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急。”
一直到晚上八点,护士说才开五指,因为产妇太瘦,不是那么容易,要生估计在今晚凌晨。陈朝对我道:“要不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够了。”
他倒是替我着想,怕我晚上不回家不好交差。我摇头,女人生孩子,那是拿命在赌,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不但不走,还电话喊来厂里两个妇女员工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当然,给与三倍工资计算。另外,又特意交代厂里做饭的阿姨连夜炖鸡汤,什么人参鹿茸都往里放,孩子一出世就把滋补汤给送过来。等待是最折磨人的,凌晨一点,苏彤问我还不回家,我撒谎说在深圳陪客户,让她先睡。陈朝趴去产房门口听,忧心忡忡对我道:“在里面声唤呢,肯定是疼的。”
这不废话嘛,生孩子哪有不疼的。搞的我也去门口听,听见里面冯素梅撕心裂肺地叫,心里发悸,远远躲开。护士见我们两个男人如此关心,过来建议,“家属可以进去产房陪同,你们那位是丈夫,可以进的。”
陈朝和我面面相觑,都不说话。护士人精,眼珠一转懂了,眼里掠过一丝古怪。陈朝说你进去,我摆手,“别瞎说,让人看笑话。”
凌晨两点,陈朝坐在长椅上睡着了,瘸腿伸的老长,鼾声如雷鸣。我则无睡意,心里担心冯素梅,怕她生不下来,她那么瘦,万一孩子个头太大,或者胎位不正,说不得要开刀。开刀就麻烦了,下面折腾的人难受,上面又挨一刀,两头受罪,想到这些我就烦躁,懊悔不已。如果当初不认识冯素梅那该多好,也不用操这份心。两个女员工在旁边窃窃私语,低声对我道:“陈朝不是好男人,一点都不疼老婆,素梅跟着他埋没了。”
另个附和:“就是,那么好的女人,瘸子不配。”
妇女们是最爱嚼舌根的,她们能当我面这样说,必然是知道些什么。我不免苦笑,这都是什么社会,对于这样的事,大家竟然都见怪不怪。还不是因为我有钱。如果我是个穷鬼,别人老婆怀着我的孩子,别说生的时候让我来医院,估计早就打掉了。因为我有钱,所以没人指责我卑劣,反倒说些奉承话,似乎冯素梅替我生孩子,是天大的喜事。这就是现代,金钱至上的时代。再后面我也困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员工劝我去睡一会,有问题她们会通知我。我本想睡,可是看看另外一张椅子上的小伙,他妻子也在产房里,他抱着婴儿的被褥衣服之类坐在椅子上,一脸忧愁。我问他,“你家就你一个人?”
他点头。“你父母呢?”
“产房里的是我女朋友,她妈看不上我,她和我私奔出来打工,生孩子她妈还不知道。”
也是可怜。“那你父母呢?她父母不知道,你父母总该出面,产妇需要人照顾的。”
“我父母离婚了,我爸在这边,我妈在老家,已经打电话了,明天中午才能到。”
所以,这里就他一个守着。“生孩子是大事,你准备的东西太少了。”
我看着他手里单薄的被褥,除此之外,他再无任何东西。这话说到小伙痛处,他低头不语。他很年轻,看上去二十二三,看衣服应该是个工人,月薪不过五六千的那种。我莫名触动,觉得自己应该帮他。不为别的,就因为我心亏,我对不起冯素梅,也对不起苏彤,更对不起冯素梅肚子里那个孩子。我想做点好事来平衡自己那股心亏。我把陈朝准备的婴儿用品,湿巾,婴儿粉,奶瓶奶粉,小裤子小衣服,全都给他一部分,小伙子还尴尬,推说不要。我语重心长道:“这不是给你,这是给孩子的,都这个时候了,别顾自己面子,产妇孩子最重要。”
小伙红着脸收下。我又问他,“给孕妇准备什么营养品了吗?”
“准备了。”
小伙激动道:“我在饭店里定了一只老母鸡,汤早都炖好,只等孩子出生就送过来。”
还算有心,但还是不够,我心道,等孩子出生再看,他缺什么我补什么。倒不是我心善,我只是觉得,他的孩子能和我孩子同一天同一间医院出生,这是缘分,我该照顾。凌晨五点十五分,护士从产房门里探头,“那位是冯素梅的家属?”
