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婉婉弹完之后,心里有些担心顾娇。 她方才其实是有听见响动的,可墙那边的姑娘不让她停,她只得硬着头皮弹下去。 等她弹奏完,那边的动静也没有了。 她站起身,望着冷冰冰的墙壁,担忧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你弹错了两个音。”
回应她的是一道从容清冷的声音。 李婉婉蓦地一怔。 方才动静那么大,你确定不是去打架了吗?就这样都能听出我弹错了,你究竟是什么鬼才啊? “那、那我再弹一次。”
李婉婉小声说。 “嗯。”
顾娇掸了掸宽袖,重新躺回了藤椅上,优哉游哉晒太阳。 这一次,李婉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终于没再弹错。 -- 正午时分,那位被贴过黑布条的患者苏醒了。 他是一名黑工,这一点顾长卿昨日便核实了。 这次事故中,受伤的大半都是工部衙门私自雇来的黑工,他们皆是家境贫寒甚至没有家人才会沦落至此。 不过,其余黑工至少都有个朋友来探望,这个人却两天了,什么也没有。 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生命力顽强而倔强。 他的灼伤面积很大,每天都需要用生理盐水对创面进行清洗,那是刮骨剜肉一般的疼痛。 宋大夫刚给他换过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手太生,生生把人疼醒的,他汗颜死了。 “这里交给我,你去看看别的患者。”
顾娇拎着小药箱进了屋。 “诶,好!”
宋大夫捏了把冷汗出了屋子。 顾娇给不少人贴过黑条,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但又必须去选择,他们的存活率几乎为零,救治他们会导致大量可以被救活的危重患者的死亡。 在所有被判定为无抢救价值的患者里,挺过来的只有这一个。 “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顾娇将小药箱放在床头柜上,从中取出一个小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 瞳孔反应良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嗓子太哑了,发不出声音来。 顾娇会意,拿了压舌板看了看他喉咙:“有轻微水肿,还有点发炎,用点药,问题不大,过几天就能说话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的话,眨一下眼。”
他眨了一下眼。 他的消炎药打完了,还有一袋补充电解质的补液,顾娇把补液换上,调了下滴度。 “打完这瓶就没了,我一会儿再过来给你拔针。”
顾娇说着,收拾好小药箱转身出去。 男子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顾娇捏住他手腕,他伤势太重,脉搏这么快容易出岔子的。 顾娇轻轻安抚他:“你先别激动,你的伤能治好,我们医馆会尽全力为你救治……医药费不必你担心,衙门会支付。”
然而他还是很激动。 顾娇想了想,问道:“你是想问别人的情况吗?是的话,眨一下眼,不是的话,闭眼。”
男子眨了一下眼。 顾娇道:“你的同伴?衙门的工匠?”
男子闭眼。 顾娇:“家人?”
男子迟疑了一下,眨了一下眼。 顾娇道:“你是想问有没有家人来看过你吗?”
男子闭眼。 有家人,却不是问家人是否来看过他,他很担心家人。 “你家里有人?”
顾娇问。 男子重重地眨了下眼。 男子不能说话,顾娇只得拿来京城的舆图,奈何顾娇对京城不熟悉,半天也没弄明白他指的究竟是哪里。 顾长卿今日来医馆找苏醒的工匠们调查事故,听说了顾娇这边的情况,过来对她道:“我来问吧。”
京城的舆图只是细化到街道,并没精确到每条巷子每座宅子,也就是顾长卿常年在京城奔走巡逻,熟悉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否则换了旁人,还真问不出男子的家住哪里。 “我知道了,我去通知你的家人。”
顾长卿把舆图还给顾娇,转身出了医馆。 顾长卿在京城最脏乱贫穷的郊区找到了男子的住宅,那已经不能被称作住宅,只是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窝棚而已。 窝棚里乱糟糟的,空无一人,一个从外头捡来的破柜子里传来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顾长卿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他朝柜子走了过去,小心拉开柜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柜子里,小脸脏兮兮的,衣着也破破烂烂的,她双手握着一把生锈的小刀,满眼惊恐地看着顾长卿。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江石让我来接你。”
…… 顾长卿将小姑娘带回了医馆。 江石是男子在衙门登记的名字,他是黑工,是黑户的可能性也很大,这名字说不定是化名。 小姑娘是江石的妹妹。 她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只有五岁。 不过顾娇在给她检查完牙齿后,发现她已经在换牙,恒牙长了两颗,磨牙长了一颗,就连侧切牙也隐隐开始萌发。 侧切牙一般是八到九岁萌发,也就是说,她应该最少八岁了。 顾娇也给她检查了身体,她除了营养不良,没有别的问题。 就是胆子很小,不与人说话。 二东家在医馆挑了个脾气好、模样好、看起来就挺有亲和力的小丫鬟,让小丫鬟把她带下去洗澡吃东西,又自掏腰包给买了几身新衣。 二东家还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屋子,她不住,要和哥哥在一起。 “小三子,给铺个竹床。”
二东家吩咐。 “诶!”
