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离开茶棚了还在感慨,这儿的乡亲们真热情,喝茶都不收钱的。 茶棚老板在这儿开了七八年的摊子,头一回见这么抠的客人! 简直了! 暴雨滂沱,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在这种雨天赶路是十分危险且不便的事。 当然了,那是别人,宣平侯是武将,他在战场上经历过比眼前更恶劣的天气,他是不会轻易被阻挡在半路的。 宣平侯穿着厚厚的蓑衣,戴着斗笠,骑在自己的高头骏马上。 他拍了拍它的马头,望向如瀑布般的大雨道:“那老东西快咽气了,不能让他寿终正寝明白吗?”
马儿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与杀气,嘶吼了一声,扬起前蹄,奋不顾身地往暴雨中冲了出去。 另一边,萧珩经过一整日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夜里来到了宣平侯曾经带过的茶棚。 茶棚到了夜里是要收摊的,奈何雨势太大,客人们走不了,茶棚的老板也回不了家。 茶棚内挤得满满当当,茶水与食物的价格疯涨,两文钱一个的包子直接涨成了十文。 马车在雨里奔袭,刘全穿着蓑衣,眼睛都快睁不开地说道:“六郎啊,那边有个茶棚,要去歇会儿吗?”
萧珩凝眸道:“刘叔,还辛苦你再往前赶路。”
刘全拽紧缰绳道:“我倒没什么,我是担心你!都赶了一整天的路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萧珩道:“我没事,那就继续赶路吧。”
“诶。”
“等等。”
萧珩忽然道,“停一下。”
刘全将马车停下:“怎么了?”
萧珩看了看手中的舆图,又望了望前方的岔道口:“前面有两条路,不知他走的是哪一条。”
两条路都可以去溪水村附近的官道,但路况不同,所耗费在路上的时长也会有所不同。 萧珩是熟读了昭国的地理志才知悉这些情况,宣平侯又没怎么去过梁王封地,未必知道哪条路更近。 “去茶棚问问。”
萧珩说。 “好嘞!”
刘全将马车赶去了茶棚。 茶棚老板正在烧水,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己边上,想也不想地说道:“满了,没地儿了,你们还是往前走吧,东头十里路有个驿站。”
萧珩挑开帘子,隔着厚厚的雨水望向茶棚老板的方向:“打搅一下,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今日有没有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来过这里?”
宣平侯可不是三十出头,但他长得太年轻了,三十出头都还是老成的气质加成的。 茶棚老板往灶台下添了一把柴火,随口应道:“来了好几个,你说哪一个?”
萧珩想说最好看的那个,但一个大男人有点儿讲不出口,容貌俊朗都是他能启齿的上限了。 萧珩想了想,眼波一转,问道:“特别抠门的那个?”
“啊!你说他呀!”
茶棚老板瞬间来劲儿,吐槽之力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我踏马开了一辈子茶棚没见过这么抠的!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你敢信吗!”
“人家那讨饭的都给了我俩!”
“……” 萧珩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吐槽之火。 “那他往哪里去了?”
萧珩问。 “那边!”
茶棚老板气鼓鼓地摇手一指。 “多谢。”
萧珩放下帘子,低头摊开舆图,“刘叔,出发。”
茶棚老板都迷了。 不是,合着你白打听消息的? 好歹买两个包子再走啊! “站住!”
茶棚老板叫住萧珩的马车。 萧珩挑开帘子:“请问还有事吗?”
茶棚老板抓了两个包子递给他,又抬起手掌翻了一下。 两个五,就是十的意思。 萧珩没心情吃东西,不太想要,但老板非得给,他只能免为其难收下了。 他接过包子,也冲茶棚老板挥了挥手,“多谢,再会。”
然后他就走了。 茶棚老板再次:“……!!”
他看看自己僵在半空的手,又看看被拿走的包子。 我特么是这个意思吗?! …… 雨势实在太大了,马儿根本跑不起来,只能慢吞吞地行进着。 “刘叔,如果一直是这么大的雨,那他现在应该才到这里。”
萧珩指了指舆图上的一个小村落,“杨柳村。”
刘全不懂这个,他没来过平乐府城,一路上都是萧珩在指路。 他问道:“那他离事发地点远吗?要是太远的话,兴许不会赶上山体滑坡。”
萧珩道:“换别人走这条路一定赶不上。”
但他是宣平侯。 前方再多险阻,他也一定会走出一条通往梁王府的路。 刘全听出了萧珩的忧虑,他按按头暗了口气,问道:“那咱们追得上他吗?”
