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数月未归，记忆中的云夏却早已大变了模样。
先是栎阳兴闫辞了官，皇帝允准，再是三房的李氏特意向府里的一个老嬷嬷讨了个丫鬟，那丫鬟正是留湘。
早在留湘被讨走之前，这两人就经常同进同出了。
李氏自己心眼多，便担心旁人也会安插人手去害她，故而她身边的丫鬟仆人们，基本上都是她从自己家中带来的。
就算有后来再找的，也都是直接从人牙子手中挑来，一手培养出来的。
舔着脸去向一个老嬷嬷要丫鬟，这可不是她从前的作风。
那老嬷嬷那里，纵然先前没查出什么不对，但白茶自那时候起就一直留意着。几乎是留湘那里一有动静，她就得知了消息。
那嬷嬷年纪大了，也受人几分尊崇，但李氏亲自去要人，她也不可能咬住了不放。当天晚上，留湘就出现在了李氏的屋里。
栎阳如故不由得奇怪——彼时李氏被南宫彦青的下属盯了几日，命都去了半条。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浑浑噩噩了，原想着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断了气……
怎么，又和留湘搅到一块去了？
其实留湘也没比李氏好多少，只是她的恢复能力强一些，吃一堑长一智在她身上完全得不到体现，纵然面上佯装着服帖，眉眼间表露出来的却没有一丁点服气的样子。
但栎阳如故更奇怪的是……
一个把李氏“害”得那么惨的丫鬟，李氏怎么会那样听她的话，还去嬷嬷那里要？
“姑娘，听说留湘过去的那天晚上，三夫人特地差了人去外面采买，做了整整一桌子的菜呢！”白茶神秘兮兮道，“您说会不会那留湘是三夫人的哪个远房亲戚啊？这般帮扶……”
“亲戚……”栎阳如故喃喃道。
李氏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亲戚，她娘家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早与她断了往来。双方就算是见面了，没有吵起来就算不错的了，别说是这样帮扶的。
如果说真的是她什么亲戚，那也只能是栎阳府这一边的。
可倘若真的是栎阳府这一边，没有道理自己不认得留湘。
栎阳如故仔细想想，说到这个，那留湘的身影还真的有那么一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她却想不起来了。
是谁呢？
一个听来不太可能的想法忽然从栎阳如故脑海当中冒了出来——会不会是那个最让她觉得没有可能的人？
当留湘的身影和栎阳南依重叠在一起……
就是她！
如果说留湘是李氏的亲生女儿，那么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比如为什么李氏一再对她如此包容，再比如她为什么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恶意。
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想清楚了对方的底细，栎阳如故愈发觉得轻松。三房元气大伤，所以李氏将留湘要走之后，三房已经沉寂了许久了，只是最近看到她回来，才又有些蠢蠢欲动。
都是老朋友了，对付起她们来，栎阳如故根本没当一回事。
李氏自从那件事情以后，性格上就有些不对了。一点即炸，栎阳承齐已经好久没有去她那里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李氏的状态愈发差了，短短几个月过去，像是老了十几岁似的。
而留湘，一到李氏那里就被提拔成了一等丫鬟，只是，即便是一等丫鬟，限制也多得很。若不是栎阳南依经历了一番打磨，此刻早就露出了马脚了。
她能坚持到现在，委实不易。
而她一听说栎阳如故回来，立刻就想着要作妖，却也不想想自己如今顶的是什么身份。
栎阳如故随便找一个理由，就能将她灌了热油发卖出去，但时至今日，栎阳如故已经没了要折磨她的想法了。刻意引她出手，再刻意安排老太太撞上……
算计主子已是大忌，更何况是想要谋害？
老太太大怒，没有给她半个字解释的机会，几十棍子下去，人就绝了气。
李氏听闻这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八壹中文網
栎阳初谨听闻此事，便回来为她侍疾，然李氏满口恶言，疯癫之后更是把不住嘴，竟然翻来覆去将她做过的恶事一件一件地说。
李氏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她的这个长子栎阳初谨是最为正直的，一听到那些，气得脸都绿了。要不是身上还有一个“孝”字压着，他也早就不管不顾了。
纵然还待在李氏身边，心却早就不在他那儿了。
事情很快有了一个突破口——
阳涟大军压境。
所有人都是一愣，明明阳涟和云夏之间，隔着那么广阔的海洋……怎么可能是阳涟大军压境呢？
而且，他们就算攻下了云夏又能怎么样？光是来回就要数月的路程，阳涟的人根本没法管理！
但边境传来的消息不敢有假，众人虽然怀疑，心中却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不了拼了就是，这些人恐怕是渡海而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也不怕的。若是渡海过来的，那么称之为“大军”是不是有些夸张？
能来两万人就不错了，因为船不够的。
而他们云夏，现存二十万兵力，硬碰硬也完全不必担心。
但栎阳如故总觉得，是不是哪里被他们遗漏了……
只是两万人的话，绝对不可能引起这样大的关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了，路线！
他们之前去阳涟的时候，是坐船去的，因为他们都听说去阳涟只有这么一条海路，既然是必经之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栎阳如故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阳涟和云夏之间，的确有一条捷径可以走，这也是我方军队才发现的。那些阳涟人，就是从那条捷径过来的。
虽然也要过海，但那里的距离，比之所有人都知道的明路要近得太多了，而且因为那是一块弯进内陆的海洋，其实那里大多时候都是无风无浪，最适合航行不过了。
与此同时，战场不仅仅在这里展开。