小三子搬了张竹床进来,就放在江石的病床旁边,铺上厚厚的褥子,给小姑娘做了张临时的床铺。 小姑娘坐在床上,时不时起来看看哥哥。 她哥哥也看着她,眼底都是温柔。 顾娇不由想起了前世做特工时,在组织里听到的话——不要爱上任何人,也不要有任何牵挂,因为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得不敢死。 小姑娘趴在病床的护栏上,拉着哥哥的手。 她知道哥哥受伤了,但她不知道哥哥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也不知道哥哥究竟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从阎王殿爬回来。 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不能死。 另一边,皇帝知晓了顾侯爷求情未果的事。 顾娇院子内的情况他是不知情的,他还没丧心病狂到去监视小神医的地步,他只是派人盯着顾侯爷,顾侯爷是竖着进了医馆,躺着出了医馆。 ——被手下黄忠找到,黄忠业务娴熟地把人背上了马车。 据探子回报,怎一个惨字了得? 皇帝:“这是和谁打起来了吗?”
魏公公: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呀。 不过,瞅顾侯爷这惨状,应当是求情失败,皇帝心里对于小神医对顾瑾瑜的态度也就差不多有数了。 皇帝放下堆积如山的奏折:“行了,去一趟医馆。”
他有话当面问小神医。 还有他的病。 小神医说过,三个月复查一次,一共要复查两年。 魏公公问道:“陛下还是微服私行吗?这回要不要戴斗笠啊?”
微服私行是必须的,至于说斗笠—— 皇帝想了想,还是戴上了。 魏公公昨日在医馆出现过,皇帝就不带他了,带的是当初去县城陪在他身边的何公公。 何公公是个不起眼的太监,甚至压根儿不在皇帝身边做事,一般人很难把他与皇帝联系在一起。 魏公公心里吃味儿,每每这种重要任务,陛下都带老何那个老杂种,亏得他把陛下伺候得如此精致,就连当初下江南也没他啥事,小神医也是事后才听陛下提的。 何公公与戴着斗笠面纱的陛下一道出现在了医馆。 二东家与王掌柜都是见过何公公与斗笠男子的。 不过,那是在小县城的事了。 那会儿他们被一群高手拿到架在脖子上,至今记忆犹新。 再见二人,二东家与王掌柜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这人咋回事啊? 和他们多大仇多大怨? 竟然从县城追杀到京城来了? 二东家与王掌柜误会了,皇帝这回可没带任何高手,只有他与何公公。 皇帝压了压嗓子,用在县城时与人说话的低沉嗓音问道:“那位姑娘在吗?”
王掌柜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给他治过病的顾娇,愣愣地指了指后院,道:“在……在后边儿……” 话未说完,皇帝已带着何公公拂袖而去。 他轻车熟路地去了顾娇的院子。 然而他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昨夜在街上碰上的孩子。 小家伙穿着国子监蒙学的衣裳,站在院子门口,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是在烦扰什么。 “净空。”
皇帝走过去。 小净空敛起愁眉苦脸的神色,仰头古怪地看向他:“你认识我?”
皇帝这才记起自己戴着有罩纱的斗笠,他笑了笑,说:“医馆的人说的,你是净空吗?”
“我是啊。”
小净空点头。 皇帝很喜欢这孩子,不仅是因为他可爱,也因为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如果不是碰巧被他带来医馆,他可能发现不了事故与风箱的真相。 他已经知道小净空是小神医的弟弟了,就是没听说顾侯爷在民间还有个小儿子,他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哪儿来的弟弟。 他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姐姐在吗?”
“你找娇娇呀?”
小净空摊手,“那你可能要等等哦,她在给人看病。”
皇帝问道:“看什么病?”
