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风信子开得很好的季节,少女决定去死。 其实不止是风信子开得很好,萱草也开得娇艳,凌霄、蔷薇、海棠……都开得热热闹闹的。 她房间的窗外,正好看到花圃,花圃里铺满鲜花,屋子里花香滚滚,各种花香织成了这个浓郁的季节。 已经给窗台上的风信子浇过水了,遗书也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她并不是突然想去死的。她想要死,并没有一个触发性的具体原因。 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突然就觉得碰到了墙上,没有办法走下去了。 她穿上一条简单朴素的白色连裤袜,接着是白色的雪纺吊带。 外面套上洛丽塔风格的粉白色连衣裙,裙子带了很多花边。 还有百褶的衣领,领口系上红色系带,胸衣上用铜纽扣扣住,在上面系上蝴蝶结。 脚上穿着粉红色蕾丝边小皮鞋,发带就用白色缀花的那一款。 每一件都穿得很认真。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既然是人生中最后一天,没有理由不穿上最喜欢的衣服。 波斯猫站在衣柜上,异色的好看瞳眸盯着她。她抓着猫猫脸颊上的肉,说: “三味线、三味线,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吃掉我?”
三味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把脸从她的双手里拔出来,像从水管里拔出塞子。 “小姐,要去吃饭了。”
保姆过来传递消息。 柳如烟说:“我不吃。”
保姆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小姐,老爷今天专门请了专业的日料师傅来做怀石料理,吩咐你一定要去吃。”
本来今天打算去死后,柳如烟的心情已经无比轻松,现在突然又很难过。 她的父亲从来不体罚她,但如果她不听话,就会惩罚她的保姆。 柳如烟下了楼,父亲和母亲已经坐在桌前了。 “又穿这种衣服,你没衣服穿了吗?”
父亲冲她皱起眉。 “我……” “如烟,你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吗?你爸爸专门从日本请了大厨,快来尝尝怎么样?”
母亲满脸笑容地看着柳如烟。 “这是什么?”
柳如烟低头看着碗里惨绿愁红的,感觉一点都没胃口。 “莼菜汤,好东西,快趁热喝。”
父亲跟母亲解释,像是在炫耀知识:“莼菜只有在最纯净的水中才能生长,哪怕有一点污染,都长不成,这是最纯天然的好东西。”
柳如烟喝了一口,一股酸味涌上来,想吐。 可她忍住了,硬生生憋了回去。 父母还在讨论怀石料理有多隆重,碗勺撞击声响起,柳如烟觉得他们离自己很遥远。 吃完料理,她觉得更饿了。 保姆在整理衣服,她过去问道:“姐姐,你乘过公共汽车吗?”
“乘过啊,怎么了?”
保姆还在忙碌。 “要怎么才可以乘公共汽车啊?”
柳如烟问。 “在公交站等着,等它来了,就上车。”
柳如烟问:“那它怎么知道你等在那里?公交站有传感器吗?”
保姆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她,接着把她抱住了。 “我的大小姐,你真是太可爱了。”
柳如烟推开她:“不会乘公交,一点都不可爱。”
“不,很可爱。”
怀里揣着遗书的柳如烟,偷偷溜出了门。 好看的衣服未必实用,很快她就开始后悔挑了小皮鞋。 踩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泥路面上,脚很疼。 好在公交站是有遮阳棚的,柳如烟围着站点绕了一圈,没有发现类似传感器的装置。 于是,她乖乖坐在站点的长椅上,双手放在膝盖,正襟危坐。 如果公交车看到这样坐在站点的人,一定知道她是在等它。 20分钟过去了,柳如烟觉得腰背开始发酸。 就在在她开始怀疑,自己等公交车的方式是不是不对时,公交车终于来了。 上车后,司机让她投币,她摸遍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好在一个男生帮她付了钱。于是她坐在那个男生旁边。 行车过程中,那个男生一直在偷偷看她。实际上,整个车厢里,很多人都在偷偷看她。 不过她一直坐得很严整,并不说话。 到了梨园站,她就下车了。 梨园有个中心花园,花园里有个湖,湖边有很多长椅。 这里是她心仪的地方,她打算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具体怎么执行,少女又开始在脑瓜里纠结。 比如,她的遗书应该放在哪里? 遗书肯定不能就这样揣在兜里。等人们把她从湖里捞上来后,纸都皱得看不清写了什么了。 如果就这么留在长椅上,被路过的小孩捡回去,可能还会被误认为是小学生作文。 另外,周围人这么多,跳下去之后,被人救起来了怎么办? 根据她在自家游泳池游泳的经验,光这么跳下去,肯定是沉不下去的。 说起游泳池,柳如烟想起来,自己溜出来时,看到家里的游泳池里有很多落叶。 当时她觉得画面上很不好。具体为什么不好,她急着出门,没有去细想。 现在想来,海明威·福克纳写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盖茨比就是死在落着落叶的泳池里,被用枪打死了。 于是她又开始苦恼,在离开之前,至少应该跟父亲说,让他想办法把泳池收拾一下的。 烈日由盛转衰,随后逐渐黯淡,天空的颜色从湛蓝变成橙黄,接着变成紫色。 花园里行人越来越多,随后又越来越少。 3月份不是炎热的季节,晚上生了凉意,湖边漂浮着薄雾,穿过少女年轻的脖子。 她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钟,除了她,还有一个人,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这个时间,坐在这里的,除了自杀,柳如烟想不出还有什么目的。 那是个男人,穿着灰蓝色的风衣,衣领将脸挡住,头上戴着帽子。 柳如烟觉得这个人肯定很聪明,穿这么多,晚上也不至于冷,就好像知道自己会一直在这里坐到凌晨。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后她想到,该下决心了,再不下决心,她先要被冷死了。 柳如烟起身,朝那个男的走过去,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男人抬头,脸从衣领下露出来。 路灯映在他脸上,柳如烟第一反应是好帅。 接着,她伸出手,把遗书递过去:“你帮我把这个,带给我父母。”
男人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问:“为什么?”
“我准备自杀,这个是我的遗书。”
“我不是问这个,”男人说,“我是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柳如烟仰头想了想,觉得他也有道理。 “你把这个给他们,他们会给你钱的。”
她说。 那个男人翻了个白眼:“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发誓,要成为世界上最自由的男人。”
这就没道理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个小宝宝,怎么可能发这种誓? 不过,这句话柳如烟闷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她还要利用他送信。 “可是,自由的男人也需要钱。没人不需要钱。”
柳如烟认真的说。 男人一把从她手中把遗书抢走了。 “我来拜读一下你写的什么。”
…… 讲到这里,秦云初插了一句话:“这个人,就是……你的老师吧?”
她硬生生把“陈涯”两个字压住了没说出口。 柳如烟点头:“是的。他就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