瘸子还在长椅上打鼾,听到招呼惊醒,触电般弹起,正要回答,我抢先一步迎上去,堵着门口,低声道:“我是。”
“生了,母子平安,男孩,五斤六两。”
我立时心放宽,长出口气,“感谢感谢,你们辛苦了。”
瘸子也跟着上来,激动地问:“孩子呢?我看看。”
护士笑:“不急,孩子洗好会抱出来,你们再等等。”
护士进去,陈朝盯着我看,眼睛忽闪忽闪,似乎有话说。我说有话直说。“虎哥,不管真实情况怎样,人面前,这孩子是我的。”
“我知道。”
我没好气道:“孩子是你的,我不会要,我只是担心素梅身体。”
说完顿一顿,想说既然母子平安,我也该回去了,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说。再怎么样,也该见见冯素梅,她生命中的第一胎,受了那么大苦。陈朝道:“没别的意思,白天我家里人就到了,你在这里不方便,我的意思是,你先回去,有事电话联系。”
这是明着赶我走,我心不爽快,点头,“我知道,天亮之前我会走,现在我想见见素梅。”
不多时孩子出来,由护士抱着,红扑扑的一个小肉人,脑袋只有拳头般大小,闭着眼熟睡,五官如同外星人。眼睛大,鼻子塌,上嘴唇大下嘴唇小,耳朵也是蜷缩着,很是丑陋。陈朝一见错愕,嘟囔一句,这么难看。我说他:“刚生下来都这样,过几天就好看了。”
说话间伸手去抱孩子,护士还愣住,眼睛在我和陈朝之间来回转,我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直接道:“我们都是孩子父亲,我先抱。”
护士嘴巴张张,被吓到,慌忙把孩子给我,也不说话,快速进去产房。我抱着孩子仔细看,模样勉强和昊昊刚出生那时对应上,但具体相貌是不是像我,得等段时间才知道。不过当下,我先假设这个孩子是我的,面上禁不住地笑,回头喊了司机,“刚子,拿红包和红鸡蛋,所有人都发。”
红鸡蛋和红包都是今天刚准备的,小红包里面每个一百,包了一百个,大红包每个一万,是特意给产房医生护士们准备的,包了十个,只多不少。鸡蛋也是晚上现煮的,保镖们放在被褥里保暖,眼下孩子出世,个个都欣喜,倒不是因为他们有红包收,而是孩子出生,意味着我马上要去睡觉,他们也可以休息了。不多时产房里医生出来,陈朝慌忙迎上去,从保镖手里接过红包,挨个送去医生手里,握着医生的手满含激动地摇:“你们辛苦了,这是鄙人的一点小心意。”
医生还整了个莫名其妙,不敢接,陈朝愣往手里塞,用不可违逆的老上级语气命令:“拿着,给你就拿着,这是你们应得的。”
那架势,那气派,身价低于十亿都做不出。我懒得看,陈朝就是这样,爱装逼就让他去装,我第一时间去看冯素梅。生了个娃,她满头是汗,头发都打湿,面色更是难看,嘴唇都是白色,见我来,嘴角一扯,像哭又像笑。我握住她的手,有千言万语,却堵住喉头。护士们目光在我和陈朝之间转,都不多说。“你辛苦了。”
我对冯素梅说,将她手攥的更紧一些。冯素梅闭眼,两行泪滑落,又睁眼,笑,“孩子看了吗?”
我点头。“像谁?”
我呵呵,“急什么,刚生下来头都是扁的,过几天才能看出来像谁。”
冯素梅便难受,带着哭腔:“医生说孩子头太大了。”
嗯嗯,理解理解,过几天他会自己复原的。我安慰着,抓她的手越发紧。出了产房直接去隔壁的月子中心,给她安排上最好的待遇,同时也让厨房阿姨送滋补汤过来,生孩子耗费大量精血,急需补充,更何况,产妇接下来还要酝酿母乳。素梅初为人母,很是喜悦,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慈祥的母性光辉,一直偏头看自己的孩子,怎么都看不够。一会会时间,小家伙哭闹三回,不是拉屎便是拉尿,月子中心有专门人给处理,陈朝倒是乐得轻松,站在一边嘿嘿傻乐。滋补汤拿来,冯素梅连吃三碗,剩下的再也吃不动,我想起先前走廊的小伙,便将剩下的汤拿着过去找他,那人却不在走廊,孩子出生,已经转去病房。我找到病房,房间里冷冷清清,孕妇躺在床上面如死灰,他抱着孩子形影孤单,桌上连杯热水都没有。我把汤给他,闲聊一阵,得知他姓许,江西老表,和自己老婆情投意合,可惜丈母娘要价太高,所以才跑出来,打算生了孩子再回去。想法是好的,只是现在老婆有些不太高兴。那可不,生孩子遭了大罪,出来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换了谁都不会高兴。我身上还有三个万元红包,是送给产房医生剩下的,索性拿出来,塞进小伙子手里,道:“我今天新添了个儿子,很高兴,利是见者有份,正好你们一家三口,一人一个。”
那红包厚重,摸着就知道不凡,小伙子惊讶极了,这怎么使得?我硬给,他收了,连声感谢。我要走,他忽然上来,热情问:“大哥,一看你就是文化人,能不能帮我儿子想个名字?”
我像文化人?我笑了,看着他,那眼里全是热切,想想道:“缘分,我之前倒是请人帮忙取了两个名,两个名字都好,其中一个我儿子用了,还剩一个,就送给你罢。”
……许广林,听上去蛮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