小净空道:“鸟病。”
皇帝微微一愕。 小净空叹气:“唉,这些大人呐,总在外面瞎搞搞,啥地方都去,把鸟搞坏了,然后来找娇娇看鸟。娇娇很忙的,哪儿有功夫给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天地看鸟?”
臭男人是和隔壁张大娘学的。 他如今正是学说话的年纪,好的坏的他也不分不清,听见了就说,还把那尖酸的小语气拿捏得惟妙惟肖的。 皇帝原本没往那处想,可这小神态、小语气实在让人不作二想。 他冷汗一冒,正寻思着如今京城这种病这么盛行了吗,随后就看见几个男人提着鸟笼子出来了。 “多谢顾姑娘!我们会注意的!再也不给乱喂食东西了!”
几人谢过顾娇,带着终于被救活的八哥鹦鹉画眉等爱鸟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皇帝嘴角一抽,所以你口中的鸟是字面上的鸟么?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去,指了指门外的皇帝:“娇娇!有人找你!”
顾娇顺势朝皇帝看来。 皇帝戴了斗笠,不担心她认出自己,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是,一个提着鸟笼子的年轻人不小心崴了一脚,伸手一抓,将他的斗笠抓掉了! 他的脸唰的暴露在了外面! 千钧一发之际,皇帝一把将何公公推进了草丛! 遭了无妄之灾的何公公一脸懵逼:“……” 小净空咦了一声:“楚伯伯!是你呀!”
他对顾娇道,“娇娇娇娇!他就是昨天的帅伯伯!我同窗的爹爹!”
顾娇没看见何公公,只凭一个掉在地上的斗笠,一时间倒也没往那位在县城医治过的特殊病人身上想。 顾娇:哦,原来昨天的官老爷是那个小胖子的爹。 皇帝讪笑。 快哭了…… 顾娇问道:“你是来调查的吗?”
“……是吧。”
皇帝硬着头皮应道。 顾娇对小净空道:“你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知道啦,娇娇!”
小净空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娇娇要忙,一蹦一跳地自己玩去了。 顾娇将皇帝带进了堂屋,倒了一碗茶给他。 皇帝看着面前的大海碗,心道小神医真是品位清奇。 “你还想了解哪方面的?”
顾娇问。 尽管昨日顾长卿说他来应付调查,不过也难保官府要多方面取证。 皇帝倒也确实是有话问她的,既然他提起,他也就直说了:“我来是为了风箱的事,我听说,风箱其实是你的发明,你妹妹是冒领了你的功劳。”
“你错了。”
顾娇说。 皇帝一愣。 顾娇道:“她不是我妹妹。”
她不承认。 皇帝讪讪一笑,原来是这个,吓死他了,还以为风箱不是她发明的呢。 顾娇接着道:“还有,风箱也确实不是我发明的。”
“……”皇帝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差点呛死,“难道真是顾瑾瑜?”
“也不是她。”
顾娇说道,“是我和别人学的。”
皇帝的心里咯噔一下:“别人?梁国人?”
六国之中,只有梁国的工艺制造最发达。 “不是,不在这个世上。”
顾娇说。 顾娇说的是不在这个世上,皇帝自动理解为她少说了一个字,完整的句子应当是不在这个世上了。 皇帝的想法比定安侯要多了一层,他是见识过顾娇医术的,顾娇绝不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当然皇帝也猜不到顾娇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他只当顾娇是偶遇了某位隐世高人,被高人收做了徒弟。 只不过如今那位高人已经离世了。 皇帝要这么想,倒也不赖,省得顾娇去费心解释。 皇帝忽然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半点儿不贪功啊。”
顾娇对这些所谓的功劳没兴趣,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铁具可以尽快出炉而已。 “还有别的要调查吗?”
她问。 皇帝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笑道:“没了。”
他起身离开。 顾娇淡淡开口:“不看病了吗?”
皇帝回过头:“啊?”
顾娇指了指自己的小药箱:“一直盯着我的药箱看,难道不是要问诊?”