很难。 这是萧珩分析了舆图的每条道路后得出的可能。 “走另一条路。”
萧珩说。 “好。”
刘全将马车驶入了对面的小道。 这条路从舆图上看比宣平侯选择的路远,但它平整,路况比那条好。 然而饶是如此,往日里两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他们仍是走了整整一夜。 亏得萧珩提前让刘全换上了禁卫军里最强悍的战马,否则这会儿他们没事,马儿先累死了。 天亮了,然而暴雨倾盆,整个平乐府城几乎不见一丝光亮。 萧珩蹙眉:“我们还没到杨柳村。”
宣平侯的速度是比他们快的,照这么下去,过了夜半子时都赶不到事发地点。 萧珩掀开帘子,对刘全道:“刘叔,我们从北面那片林子里穿过去,可以直达溪水村附近。”
刘全一愣:“林子里穿过去?那不行啊,马车走不了!”
萧珩道:“不要马车了,骑马。”
刘全不赞同道:“你的伤能骑马吗?”
萧珩从车底拿出一套蓑衣穿上,又拿了一顶斗笠戴上:“我只是皮外伤,未动及筋骨,不碍事。”
皮外伤也不能淋雨啊! 再说了,就算动了筋骨,你又会停下吗? 刘全拗不过他,只能将马车弃在路边,万幸马车套了两匹马,二人各自坐了一匹,往林子里走了过去。 宣平侯那一路走得并不平顺,他明明按舆图上选了条近路,却状况百出。 宣平侯望着被暴雨冲垮的木桥,顿觉牙疼。 下方可不是什么浅溪,而是奔涌如洪流的大河。 宣平侯摸了摸马儿的头,神色坚毅地望向断桥,调转方向往回走,约莫五十步时他停下,再一次调转过来,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驾!”
马儿扬起马蹄,飞快地驰骋了起来,在临近断桥时,宣平侯的双腿夹紧马腹,猛提缰绳! 面对奔涌的洪流,马儿没有退却,而是顺应主人的指令纵身一跃,从断桥上跨了过去! “好样的。”
落地后,宣平侯拍了拍它,“走!”
过了前面那个村子就是直达梁王府的官道。 老梁王,你死期到了。 “六郎!你慢点儿啊!”
在不知摔了多少跤后,刘全都快没力气了,他们如今的状况是连马儿都不肯走了,他们只能牵着马艰难前行。 “你看!到了!”
萧珩指着弥漫在暴雨的村庄,“那个就是溪水村!”
“有吗?”
天太黑,雨太大,刘全的油灯几乎照不出多大的视线范围。 他们从早上到走到现在,他压根儿不清楚眼下什么时辰了,他只知道自己实在走不动了。 “应该快到子时了。”
萧珩气喘吁吁地说,“你别过去了,就在这里等我。”
“那不行……不行……”刘全坐在地上。 萧珩从他手中拿过油灯,没牵马,徒步走向了村庄。 “六……六郎……”刘全连喊人的力气都没了。 村子里的村民已经疏散了,能带走的家禽也带走了,村庄里空荡荡,只有他孤单的身影。 他从村子里穿过去,走到村口时,他听见了官道上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是他! 是宣平侯! 萧珩距离官道太远了,奔过去的功夫马儿已经跑远了。 他只得一边冒雨往前走,一边高声呼喊:“停下!停下!”
暴雨声最大程度地屏蔽了一切声响,连身下的马蹄声都变弱了,何况是一道遥远的人声。 但宣平侯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不太真切。 有人在说话吗? 有人在喊他? 像是……儿子的声音。 随即宣平侯笑了,他儿子在京城,怎么可能赶来这里?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驾!”
他厉喝。 萧珩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马从自己面前的官道上驶了过去。 他只觉呼吸都被扼住了。 宣平侯看见他手中的油灯了,但宣平侯没有停下,他不会随便为了一个路边的陌生人停下。 萧珩望着摇摇欲坠的山峦,山石已经在簌簌滑落了,他几乎可以听见山体内部崩塌断层的声音。 他望向不顾一切冲向山峦的高大背影,心底有个声音冲破厚重的枷锁。 “父亲——”