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升感到心跳猛然停了一瞬，双眼睁得顶大。
呜咽寒风掠过，他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直视眼前这位“老熟人”，全身像是被寒水浇灌，感到刺骨的冷。 下一刻，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任由他如何控制，都不能平稳下来。 后面的陆风和素灵也听见了欧阳青锋的话，但他们都不解其意，未如苏升这般震撼。 欧阳青锋瞥了一眼苏升身后的两人，面无表情，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苏升遮挡不及，就感到一股劲风从自己身旁飞过。 他急忙回头，看见陆风和素灵两人被劲风吹飞，竟毫无反抗之力。 两人想要冲上前来，身前却是像多了一道透明不可见的屏障。 陆风拔剑，但砍不破屏障。 “你们站在那里不要动！”苏升沉声提醒，神情异常严肃。 陆风和素灵知道苏升为人，寻常不会如此严肃，便不敢再多动。 见两人只是被透明屏障拦住，并无生命之危，苏升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过身来，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 “你是高祖皇帝？”
苏升右手紧握逾矩剑柄，全神戒备。 他想到了在地宫中的聚魂长明灯，故而这样问道。 欧阳青锋嘴角微扬：“还不算太蠢。”
他忽的抬脚一踏，山脉震动，似有虎啸龙吟。 苏升面色大变，知道这是登龙山的龙脉地气翻腾。 欧阳青锋直视苏升，问：“如此你可相信了？”
苏升怔怔无语，心里只觉得此事恍若天方夜谭。 但眼前这位男人，一手召回倾城，一脚翻动龙脉，其身份昭然若揭！ 他就是前朝的高祖皇帝，登龙山地宫的真正主人！ 苏升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喃喃自语：“难道真能有长生不死之人？”
“能，只要你能窥破天玄九重天，便能达到天人之境，或许就能长生。”
欧阳青锋，不，应该说是巽高祖，这般淡然说道。 “朕曾有一瞬破境，但因陈年旧疾，还是跌落下来，自此朕就知道命不久矣。”
巽高祖说着又皱起眉头，环视四周，低声道：“朕不知道死后事宜，但如今看来，应该是鲁措安抗旨，私自在地宫设下星斗长生阵，为朕聚魂。”
鲁大匠，本名措安。 这是在陈国内藏中的前朝史籍中才记载的名字。 是因鲁大匠犯下大罪，被株连九族，寻常史书上根本不会记录其名讳。 但眼前男子张口就来，再观之前各种异象，苏升终于确定眼前这位男子就是自己的老祖宗。 他看着巽高祖，心里泛起古怪意味。 世上只有后人祭拜老祖宗的，哪有老祖宗前来找后人的？ 后面的陆风和素灵被透明屏障挡住，听不见两人声音，但看见苏升那奇怪的表情，也都纳闷起来。 这突然出现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今是什么年月？”
巽高祖忽然问道。 “顺庆三年。”
苏升停顿片刻，小声说道：“老祖，大巽早就亡了，如今朝廷唤作大晋。”
“大晋？是当年被朕打发到晋安的萧侯后裔？”
如今国姓确实为萧，萧家也确实是从晋安一地发家，追祖溯源，其萧家老祖还真是当年高祖皇帝治下分封的萧候。 苏升仔细回忆自己看过的史书古籍，对巽高祖点了点头。 巽高祖淡然一笑：“当年的萧省意胆小如鼠，协助丞相统领后勤有方，才被朕敕封一个小小侯爷，没想到后辈还有龙种出。”
他就这样平淡说着，但苏升知道，这话跨越了几百年光阴，让人觉得神奇震撼。 苏升砸吧嘴巴，试探问道：“老祖，大巽亡了，您不生气，不应该打死我们这群不肖子孙吗？”
巽高祖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朕砍你的头？”
