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闹得太大,影响极坏,庄太傅就算是为了保住这张老脸都一定会去皇帝跟前参宣平侯一本。 只不过,宣平侯怕他参么? 御书房参宣平侯的折子堆积如山,他不要脸的行径简直罄竹难书,杀人放火他是没干的,量不了重刑,可恶心人的事儿他是一茬接一茬,能把人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偏这些事儿罪不至死,大不了就是打个百八十板子。 打完了又是一条好汉! 宣平侯坐着萧珩的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庄太傅祖孙成了当街的笑柄。 原是要给萧六郎一个下马威,不料反被宣平侯下马威了,庄太傅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庄家与宣平侯府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要说撕破脸是常态,可撕成这样还是很少见的,这是撕脸吗?这踏马是把裤衩子都给撕了! 安郡王着实冤枉。 今儿的事不是他的主意,尽管他心里的确有那么几分优越感,但总体而言他是被庄太傅连累了。 入内阁的风光被宣平侯的下马威搅和得干干净净,今日之辱怕是要成为他一辈子的黑历史。 宣平侯将萧珩送到翰林院,一路上宣平侯无数次想要厚着脸皮和儿子说话,萧珩一句“我昨晚没睡觉”,宣平侯闭嘴了。 宣平侯憋了一路,好不容易等到萧珩睁开眼,打算下车了,他才问道:“你干嘛了,一整晚没睡?”
“有事。”
萧珩说。 宣平侯:……老子能不知道你是有事?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不能和儿子发火。 欺负庄太傅时有多爽,被儿子欺负就有多惨。 萧珩出事前,父子关系中宣平侯是占据绝对的强势主导地位,四年过去,二人的地位调了个个个儿。 “要不我给你请个假?”
宣平侯道。 “不必。”
萧珩淡淡地下了马车。 宣平侯跟着下来。 从前没仔细比过,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就看了眼儿子的头顶,然后他发现儿子长得太高了,只差一点就要越过他去了。 他可是武将,自幼在泥堆里跌打滚爬,长个子是应该的,这小子啥也没干,也没见他跑跑跳跳的,怎么个子窜得这么快? 眼看着萧珩就要走进翰林院了,宣平侯眼尖儿地察觉到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 他可是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除了这张脸能看,身上其实早已无一处完好的地方,他受过的伤只怕比萧珩摔过的跤都多,能看不出他的瘸腿与从前不一样了? 他问道:“你的脚好了?”
萧珩的步子一顿。 “真好啦?”
宣平侯惊喜地看着他。 萧珩依旧不打算搭理他。 宣平侯叹道:“就那么恨我?你是不是在怪罪我当时忙着查案,没赶去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还是说,你在埋怨我没能早一点察觉到那伙人的存在,害你被逼得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直男在认错这种事上永远找不到重点,能把人气得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一块菜圃来! 萧珩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进了翰林院。 宣平侯一头雾水,怎么又生气啦? 常璟驾着马车赶到附近。 宣平侯唉声叹气地上了马车,他往车壁上一靠,生无可恋地说道:“常璟,我太可怜了,萧珩他不认我,我要成孤寡老人了。”
宣平侯这句话的本意是,快说“你不老,你正当盛年,你还能再盛世美颜二十年!”
不料常璟直接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常璟认真地来了一句:“没事,你死了我给你摔盆。”
宣平侯:“……” 却说顾娇高强度行医了一天一夜后,被萧珩抱到西屋沉沉地睡着了。 或许是她不认床,又或许是这间床铺上有她喜欢与心安的气息,她一觉睡到了下午。 而就在她即将苏醒前,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海域之上是一个正在厮杀的战场,宣平侯位于一艘千疮百孔的战船上,手持长剑,身穿黑色玄铁盔甲,在血色弥漫的甲板上厮杀。 前方是一座岛屿,身后是一座城池。 顾娇没去过那座城池,可在梦里她就是能叫出那座城池的名字––––南海城,昭国最南部的一座小城。 至于那座岛屿原本是南海城的一部分,却被海上的匪患侵占。 宣平侯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扫荡海匪,夺回岛屿。 此次海匪的事情并不简单,因为就在宣平侯南下剿匪时,昭国的边塞传来噩耗––––前朝余孽与陈国勾结,唐岳山兵败,宁安公主被抓。 为了救出宁安公主,老侯爷孤身涉险,不幸中了前朝余孽的圈套。 边塞连失三城,皇帝龙颜大怒,即刻召远在酆都山附近的顾长卿回朝,命他重整顾家军,北上伐敌。 谁料大军尚未开拔,边塞便传来了顾承风与老侯爷双双身亡的消息。 原来,顾承风得知祖父被抓后悄悄地离开京城,孤身前往边塞,打算将祖父救出来。 他是飞霜,按理说从敌营里偷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也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他被前朝余孽发现,乱箭射死。 敌人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与老侯爷的头颅一并悬挂在了城墙之上。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阱。 边塞寒冷,二人的头颅在城墙之上悬挂了整整一个月,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老侯爷是看着孙子在自己面前被人乱箭射死的,他死不瞑目。 一双被冻住的腥红眼眸里充斥着愤怒与绝望。 顾长卿饶是在来的路上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看到弟弟与祖父被人悬挂侮辱的头颅,他仍是血气翻涌,当众吐出一口血来! 顾长卿最终夺回了边塞,杀光了前朝余孽,也剿灭了陈国大军。 然而代价是他的一双腿,以及十万顾家军,八万不得归,壮士少年郎,英魂驻边疆。 因为这个过于惨烈的梦境,顾娇醒来后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睡在了萧珩的床上,她坐在床头懵圈了一会儿,头上那撮小呆毛又翘到飞起。 梦里的事情发生在半年之后。 只不过,有了上次双刀门抓走萧珩的前车之鉴,顾娇不敢再保证自己梦到的事件不会提前。 为什么会提前,她不清楚。 有时她觉得自己的梦是预知,可近期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是发生过的事。 她经历过那些,只是又忘记了那些。 这种猜测很大胆,甚至堪称荒诞,所以她才说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忽然想起了那位燕国的穿越者前辈,不知他或者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有着相似的经历。 要是能当面问问他就好了。 算了,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还是想想梦里发生的事吧。 如果自己猜的是对的,那么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是––––顾家祖孙与十万顾家军的悲剧是否会提前到来? …… “陛下!陛下!不好了!”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魏公公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咋咋呼呼的?”