其他几个小国瞅准了这个时机，谁都想在这块肥肉上咬一口。一个两个小国不算什么，但好几个国家都想掺一脚，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云夏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而且这种时候，还有几个小国正隔岸观火，一旦云夏出现什么无法逆转的颓势，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撕咬。
栎阳兴闫已经辞了官，算不得是将军了。
然关乎云夏百姓生死的大事，夏濡声又亲自上门来请，栎阳兴闫和夏濡声的关系原本就不错，最终还是决定应战。
栎阳兴闫要应战，他的两个儿子自然也要跟着走。
栎阳初沛就不必说了，在李氏身旁侍疾的栎阳初谨，也披上了战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栎阳府。
李氏在他心中，恐怕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而他这样毅然离开，也没有人能够置喙的。国家国家，国永远是在家前面。
国家出了事情，他奔赴前线，是大义之事。就算是这种关头舍弃了李氏，也没有人会觉得他不孝，相反，还会因他的大义叹服。
李氏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栎阳初谨走了没多久，李氏就绝了气。
栎阳如故也翻出了骑装。
大家都奔赴战场了，南宫彦青也要去。他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关乎云夏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不可能不管不顾。
至于自己，她的本事原本就没差他多少，二人从来都是共进退，没道理栎阳如故自己躲在家里，惶惶等着来自一线的消息。
如此，还不如她自己也披甲上阵，能杀一个是一个！
至少，保全自己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几个将军被派去了各个位置，而他们，则一路向着东面进发。
*
越是往东，就越是一派萧条。
阳涟准备充分，长驱直入，已经一连攻破了好几座城池。
边疆的士兵们浴血奋战，却几乎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
他们先救援的军队到达，派来支援的大军行进速度不如他们，估计还得一天半。至少也还要一天。
但海陲城的战士们看到他们几人，眸中却生出了希望。
只要是云夏的士兵，就没有没听说过夏濡声的。
他身披战甲的模样多年前就被一传十十传百，因为他面容俊逸，彼时他还是多少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婚配对象。
“太尉大人！”那城防小官热泪盈眶。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都以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可此刻看到夏濡声，却觉得一切又都燃起了希望！
外城门已经被攻破，只有内城还坚守着，但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众人跟着他爬上了城墙，看到的不是两军交战的景象，第一眼看到的，却是……
不忍去看。
“没有办法，我带着大家退到内城的时候，他们已经近在咫尺，倘若不关城门……”那小官双眼通红。
他不说，众人也明白。
此刻城内的好多都是老弱病残，倘若那个时候不关城门，不仅救不了还在城外的那一些，连这些人都保不住。
夏濡声瞥了两眼，却是在敌军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到南宫华正站在那一群人中间，衣袂翩翩，不染烟尘。
是他？
众人不由得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南宫华为了什么呢？
谁都知道南宫华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但谁都没有猜到他竟然会勾结阳涟来攻打他们云夏！
南宫华站在一旁，漠视着一切，面上带着微微笑意，眼角微微眯起，仿佛他眼前看到的，不是战争，而是什么安静祥和的画面。
在他的身边，高头大马之上，坐着两个将军，一个络腮胡，一个瘦成了猴。众人向他们望去的时候，下面的那些人，也看到了城墙上的人影。
只不过，夏濡声记得他们，这些人，却认不得大变的夏濡声。
就这么站在两个地方对峙似乎全然没有意思，夏濡声下一刻飞身而起，自城墙之上跃下，稳稳落地。
漫天血光中，身着银白色盔甲的青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唇角是挑衅的笑容。
那大将终于见到熟悉的面庞，十数年前的景象忽然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大惊，开口都变得不利索了：“你……你是……”
“重要么？”
夏濡声低低开口，眸光泛红。
他可以不觉得争夺地盘有什么不对，但看到这些人侮辱他们云夏百姓，却是不能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手中长枪就朝着那将领刺了过去。
十年前，那将领的本事不如夏濡声，十年后，更是完完全全被碾压。他身旁的另一个将领见状，连忙冲了上来，打算二打一。
然而下一瞬，却忽然看到城墙上又陆陆续续跃下了几个人，与方才夏濡声下来时候的模样如出一辙。
南宫彦青等人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还未落地，就对着那个将领和他身后一群士兵们出了手。
看到忽然出现的人，那些士兵们吓了一跳，手中握着的百姓们也不是傻的，趁着他们不留神的功夫，连忙从她手中逃了出来。
只是纵然如此，他们衣衫褴褛的模样，早就不复曾经了。
逃出来之后，他们有的低低啜泣，有的面色迷茫，有的眸中都是恨，见到有人出来帮助他们，夺过身边最近之人的武器，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经历过了不是吗？
烧杀抢掠，也是这些人想出来的战术之一。
素闻云夏将领们爱民如子，如此行径，为的正是扰乱他们的心境。一旦心乱了，他们破城的几率就会更大。
这一招已经用了好几回了，可以说是屡试不爽。然而，怎么到了此刻，却又不行了呢？
不过是转瞬之间，战事就有反转。
阳涟的士兵们感觉自己碰到了几个硬茬，他们几个弟兄当中很快就死了一片，再看云夏那边，他们只是形容有些狼狈罢了，却是一个个越战越勇，丝毫没有露出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