苏升赶忙摇手。 巽高祖嗤笑一声，道：“世间岂有万载不灭之国？大巽亡了，自有天数，不需去怪。”
此话掷地有声，尽显一代帝王之豪迈。 苏升与有荣焉，且感同身受。 “那老祖您可真该管管一些人，他们打着大巽的名号，到处兴风作浪。”
苏升想向巽高祖诉说李太傅等人的所作所为，让他这位大巽的立国之君亲自出面，好生训斥那些人。 好好日子不过，非要举兵造反。 巽高祖摇头：“大巽有命数，你口中的大晋也有命数，又何需朕管？”
巽高祖沉吟片刻，又说道：“且朕如今只是一点残念罢了。”
苏升怔然，却见巽高祖抬脚向地面抹去。 地上都是积雪，但经高祖皇帝脚底一抹，竟变得有如冰面明亮。 此等手段，神乎其神！ 他低头仔细观看自己的脸，悠悠道：“朕是巽高祖，但巽高祖却不是朕啊。”
苏升更瞪大眼睛，脑海迅速思索，旋即失声道：“您是说您不是本尊？”
巽高祖点头，回道：“我只能算是本尊一点残念，徘徊在宫殿的长明灯中等待聚魂。 今日地宫大动，我从长明灯飞出。恰逢此人道心破碎，正好被我入魂。”
他口中所说此人，自然就是指欧阳青锋。 说着，他又抬头望向山外，眼神幽邃。 “若星斗长生阵成，我这一点残念应该回归本体，但本尊又不知所踪……” 他低声自语，苏升听见却是如石破天惊一般。 长生阵中有本尊，应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高祖龙体。 可当他去到墓室时，高祖龙体早已不见！ 如今残念已活，那本体呢？他是否也活过来了？ 苏升想起墓室那座空荡荡的龙椅，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望向巽高祖，问：“那……老祖如今有何打算？”
眼前这人只能算是高祖残念，苏升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犹疑片刻，决定还是继续称呼其为老祖。 巽高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摇头道：“我只是残念，强行霸占这具身体，如风中残烛。 若不是遇见你这个血脉后裔，我可能还一直浑浑噩噩。”
苏升咋舌不语。 原来这位巽高祖，只能活短暂光阴。 “但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
巽高祖大笑一声，豪情万丈。 “且让朕来考考你！”
他话音未落，已有剑气如狂风宣泄而出，倾城名剑嗡嗡作响，发出阵阵龙鸣。 苏升反应不及，就看见一道强劲剑气冲飞而来。 他当即拔剑格挡，逾矩长剑顿时弯折，巨大的冲击将他撞飞几步。 “底子不错，但这样还不够！”
巽高祖大喝一声，挺举倾城，剑光如影。 苏升面色凝重，挥剑画圆，密不透风，将剑光全部挡住。 后面的陆风何素灵见两人忽然打了起来，不由大急，奈何怎么都冲不出屏障。 “只知道抵御吗？做个缩头乌龟也能长命百岁！”
巽高祖冷笑连连，手中剑招不停。 就算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苏升被突然打了一顿，更是无名火起。 他大喝一声，逾矩凌空虚点数十下，点出一片篆字文章。 篆字文章化成墨色山河，转瞬之间就将巽高祖困住。 “老祖，小子这一手如何？”
苏升大笑，大步向前。 巽高祖不怒反笑，在墨色山河中与苏升对招。 虽是在苏升剑招内，但他出招还是行云流水，无丝毫阻涩。 苏升已是能窥探天玄风光的九品巅峰，但面对从几百年前活过来的高祖皇帝，还是处处受挫。 许多他本以为已接近圆满的招式，但在巽高祖看来却是错漏百出。 几百年太长，武功招式日新月异，但其中道意却是相通。 巽高祖乃是曾窥破天玄九重天之上之人，举手投足，便是武道之真意。 他已使出了自己所有精妙招式，千古剑、天雷剑、燎原剑、纵浪擒拿手、拈光诀等等，但皆被巽高祖一剑破之。 此时的苏升，就如同面对万丈高山，已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高祖皇帝好像半点不留情面，每一招都是杀手，苏升根本疏忽不得。 