战场上走着,他对穆帖仪说的不感兴趣,他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心中没有成功的喜悦,没有胜利的自豪,他只感到疲惫,感到空虚。

断断续续的呻吟,随着一声声的闷哼,在迅速减少,死寂和血腥笼罩着战场。

罗杰没有制止穆帖仪的啰嗦,这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至于太难受。

“阿德莱德夫人不敢把您失踪的消息宣告出去,所以她吩咐我和丹尼务必暗中搜寻您。”

罗杰能理解,诺曼人从来不缺少投机者,如果他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估计他的亲戚们就会提兵来帮忙,帮到最后西西里是谁的就说不准了。

穆帖仪完全没注意罗杰是不是在听,他自顾自地说:

“为了掩人耳目,我找了巴勒莫最好的木偶师,把他的木偶打扮成您的样子。

“然后假装以你的名义巡回审判,这一路上......”

“教父,我们找到一箱金币!”

两个奴隶抬着一个箱子过来。

罗杰见过这箱子,是东罗马商人首领赫密斯拿出来的那箱金币。

箱子被打开,金币在火光下泛着黄铜的光泽。

穆帖仪拿起几个金币端详,他说:“这是最近铸造的诺米斯马金币,不值钱。”

穆帖仪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他继续说:

“东罗马人在和它周边的敌人,包括塞尔柱人、斯拉夫人的战争中失去了所有的金矿。

“于是他们的皇帝想出了减少金币里金子含量的做法,用同样多的金子制造更多的金币。

“他们越做越过分,到后来,这种金币里已经没什么金子了,从里面把金子熔炼出来的成本都比里面的金子贵得多。

“现在的东罗马皇帝阿莱克修斯强制规定了这种金币和银币的兑换比率。

“可即使这样,离君士坦丁堡稍远一点的地方都没人愿意接受这种金币,更不要说我们西西里了。

“没一个商人愿意收这玩意儿,大概只有不识货的乡野村夫会喜欢。”

穆帖仪把黄色的硬币随手抛出,硬币翻滚着,落到了三当家的尸体上。

罗杰于是不再关心金币,他问那两个奴隶:

“有没有看到那个东罗马商人?那个十个手指头上都戴着黄金戒指的人?”

奴隶摇头。

罗杰知道这么明显的特征不会被人忽略的。

既然尸体里没有,那很可能赫密斯在自己和三当家领导的山贼开战前就跑了。

罗杰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件事。

罗杰看向囚车,那几辆装满山贼的囚车还在那儿。

没人关心他们,囚车里的山贼一脸戚容。

罗杰猜想,或许他们在考虑以什么样的姿势吊在绞刑架上更符合他们的身份。

罗杰走过去,看着绿豆眼奥卢斯。

奥卢斯什么话也没说,或许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罗杰看向奥拉。

奥拉依偎在她父亲身边,她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罗杰知道这对父女其实都是深爱着对方的,只是他们都不善于表达。

他们总是用互相伤害来一次次试探对方,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有多重要。

现在,似乎他们都明白了。

罗杰可以放了奥拉,这丫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放了她。

但他没理由放了奥卢斯和他的死忠,这些人罪孽深重。

罗杰知道如果自己任性地放了这些十恶不赦的山贼,他善恶不分的名声就会被这里所有的人传播出去。

这对于他少得可怜的威信将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将被他统治的民众唾弃。

所以罗杰没有理由,他必须吊死他们,他知道奥拉会因此恨他一辈子,但他实在是找不到理由。

“饶命......啊......”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引起了罗杰的警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有杀戮?

重伤的丹尼挣扎着召集仅剩的战士组织防御。

罗杰知道丹尼也意识到了,有敌人在靠近,他们杀了碰到的逃亡者。

是谁?

罗杰握紧了剑。

山道上出现了一个火炬,是一个骑士,随后第二个,第三个......

火炬源源不断地出现。

先头出来的人开始整队,他们直接摆出了进攻队形,后面跟上的人不断充实这队形。

“这不是马加里托子爵的徽记嘛。他来这儿干嘛?这儿又不是他的封地。”

穆帖仪嘴里喃喃着,一脸诧异地看着那群人。

罗杰一愣:“你说什么?”

穆帖仪还在看着对方。

罗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说马加里托子爵不该来这儿,这儿不是他的封地,他过界了。”

“这里真的不是马加里托子爵的封地?”

“当然。所有爵士的封地都是有记录的,我......”

