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截通往女生寝室的路,郗子桃走得异常沉默,心底像是一根被淋湿了的麻绳,乱糟糟地拧成一团,解不开,拆不完。
她隐隐觉得,他对自己好的有些过分了。
她从来没自信到认为,言情小说的一见钟情剧本会砸到自己的头上。
景宁天将她到女生宿舍,才将手里一直提着装她衣服的袋子递给她。
郗子桃回到寝室,扭亮了床头的灯。
她的床铺挨着窗户,有混着雨水气息的冷风漏进来,她探手拉开深蓝色的窗帘,将露出缝隙的窗户关紧。
无意间的一瞥,看到了宿舍楼正对着的小路,旁边立着一盏暖黄色的小路灯,路灯边站了个人,撑着把黑色的伞,伞面倾斜,似乎在往她们这边看。
在她扭亮床头灯的一瞬,那人将伞往下压了压,遮住了面庞,才安心似得转身往回走。
郗子桃搭在窗帘布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她转身去整理箱里拿了要换洗的衣服去了浴室。
日子流水般淌过,郗子桃和小组的成员关系融洽,还是会在702碰到景宁天,他对她多有照付,却是以一种别人看到了也说出不上什么闲话的方式。
她其实心里是带着那么一点儿小庆幸的,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的。
十月的期中考试前夕,陶樱来702试衣服。
设计系的期中考试是以小组为单位根据主题自行设计服装,需要模特穿着设计的衣服到台上展示。
他们小组的设计作品是一件樱粉白渐变色及膝礼服裙,和陶樱的气质很搭。
郗子桃陪着陶樱进试衣间换衣服,她上下打量着陶樱,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一样啧啧赞叹:“樱樱宝贝,你和《樱》也太搭配了吧!这气质,这身材,就应该去当模特。”
她提陶樱拉开试衣间的帘子,还在扭头同陶樱说着这件衣服名字的由来。
景宁天站在不远处,一抬头,就看到姑娘扭着小脑袋,眉飞色舞的同好友说着什么,嗓音轻灵动听,像只小百灵鸟。
她转过头来时,视线无意间与他的相撞了一瞬,又快速错开。
那一秒,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都看到了她明朗的笑,独独他看清了她眼底的羡慕。
她内心住了个小孩子,也渴望穿漂亮的公主裙,渴望有人送她糖果。
那天中午,午饭的空档,沈宥又提了对服装上的细节修改意见,几人加班加点的画了设计稿,简单的修改勾边后才休息。
郗子桃最后一个离开702,临走前将灯都关了,检查门窗锁好了才转身下楼。
在艺术楼门口碰到温酒,是同班的。
自从那次游泳课之后,就经常碰到,一次选修课他还主动找她结组背书。
男生站在路灯的光晕下,见到她走过来,扶了下眼镜微微一笑。
“你怎么来了?”郗子桃几分疑惑。
“上次你的笔记本落在教室了,明天有选修课,想着在上课之前给你送过来。”温酒说着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谢谢。”她接过道谢。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也就刚刚,没等多久。”他看出来了她的顾虑。
她点点头。
“刚好没吃晚饭,要一起吗?”他邀请。
“好。”
他们的身影并排走在小路上,说话声渐渐远去。
不远处,折返回来拿东西的景宁天立在夜色里,指尖夹着的一点猩红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他非常抗拒方才看到的一幕。
她在别的男生面前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变回了小孩子。
为什么她在自己面前就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要么就是抬杠一般反驳他说的话。
当天晚上他烦躁得不行,打电话约了好友去酒吧喝酒。
出来和他一同喝酒的男生张一同是南大隔壁,工大的,也是木城二中毕业,高中时曾在校篮球队待过,和景宁天的关系仅次于发小的沈宥。
酒吧里灯光闪烁,小小一方舞台上,吉他手坐在高脚凳上,低着头,嗓音沙哑低沉。
张一同早到了,看待景宁天推门进来,在窗边卡座抬手挥了挥,招呼他过来。
“老景今天怎么想起叫哥们儿来喝酒了。”张一同看着男生一言不发在他对面一座,抬手端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看得张一同目瞪口呆。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对面人面色阴沉,不说话,只顾着喝酒。
“失恋了?”