皇帝蹙眉瞪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早不该这般没规矩才是。 魏公公心里苦,他也不想啊,可这回是真出大事儿了! 他禀报道:“陛下,宣平侯把庄太傅给欺负了,这会儿庄太傅来找您告状了!”
皇帝眉头一皱:“庄太傅?”
宣平侯欺负到庄太傅的头上了? 老实说他对庄太傅的印象不怎么好,庄家权势滔天,庄太傅明面上十分敬重他这个天子,暗地里悄悄使了多少绊子不得而知。 可不论怎么说庄太傅都是两朝元老,是肱骨大臣,也是庄太后的嫡亲哥哥,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皇帝还是在御书房召见了他。 庄太傅是文人,文人这张嘴就没不厉害的,一通洋洋洒洒的控诉下来,将宣平侯目无法纪、当街欺辱朝廷命官的恶霸行径刻画得淋漓尽致。 皇帝心道,朕能不知道宣平侯是个恶霸吗? 你找朕有什么用啊? 朕都恶霸不过他。 庄太傅明白皇帝心里想向着宣平侯的,但这又如何?皇帝总不能偏心偏到自己忘了规矩。 庄太傅语重心长道:“陛下,这是在天子脚下,他便敢如此行凶,不将陛下的威仪放在眼里,真不知日后他还会如何践踏皇室尊严!”
这话只差没说宣平侯功高盖主,今天敢欺负皇帝你的舅舅,他日就敢坐在皇帝你自己的头上撒野! 这番话若是叫先帝听了,必是要横生枝节的。 可皇帝到底不是先帝,没那么多疑,再者在他看来,这就是宣平侯的尿性,真让宣平侯哪天不嚣张跋扈了,那他也就不是宣平侯了。 “把宣平侯给朕叫来!”
皇帝严肃地说道。 满大街的百姓都亲眼看见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很快,魏公公便将宣平侯带进了宫。 “陛下,臣有罪。”
宣平侯进御书房第一句话便是认下了自己的罪名,之后对于自己当街欺辱庄太傅以及安郡王恶霸行径供认不讳。 这一番骚操作直接把庄太傅整懵了! 他有想过宣平侯会仗着皇帝的宠爱抵死不认,亦或是将责任推在他的头上,说是他先拿身份打压萧六郎,他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而已。 可宣平侯他竟然就这么认了! “咳!”
皇帝清了清嗓子,宣平侯这厮还真是–––总能突破人对他的认知底线啊。 算了,习惯了就好,这人没脸没皮的,有啥不敢认? 不认是打一百大板,认了还能减半。 皇帝对宣平侯是早已放弃了治疗,早些年还想过这人是自己器重的朝廷命官,他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到朝廷的声望,也关乎到他这个皇帝的颜面,可渐渐的,民间骂宣平侯只针对他本人,并不上升朝廷,皇帝也就懒得自寻烦恼了。 皇帝看向宣平侯,一本正经地说道:“朕念在你态度端正,积极认罪的份儿上,自己去领五十大板吧,另外,罚俸半年。”
宣平侯脸一黑。 打板子可以,罚俸不行! 庄太傅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他们庄家的颜面被宣平侯摁在地上摩擦,结果陛下只是罚一点俸禄、打几个板子? 宣平侯家财万贯,半年俸禄算得了什么? 至于那一顿板子,他是习武之人,打他板子和挠他痒痒差不多! 庄太傅气得面色铁青,一双拳头拽得咯咯作响。 宣平侯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看了庄太傅一眼,啧啧地叹道:“多大的人了,没断奶吗?还要去告状。”
庄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