皇帝其实只看了两眼,来时一眼,走时一眼,换别的小丫头一定不会发现。 要不怎么说她厉害呢。 皇帝清了清嗓子:“咳,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夜里踢了被子,偶感风寒,头痛脑热……” 顾娇:“脱裤子。”
皇帝:“诶!”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 顾娇方才打开小药箱就发现里头多了一盒检测试纸,医馆的伤者可用不着这个。 体表看不出任何病灶,与正常人一样。 但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逐渐摸索出小药箱的规律了,药箱里不会出现她用不着的东西,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计生用品。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人是痊愈者。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诊断,顾娇给他采血,用试纸测试了滴度。 确实如此。 皇帝一看有戏,自己恢复得挺好,他眉梢一挑,一边系裤带一边得意道:“你弄错了,我才没这毛病呢……” 顾娇摘下手套:“三个月后来复查。”
皇帝:“好嘞!”
皇帝神清气爽地回了宫。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似乎每次来医馆,来那个清净的小院子,心情都会变得舒畅,好似再多的烦恼,只要从那个院子出来就统统消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了许多,一会儿是小神医,一会儿是秦楚煜。 当初把秦楚煜送去国子监是因为发现他快被皇后与宫人宠得不像话了,他已有六子,太子也立了,秦楚煜有没有出息都没多大关系,所以念书什么的随缘,主要是把性子改改。 可秦楚煜竟然与小神医的弟弟做了同窗。 仔细一回想,秦楚煜最近一段日子其实是有变化的。 他哭的次数少了,横行霸道的事迹也没那么多了。 昨日他随意翻了翻他的作业,那会儿心里藏着事,没太在意,眼下仔细一回想,他的字似乎也有了进步。 思绪似乎有些跑远了。 皇帝将思绪拉回来,开始琢磨小神医的事。 小神医不在乎功劳是一回事,可功劳被有心人冒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原本打算看在老侯爷这把年纪了仍在为他鞠躬尽瘁的份儿上,对顾瑾瑜从轻发落。 但如今,让她在衙门里待着吧! 另外就是给小神医的赏赐。 皇帝冥思苦想了许久,觉着黄白之物俗了,配不上如此出尘脱俗的小神医,她也不稀罕那些虚名—— 皇帝发誓给六宫后妃选礼物都没这般上心过。 经过一个时辰的精挑细选,皇帝终于选出了适合小神医的礼物。 皇帝让魏公公去了医馆一趟,将礼物交到小神医手中。 魏公公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家大人进宫见过陛下了,与陛下说了姑娘的事,陛下说,风箱的功劳就是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陛下的赏赐。”
顾娇好奇皇帝送了自己什么东西。 魏公公离开后,她立马打开盒子一看。 那么大、那么精致的盒子,居然全都是装饰,里头只躺着一支毛笔! 深受毛笔之害的顾娇当场:“……!!”
这并不是普通的毛笔,而是皇帝的御笔,上头有皇帝的专属刻印,还有皇帝用了多年,捏出来的指印,这是天下文人以及六宫嫔妃争破脑袋都想得到的东西。 然而在顾娇眼里,这不就是支毛笔吗? 还是一支二手哒! 顾·不想写毛笔字·娇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她转手就把皇帝的御笔卖了! 买主是庄梦蝶。 “这、这可是御笔!你当真要卖?”
庄梦蝶再傻也认得出这是皇帝用过的东西,天底下没人敢造假的,会被诛九族的! 顾娇淡道:“你买不买?不买拉倒,我卖给别人。”
“谁说不买了!”
庄梦蝶一把将御笔抢在手里,“你开个价!”
顾娇随口道:“五千两。”
庄梦蝶杏眼一瞪:“这么贵!”
顾娇伸手去拿笔:“嫌贵别买。”
庄梦蝶死死地护住御笔:“我我我……我买!”
顾娇哦了一声:“我反悔了,七千两。”
庄梦蝶:“……” 顾娇最终以八千两的价钱把这支二手毛笔甩卖了出去。 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块金色的牌牌,她看不懂这块牌子有什么用,但它是纯金做的,顾娇就留下了。 小净空喜欢金子,回头拿给他玩。 顾娇有几日没去侯府了。 其实原先去的频率更低一些,也没觉着去的少,现在却似乎越来越觉得不够。 她将小净空送回碧水胡同后,打算去一趟侯府。 好巧不巧,顾长卿过来,带了一对小鸟。 嗯,这不是给他们玩的,是给小雏鹰做食物的。 没错,小雏鹰如今大了许多,已经不满足于吃鸡粮了。 兄妹二人一道回了侯府。 临分别前,顾长卿叫住她:“衙门的事故以及顾瑾瑜的事,我让人封锁了消息,夫人暂时不知情。”
顾娇道:“多谢。”
姚氏确实受不得刺激。 顾长卿张了张嘴:“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嗯?”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当着别人的面承认好像容易一些,顾长卿捏了捏拳头,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你,是妹妹!”