“啪”景宁天将空玻璃杯拍在桌子上,抬头笑了一下,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谈过恋爱吗你?”
张一同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回答:“没有啊。”
“我要是谈恋爱了,还能是你约我喝酒就出来的,那我不得日理万机。”张一同翻了个白眼,抬手取了冰块倒进精致的玻璃杯里,各种奇异色彩的液体倒进来,发出“嗤嗤”地气泡响声。
液体上的泡沫落净,难得的带了几分平静,让景宁天想起她的眼睛来。
吵闹的时候,融在女生群里,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黄鹂鸟。那个有雨的下午,她静坐在他对面的小沙发上,对着笔记本,又过分安静沉稳了。
抬起头看向他时,眼睛里似乎缀着泠泠霜雪,一笑却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景宁天的指尖在杯壁轻划过。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么神秘,透着致命的吸引。
他周围的女性朋友很多,许多假装自居高冷的,他稍微主动几分,她们那种虚假的面庞就支离破碎,也会为了几样首饰争风吃醋。
他的家族和沈家交好,都是殷实的大家族,他从小阔绰惯了,对身边的女生也花钱大手大脚,景公子向来只玩暧昧,难动真情。可能有些人连个女友的名分都没捞着,这场露水情缘就尽
了,他好像没办法长久的对一个人感兴趣,尤其是看到她们为了争抢他抛出去的小物件,顿时兴趣全失。
但她不是。
景宁天放下手中的空杯子,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打开,取了一只放在唇边,拢着火点燃,道:“我有个朋友。”
张一同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平时浪荡惯了的一纨绔子弟,身边的女生多的数不胜数,什么样子没见过。”
“然后呢?”
“然后开学时遇到了他们班一女生,对他不冷不热,距离感十足。”
“女人不就爱玩这套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吗?”张一同笑着往后靠了靠,“老景你还不了解女人吗?还问到我这里来了。”
“问题是,她真的不是装高冷。”景宁天烦躁的抬手按了按眉骨,语气带着几分无措。
“你怎么确定的呢?”
“因为我看见......”景宁天说到一半,倏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了看对面卡座的人。
张一同整个人抱着肚子,笑倒在了沙发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老景你也有今天,之前不是嘲笑哥们儿几个万年单身吗?老顾追一姑娘
还被你调侃半天,真是风水轮流转,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肚子疼,半天才缓过来,捞过一旁沙发上的手机,“不行不行,我得把这等好消息告诉老顾,让他也乐呵乐呵。”
对面的人没出声。
张一同也意识到了景宁天有些不对劲儿,一抬眼,对面的人若有所思的盯着桌角不知道在神游些什么。
他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想着,老景这回可能是来真的了。
他连忙翻出来自己的一个做情感咨询师朋友的微信,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偷溜出去打电话。
从酒吧出来,景宁天被簌簌冷风一吹,酒醒了几分,同张一同道了个别,他把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往旁边的南城大学走去。
月色清冷,大学门口的两侧小路挤满了各种小推车,买书的小地摊,堆着一堆塑料发卡头花的小推车前挤满了女孩子,一边往头上带一边同伙伴们嘻嘻哈哈说笑打闹。
烤肠煎饼的香气飘了过来。
这人间烟火气莫名的叫人安心。
张一同说过的话仿佛还耳侧。
他说,老景,不瞒你说,要我是个理智地足够清醒的姑娘,即便你对我再好,也不会跟你靠近半分。
你瞅瞅你自己那些个风流韵事,保不齐人家姑娘以为你又是一时兴起的玩一玩。
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先要付出自己的真心。
那一刻,景宁天好像幡然醒悟。
他的确是用对之前任何女性朋友的方式对待郗子桃的,漫无目的的对她好,以一种高高在上,志在必得的方式。
他真的没有想过她的感受,没有想过在她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宁天低头自嘲的笑了笑,在她眼里他一定是个浪荡公子哥,沾花惹草的类型。她将他当不
亲近的那一类朋友,就是为了拉开和他的距离,让那边暧昧不清的照顾有加变得不那么晦涩难懂,蕴含了复杂的情感。
她真是人间清醒吗,自己清醒,也晃醒了宿醉的人。
这样的姑娘,单单认识,已经足够荣幸。
留给了他面子,亦保全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