罗杰放开穆帖仪,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有的问题都豁然开朗。

罗杰相信穆帖仪的话,这个情报总管的情商确实有问题,但他的智商绝对不差,特别在他擅长的文案方面,他绝对不会搞错。

所以,马加里托子爵从不到矿上来。

所以,矿上的奴隶没有烙印。

所以,诺顿带领的守卫是海勒雇佣的,而不是马加里托子爵雇佣的。

所以,海勒可以主管矿场独当一面,可以在这里一手遮天。

罗杰自责,他也是替罗洛男爵管理过封地的,他早该想到这里有问题。

他应该想到,哪个领主会放任自己的手下主管一个矿场而从不插手,甚至连监督的人都不派,任由手下偷偷卖矿。

他应该想到,哪个领主会允许自己的手下自个儿雇佣守卫,会允许封地里有支雇佣军效忠的是主管而不是领主自己。

这都是因为马加里托子爵在盗矿,他超出自己封地盗采别人的矿。

罗杰摸摸鼻子,这个“别人”大概就是自己。

罗杰的脑子疯狂地思索着,他概括出了马加里托子爵的个性。

这是一个谨慎的人,他把一切都委托给犹太人海勒,自己隐藏在幕后从不出面。

这也是一个贪婪的人,为了利益不惜越过红线触犯法理。

随后罗杰想,那马加里托子爵现在为什么要来?他从幕后跳出,带着大军前来,他想干嘛?

罗杰想明白了。为了利益,当然是为了利益。

马加里托子爵带着大军前来,就是想把这里的人都杀光,杀人灭口。

人死光了他就可以再次隐身幕后,继续派人盗采这个矿。

对方的战斗队形正在展开,密密麻麻的火炬晃花了罗杰的眼,他数不清那里究竟有多少人。

罗杰看着丹尼勉强组织起来的稀薄的队伍,他知道凭着自己现在的实力绝对打不过对方。

但他已经想明白了,他心中有了计划,一个基于马加里托子爵性格制定的计划,一个疯狂的计划。

他想,正好,这也是一个理由,就当还了奥拉的情吧。

罗杰拔出剑,他连着几剑把囚车的锁都劈开。

他呼唤他的马。

他骑着“礼物”横越战场。

他高喊:“我,西西里伯爵,罗杰·奥特维尔!”

他挥手止住了想要跟随的丹尼。

他继续高喊:“我,西西里伯爵,罗杰·奥特维尔!”

他的声音响彻山谷。

他驾马跑到豪华马车边,拔出代表伯爵的旗帜。

他看到囚车里的山贼们已经跑了出来,四散逃亡。

他挥舞着旗帜高喊:“我,西西里伯爵,罗杰·奥特维尔!”

他独自一人,驾马冲向敌阵。

对手的攻击阵型已经成型,蓄势待发。

罗杰一路高喊着:“我,西西里伯爵,罗杰·奥特维尔!”

他冲到对手阵前,直到四杆闪烁着寒光的骑枪堪堪抵住他赤裸的胸膛。

他看到了在四个骑士保护下的马加里托子爵。

他看到了替子爵牵马的海勒主管。

罗杰的声音大到能传到谷地的另一端,大到能让所有的人听见,包括四散逃走的山贼,包括子爵带来的士兵。

他高声说:“子爵马加里托,我母亲,西西里的掌控者,阿德莱德夫人,让我向您问好。

“她要我问问你,可还记得承爵仪式上许下的誓言!”

罗杰把自己的底牌都亮出来了,一个红桃q(阿德莱德),加一手烂牌。

而他的对手,明面上就有四个j(骑士)。

再烂的赌徒也知道这手牌谁的牌面大。

罗杰在赌,他赌马加里托子爵的谨慎胜过贪婪。

他看到马加里托子爵的视线越过了他扫向周围,他看到对方又扭头看向自己的士兵。

罗杰在等待马加里托子爵作出选择。

他希望对方不会一时冲动只顾眼前利益。

马加里托子爵拔出了剑。

寒光一闪。

海勒捂住了脖子。

海勒眼中满是不解,随后似乎有了明悟。

鲜血从海勒胡须和指缝里涌出,他脸色苍白如同被利用完后随意丢弃的餐巾纸,他倒了下去。

四把骑枪收回。

子爵翻身下马走到罗杰马头前,他以剑驻地单膝跪下。

他说:“大人......”

旭日越过山岗,阳光洒进谷地。

罗杰赤裸的身躯被渡上一圈金光,这一刻,他威严如王。

突然,他扭头回顾。

他看到远处树林边,奥拉在看他。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

然后奥拉转身跑开。

如同一阵微风,吹进了树林。

待到枝叶不再晃动。

奥拉消失不见了。

(番外少年历险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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