说罢,仿佛怕顾娇拒绝或是笑话他,也不等顾娇的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娇望着他的背影:“唔……” 这会儿府里刚吃过晚饭,时辰其实还早。 然而当顾娇抵达姚氏院子时,姚氏已经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她手里拿着一件没做完的衣裳,是顾娇的夏裙。 房嬷嬷小心翼翼地把衣裳从她手里拿下来,一回头就看见顾娇走了进来,她小声道:“大小姐。”
顾娇放轻了步子,来到贵妃榻前,看着姚氏道:“夫人这么早就睡了?”
房嬷嬷将衣裳成功地拿了出来,别好针线,放进绣篮,道:“是啊,最近总犯困。”
顾娇在贵妃榻上坐下:“把油灯调亮些。”
“诶!”
房嬷嬷用铁片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 顾娇给姚氏把脉,问房嬷嬷道:“夫人胃口如何?”
“不大好。”
房嬷嬷说。 “月事呢?”
顾娇问。 “前几日刚来过。”
房嬷嬷道,“大小姐怀疑夫人——” 顾娇将姚氏的手腕轻轻放进被子里:“不是怀疑。”
“嗯?”
姚氏迷迷糊糊地醒了,睁眼就看到顾娇,她愣了下,还当自己在做梦,“娇娇?”
“嗯,是我。”
顾娇点头。 姚氏的心情变得很好,坐起来拉过顾娇的手:“什么时候来的?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顾娇道:“刚来。”
姚氏望了望天色:“没吃饭吧?我让人摆饭。”
“不急。”
顾娇看着她。 姚氏隐隐感觉顾娇有话要说:“娇娇……是有什么事吗?”
顾娇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怀孕了。”
姚氏狠狠一惊。 她……怀孕? 她怎么可能怀孕呢? 当初在寺庙早产,生下琰儿与娇娇,回京后大夫就说,她早产,加上没调养好,伤了元气,这辈子都再难有孕了。 姚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我……我……” “哎呀,夫人一直在服药,不会有事吧?”
房嬷嬷想到了姚氏的抑郁药。 顾娇摇头:“没关系。”
她早把药换成维生素与钙片了。 房嬷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姚氏却还是很难消化这个事实。 倒不是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是—— 她看了看肚子,又看向顾娇,眸子里掠过一丝忐忑:“娇娇……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吗?”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嗯!”
得知有孕,姚氏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娇娇与琰儿能不能接受,如果他们不接受,那说明她给他们的疼爱不够多,她没资格再要一个。 “阿琰也会喜欢。”
顾娇说。 “你怎么知道?”
姚氏问。 “龙凤胎。”
如果顾琰不喜欢,那么她这会儿也不会对这个小生命感到喜欢,她能感觉到她心底有另外一份欣喜,是顾琰的欣喜。 姚氏摸上自己的肚子。 这里真的有个小生命了吗? 她……又有做母亲的机会了吗? 想到了什么,姚氏道:“可我前几日才来了癸水。”
顾娇道:“这种情况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姚氏担忧道:“我是不是胎气不稳?”
“没有。”
顾娇摇头,“脉象很有力。”
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会变好,从前她操心顾琰都来不及,又哪儿有精力好生疼爱自己? 顾娇将一切料理妥当后,她的身子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去我那边住吧。”
顾娇突然看向她,认真地说道,“不是因为你没地方可去,也不是你怀了身孕我勉强自己接受你,是来的路上就决定这么说。”
她说着,顿了顿,垂下眸子,对心底涌上的陌生情绪有些无所适从。 她对了对手指:“晚上……会想你。”
姚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鼻尖变得无比酸涩,喉痛也开始胀痛。 这句话,比听到她怀孕了更令她动容。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娇娇……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好…… …… 却说顾侯爷被揍得面目皆非后,在马车里晕乎了一下午才醒过神来。 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姚氏那里找安慰。 被那丫头揍得这么惨,只有见到姚氏才能安慰他受伤的心! 然而当顾侯爷回了府,等待他的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姚氏连个人影都找不见了。 顾侯爷一脸懵逼。 呜……他老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