但就在这样的险境之下，他竟察觉自己的境界也在缓缓上涨。 原先还有隔阂不相容的剑招，此刻也渐渐如水乳相融，一招一式，无不顺畅衔接。 这就是武道之真意吗？ 苏升依稀有些明悟，身后幻化出一卷书籍意象，其中有万千山河，山河中似有虎啸龙吟，水石相激，鸟语花香…… 九品武夫若要到天玄境界，需得窥悟道意。 如之前所遇刑十三的杀意入道，无论何种方式，只要入道，便能跻身天玄。 苏升所学驳杂，若是寻常打磨，需得花上许多功夫才能窥悟自身武道之意。 而今他一点通明，自身道意竟慢慢形成。 巽高祖暗自赞赏，突然震动手中长剑，将四周的墨色山河震散，破去苏升所有招式。 苏升飞身退后，气息沉缓，身后的书卷翻动，一道长河从中涌出，绕过意象山河，平添几分生灵之气。 “你小子不赖啊！”
巽高祖赞道，苏升微笑以待。 “这将是朕最后一招，你且看好了！”
巽高祖忽然低喝一声，直举倾城名剑。 苏升知道自己这位老祖是要提点自己，自然心生感激，同时严阵以待，全力以赴。 “朕戎马半生，三千铁骑破雍州，八百甲士夺关中，擒哀帝，诛霸王，成就万世威名。”
巽高祖沉声诉说，手中的名剑猛然绽放光芒，脚下的断剑全部飞了起来，悬在倾城四周。 “此剑本无名，只因朕持此剑，一剑破城，方才闻名天下，又被称作倾城！”
他将倾城松开，周身气势如大日凌空，四方积雪一卷而空。 此刻，他就是此方之帝王！ 只见他握紧拳头，手臂向后，如弓弩蓄势。 “朕这一剑，便叫做倾城，你可接得住？！”
话音未落，他一拳轰出，倾城猛啸，断剑如陨星奔空，向苏升冲撞而去。 这一刻，苏升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面对千军万马，孤身无援，方知自身之渺小。 后面的陆风和素灵见巽高祖这一招声势之大，皆胆战心惊，六神无主。 苏升站在原地，手臂垂底，仿佛放弃挣扎。 素灵哭喊，苏升还是一动不动。 面对这摧城伟力，他感到四肢百骸好似都有崩碎，身后的意象也骤然崩碎，化作光点散去。 “这一剑，我该如何接？”
苏升心中喃喃自语，原先一点通明的灵悟忽然如飞泉涌出，通透全身。 “你以一生之势熔铸一拳，威力之大，翻天覆地，我不如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神也越来越亮。 “但我纵马游江湖，九州四海皆入我眼，世间万事尽收我心，这一点，你不如我！”
苏升奋力将逾矩掷出，剑光明亮如星，划出一道耀眼星河。 他再拔一剑，玉龙出鞘，八方雪动。 玉龙掷出，剑势凶猛，如蛟龙腾空，恰好与星河中的逾矩碰撞。 刹那间，光芒爆射，星河散落，化作山川河流，平原大海、更有人世百态。 有苏升走过的九剑峰、有他闯过的金陵城、还有那江城、安城、沧海，登龙山。 光芒中的意象丛生，最终定格在一座桃花源上，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翩然飞下。 苏升一头白发飞扬，向前一步，与那女子携手，共出一掌。 “我一剑，叫做江湖！你又能接住吗？”
下一刻，雪上之上爆发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那道拦住素灵两人的透明屏障顿时破碎，掀起的狂风将两人吹飞。 待光芒散去，两人挣扎起身，发现四周一片浪迹，积雪融化，但对战两人不见踪影。 “苏升！苏升！”
素灵惊慌大喊，四处搜寻，陆风也一同寻找。 两人找了许久，终于在旁边一座山峰上找到两人。 巽高祖盘腿坐下，苏升站在他身边，俯瞰整座登龙山。 两人不敢靠近，只能站在一旁。 “江山代有才人出，你真的很不错。”
巽高祖笑着说道。 苏升点头不语。 “这天下看不够，真想再走一遭啊！”
巽高祖起身，伸出一指，点在苏升眉头。 “就由你帮朕再看看吧。”
话音未落，巽高祖就化作飞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