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倒映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着方向盘的瞿怡怡瞟了眼后视镜,咽了口唾沫说:“刚刚真是抱歉,如果有冒犯到你的话请原谅。”
小桃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瞿怡怡犹豫地问:“那个…你为什么要从电视机里爬出来?”
把她吓了个半死。小桃满眼无辜:“奴家看你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想着应该没关系…你被吓到了吗?”
“啊,怎么会呢哈哈哈!”
学医的女人永不认输。副驾驶的瞿彦德好似没听见二人说话,面无表情,细看他的眼睛却是在出神。瞿怡怡叹了口气,希望今晚能让爷爷跟小安解开心结。长安有一家治疗白血病顶级的医院,非常出名,瞿彦德便把小安转到了长安的医院,并负责所有的医疗费。而当初砍死小静的病人家属因为家里穷,根本拿不出赔偿款。要不是瞿彦德照顾着,小安会因为拿不出医疗费而生生病死。“到了,就这儿,咱们下车吧。”
瞿怡怡话音刚落,就见小桃直接穿门而过,在外边儿站好等他们。瞿怡怡一噎:“突然觉得做鬼好像还不错是怎么回事。”
进了电梯,瞿彦德更加沉默了,瞿怡怡也闭上了嘴。叮的一声,电梯停下,相继走出来,到了小安的病房门口,瞿彦德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了房门。小安疑惑地转过身:“瞿爷爷,怡怡姐,你们怎么来了?”
瞿彦德环视一圈,只看见了小安一个人,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上前摸摸小安的头:“来看看你。”
“怎么还不睡?”
瞿怡怡看了眼小桃,见她也是一脸茫然,温柔地给小安掖了掖被子。小安脸色是很病态的白,身影也很单薄,他摇了摇头,目光停在病床旁的柜子上:“今天是姐姐生日。”
瞿怡怡这才发现柜子上放了一个小蛋糕,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生日蛋糕,就跟她平常吃得甜点一般大小。瞿怡怡心里一酸,正想说些什么,“笃笃”两声,有人敲门了。“我去开门。”
瞿怡怡立马起身,拉开门和楚寒星打了个照面。“这……”楚寒星对她微微颔首,往左一移,露出身后的人来。瞿怡怡满眼不可置信:“小静!”
……病房一时有些沉默,不是因为生疏,而是千言万语在心口难开。好半晌,小安呆呆地喊了一声:“姐。”
刚一开口,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姐!”
小安失声痛哭,直接抱住了小静的身躯。是冰冷的,很凉,没有心跳。小静大方地对几人笑了笑,拍拍小安的脑袋,“你这孩子!”
她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笑着说:“瞿爷爷,小怡,小安给你们添麻烦了。”
瞿彦德久久盯着她的脖子,一直没有说话。人非自然死亡,魂魄会带着生前的印记。小静脖子上被砍刀砍下的痕迹没有消失。小静叹了口气:“瞿爷爷,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小静温柔地抚摸小安的头,声音有些哽咽:“瞿爷爷,不怕您笑话,在您身上,我跟小安才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她的神情很柔和:“所以啊,我不过是为我的家人挨了一刀,有什么大不了的。”
“您是医学界的泰斗,我的死,会很值得,对吗?”
瞿彦德眼中有晶莹闪动。良久,他直视小静的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小静眯着眼笑得很开心:“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我从来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就算再来一次,我仍旧会挡在您的面前。因为您不止照亮了我跟小安,也是其他人生命当中的一束希望之光。”
……小桃和楚寒星默默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小桃绞着手帕,状似无意地问:“大师,为什么大家把以前…叫做旧社会?”
楚寒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犹豫,嗓音淡淡:“因为以前人当不了人,得跪着。有些人跪久了,不想跪了,去旧革新,最后大家都能站起来了,就没人再想继续跪了。”
小桃抬头,盯着天花板出神,她知道,看得久了,瞳孔会一会儿睁大一会儿缩小,眼睛会受不了,现在她能一眨不眨地盯一整天。良久,她轻声问道:“那怎样才不算跪着?”
“你可以先自称‘我’。”
楚寒星垂眸把玩着玉佩,姿态懒散。小桃不知听没听见,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轻哼起曲儿来。“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天光微亮,薄薄的白雾悄无声息地散开。瞿怡怡打开门请楚寒星进来时,小静已经走了。瞿彦德和瞿怡怡作为成年人,心理承受能力比刚满十六的小安强,能够调整离别带来的感伤。但小安却不一样,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心中只有不舍和难过。他无法从过去走出来,那是他的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深厚的亲情早已无法割舍。小静是他所有的温暖来源,一直鼓励他跟病魔作斗争,为他建立了信心,但没有任何征兆和心理准备,她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小安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见到了小静,他更加想早点死掉,和小静在阴间团圆。两人像是一个极端,小静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无论是在石头缝里还是下水道中,她一定要往向阳的地方长,小安常年生活在医院,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的心理是消极的。所以他还是拒绝化疗。瞿彦德劝道:“小安,不要辜负你姐姐的一番心意。”
“人早晚都会死的,瞿爷爷,我不过是想早一点结束而已。”
小安麻木地说。“是,人总是要死,所以要在死之前好好地活着。”
小安慢半拍地转过头,和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眸对上。楚寒星神色淡淡:“好不容易修得人身来人间一趟,不该享受人间的风光么?”
小静并没有把自己在鬼界堡摆摊换寿命的事告诉小安他们。小安苍白着脸,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生命的消逝是悲哀的。”
他见过很多次死亡。他的目光没有落点,但窗外的院子中央有一棵银杏树,无论在医院的哪个角度都能看见。太阳洒下光辉,树叶和阳光交相辉映,泛着柔光,是很美的景色。楚寒星问他:“你知道银杏树的寓意吗?”
小安摇头,并不去看,他也不想去了解。“是坚韧与长寿。”
楚寒星说,“它代表医院对所有人的寄语。”
楚寒星视线落在他羸弱的身躯上。“四季更迭,万物循生,每一个生命的到来都有他的意义。这棵银杏树象征的寓意从来没有变过,你从医院降生的那一刻,它便告诉你如何面对生命的课题。——韧性。当你能将这股韧性灵活运用,便可以战胜一切。就像你姐姐一样。”
小静真的是一个充满韧性的女孩子。“34号床小安,麻醉师来了,准备上手术台!”
护士推开门。她埋头在本子上记录,见小安没回应抬头,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护士放柔了声音:“哭什么,等你出舱就是新生,是你的好日子!”
小安愣愣地抬手抹了把脸,这才发现,原来在他无知觉间竟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